平息

沙特阿拉伯，吉达市

       “这是？”美穗偷偷看着观察镜，当她发现那辆M2步战车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悬着半截的心顿时松了下来：“凯伊！凯伊的人！”

“什么？是凯伊？！”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抓着方向机，“她来干什……不，她知道是我们吗？”

“不太清楚……”美穗说，“先投降吧，免得起误会……谁有白毛巾？或者别的白色东西？”

“这个……可以吗……咳咳！呕！”麻子把自己破掉的衬衣领撕下来，从后边递给美穗。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车头蹿起的机油味熏吐。不过也可能是她太紧张了。

       美穗撬开顶盖，手拿着“白旗”使劲挥舞。在外的美军注意到后，连忙包围了这辆坦克，其中几个壮汉士兵跳上来，把美穗在外面露着的手一抓，像捉小鸡似的提出来，押到一边当俘虏。

       外面混着硝烟味的新鲜空气一下子充盈了美穗的肺，她觉得恍惚间脚底下飘了一阵，四周的人和物迅速向周围倒去，然后又被一双大手强行掰正了。

       “Heyhey，stop，STOP！停！”一个非常兴奋，但又略显沙哑的女声出现，“说你呢！”

“是，怀特中尉！”大个子士兵急忙立正敬礼。他们已经把美穗几个人捉出来了，正准备跟俘虏们铐在一起。不过，麻子好像有点不舒服。

“放了她们。”那个女的一摆手。

“遵命！”

       士兵给她们一一松绑。凯伊走到美穗面前，把晃晃悠悠的她扶上了一辆悍马。在这辆悍马车的后座上，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正坐在上面，鼓捣着手里的相机。

       “你……志勇君？”美穗认出了面前的孩子。她浑身一激灵，见到小勇没事，她比任何人还要高兴，但也比任何人都有压力。

“你是……美穗姐！”小记者眉开眼笑，惊魂未定的脸上总算出现了阳光。“你怎么也被美国人找到了？”

“这个……呃，说来话长。”美穗正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不过那时候真的好险，几个……”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凯伊扶着车门，看着车上的二人说，“你们两个认识？”

“可以这么说……对了美穗姐，就是这位姐姐救了我，然后把我留在了车上。”

“说的没错。不过我也真没想到是你们啊。”凯伊说。

“我……我也是。”美穗说，“酒店的人……怎么样？他们安全了吗？”

“比最坏的预案要好上不少，”凯伊说道，“虽然又让他逃了，但恐怖分子的进攻部队也被我军重创。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我们……谢谢你，志勇君，”美穗接过小勇递过来的一瓶水，“我们的功劳？”

“没错。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你们的那辆坦克一路上把敌人的部署冲得七零八落，安德森中尉才能脱身并从艾沙拉夫得到援军。”

“哈哈……其实我们也没想到……有这种结果。”美穗拧开盖子，痛饮一口。

“白毫那家伙呢？”

“她们已经走了。”

“你们的人呢？没有滞留的吧？”

“没有了……对了，有没有通讯设备，我要向我们上级报告一下。”

“戴上耳机，操作面板上右边按钮和旋钮，尽量别占用公共频道。”

“我明白……”

“中尉！”一名士兵的报告声打断了美穗，“刚刚坦克里的女孩晕倒了，是一氧化碳中毒。”

“什么？是不是一个带发卡的……”美穗突然想起麻子的异常，难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士兵，那女孩怎么样了？”凯伊问道，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正在进行心肺复苏，不过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你先走吧……等一下！一旦有问题，马上报告给我。解散！”

“是！”士兵敬礼后离开。

       凯伊从车后摸过来一个氧气面罩递给美穗：“戴上这个，T-55内环境不太妙，你也可能有轻微的中毒。”

“可是麻子……”

“她没事！放心好了，赶紧戴上。”

“我……唉……”

       她的大脑渐渐变成一锅稀粥，然后开始了短暂的遗忘。今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太激烈了，她们高度紧张的精神需要得到一场彻彻底底的放松……美穗戴上面罩，让氧气缓缓流进胸腔里。只要一小会儿，自己刚刚的不适感就会消隐无踪……

       凯伊下了车，在亲自了解了美穗等人的状况后，她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堆俘虏面前。其实美军此次行动并非大败而归，虽然没有摸到阿巴斯这条泥鳅，但他仓皇出逃所留下的炮灰可是抓了不少。有他们在，只有时间才会妨碍阿巴斯的再次落网。现在，是时候撬开他们的嘴了。

       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给凯伊让开一条路。当跪在地上的俘虏们看到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国女兵向他们走来时，眼中却只有极度的惊恐。

       凯伊走到俘虏们面前蹲下来，挑了一个人：“你，出来。”

“你~你要干~干什么！”那个家伙强装镇定，但声调的起伏出卖了他。

“放心，问你几个问题而已。”凯伊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大声嚷了一嗓子。

“阿巴斯在哪？”凯伊没理会他的抗议，压着嗓子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头摇得像是磕了药。

“好吧，既然这样……”凯伊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她缓缓地站起来，紧接着趁所有人都没留神，回身一脚横踢，只听得“咔吧”一声，这个俘虏当即倒下没了动静。

       另外几个俘虏毛骨悚然，他们本以为自己有阿巴斯的线索当筹码，美国人便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但谁也没料到这个女的居然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到你了。”凯伊揪出第二个俘虏，“我不想问第二遍，告诉我，麻溜点。”

“我……我我……我不知道……”

“嘶……”

“那个……我唔……！”他还在支支吾吾地想蒙混过关，但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脖子落进她的两只胳膊里……咔吧！

“你，说。”凯伊闪着杀意的目光落在了第三个人身上。

“我……！他……！阿巴斯他！他……！那个！！！”

       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他连能让人听懂的语言都组织不起来，只是嘴里发出一些哼哼声，像是在呻吟，又像在请求饶命。

       “你也不打算说吗……”

“我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唾沫横飞地辩解道，仿佛女魔头马上就会要他命。但是凯伊却扭头离开，不去管他说了什么。少顷，凯伊拖来一把破破烂烂的消防斧，崩裂的斧刃在地上噌噌作响。

       “我真的不知道……你……你要……！”他盯着红色的斧头，瞳孔顷刻间缩成芝麻大小，他亲眼看着斧头高高扬起，然后又狠狠劈将下来……又破又钝的斧头刃砸进了他的脑袋里，血甚至不是在流，而是像充满水的气球那样爆发出来，脑袋像颗被掰成两半的花生，其中半边脸的肌肉完全被撕掉，碎裂的颅骨还粘在一点头皮上，算是没完全砍下来。脑子像被打翻在地的粥碗，脑浆和血拌在一起成了粉红色，粘在凯伊的鞋上，衣服上和手套上。

       旁边几个士兵纷纷躲开，怕溅一身血，回去了还不好洗干净。

       凯伊踩住他的尸体，把砍进那家伙脑袋的钝斧头抽了出来。还没有彻底烂掉的碎脑子顺着斧头刃纷纷淌下，紧接着被甩在第四个人的脸上。

“你！”她用粘着脑浆的消防斧指着第四个人，“告诉我！”

“……哼！”那人见横竖是个死，索性横下一条心，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呈英雄之前先想好，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凯伊擦了下脸上的血，对他说道，“你后边还有两个人，他们死不死可不一定，但是你肯定会死。”

“……”

“那就去死吧。”

       又有一人殒命。凯伊用破烂不堪的消防斧砍了四十四下，终于把他的头斫了下来，然后一脚踢开，扛起斧子走到最后两人面前。

       如此疯狂的举动已经把仅剩的两个俘虏吓破了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嗜血的女人，而且一言不合就杀人，完全不给人机会！仿佛她不是来拷问情报的，而是地狱里爬出来以杀戮为乐的恶魔！别看她现在气喘吁吁，下一秒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

       不知是否该说见效了，另外两个俘虏看见满脸是血的凯伊把眼珠子盯向他们时，纷纷跪在地上求饶：“我说！我全都说！！！别杀我们！”

“少他妈废话。”

“阿巴斯他跑到了哪里我们确实不知道，但是他还会回来的……”

“这还用你说！”

“他有一大笔家产没来得及运走！有好多宝石古董和金条！”

“贿赂我？”

“那些钱他打算给自由阵线买武器和科研设备！”

“……接着说，设备干什么的。”

“我们看不懂那些仪器说明，但是……别！别别！别杀我们两个~~……！”

凯伊一斧砍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一字一顿地说：“别~考验~我的~耐心！”

“……呜呜……”其中一个人的心理已经崩溃，他裤子湿了一大片，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能听清楚的音节了。

凯伊摇摇头，眼睛往最后的人那里一转，那人当即吓破了胆，趁凯伊还没有发怒，他赶快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都说了。

“研究设备，试剂盒和药品，还有枪支弹药重武器……进货渠道是什么？”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余的……其余都……”他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自己哪句话触怒了恶魔。

“也就是说，你已经没用了对吧……”

“对……不对！不要啊……！”

       砰的一声，那人当场脑袋开花。尽管四处依旧嘈杂，但这枪声却穿透空气，在夜空中传出一声恸哭。

       凯伊把手枪插回皮带上，然后用匕首割断了胆小鬼手上的捆轧带。

       “你……你要……”

“滚。（Go away.）”凯伊用手揩着刀尖说。

“我……我可以……？”

“滚蛋！”凯伊再次咬紧了牙。

       那人不敢浪费时间，他一把推开周围的士兵，头也不敢回地跑向远处。

       “中尉，安全距离。”一名士兵向凯伊报告。

       凯伊接过士兵递上来的步枪，慢条斯理地填入一发枪榴弹后，她抬高枪口，对准俘虏的逃跑方向打了出去。

       先咚地一声，紧接着是一声爆炸，俘虏就此消失在烟尘里。

       “凯伊！”身后一个女声如惊雷般炸响，“你在干什么！！！”

       是美穗。一定是刚刚的枪声吸引她来的。

       “清理垃圾，”凯伊退掉榴弹壳，把步枪还给士兵，“美穗，你这么快就好了？不继续吸一会儿氧吗。”

“他是敌人？”美穗没有回答，而是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刚才是，现在不是了。”凯伊看着远处墙壁上那些放射状的血迹说。

“他明明已经被俘了，为什么你还要……”

“不为什么。”凯伊打断了美穗，说。

“这位姐姐！”小勇也跑了过来，他看到面前的景象，虽然被结结实实吓到，但很快就强行镇定下来，“他……他们……就算你从他们……手中救了我，也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

“这是……这是虐杀俘虏，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是之前被救下来的小男孩，他怀里抱着一台可笑的大相机，手里比划着一个鲜红的证件，“这位姐姐，没想到……你这么漂亮，却干出……”

“谢谢你夸我漂亮，孩子。”凯伊回头望着小勇，她把小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拿在手里把玩着，“不过，说话可要讲证据哦，特别是当你指控别人的时候。”

“明明就有！这里，还有这里，还有你脸上的血，”小勇向四周随便指了几下，便轻松戳穿凯伊的谎话，“这……不是虐俘是什么！你如果讲良心，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睁眼说瞎话！”

“士兵们！”凯伊对着周围人问，“我刚刚干了什么，请回答！”

“报告中尉，我们不知道！”士兵齐声回答。

“听到这位大记者刚才说的吗？说话要讲良心！”

“我们没看见！！！”

       确实，刚刚的场面几乎没人敢全程看下来，每个人都把脸扭向一旁，仿佛它从没发生过。

       “你……！”小勇没想到凯伊居然耍无赖，不过美军护犊子可不是新鲜事，“都不敢承认是吧，我可拍下来了，明天我就发到新闻上，看你们怎么狡辩！（美穗：志勇君！）”

“哦？差点忘了这个。”凯伊的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小孩，相机很不错嘛，借我玩几天好吗。”

“你要干什么，凯伊！”美穗急忙拉了小勇一把，闪身挡在小勇前，“你也想对我们动手吗！”

“不会那么做，如果你们肯好好配合。你们几个，‘借’一下大记者的相机。”

       几个士兵在凯伊的眼神示意下逼了过来。

       “都给我站好！！！”美穗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她以极快的速度从衣服里边“啪”地掏出左轮手枪，快得连凯伊都被惊了一跳。她隐隐觉得面前这个人只是长了一张凯伊的脸，一头凯伊的金发，而这个人根本不是凯伊！

       一时间，剑拔弩张，几名士兵见情况有变，纷纷抬枪相对。

       “把枪放下，小伙子们！”凯伊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她强装镇定，不让美穗发现自己那一瞬间的惊惶，“你这是要开枪打我吗，美穗？”

“让你的人放规矩点！”美穗用枪指着凯伊的胸口，怒不可遏地讲道。

“相机交出来，一切都好说。”凯伊把小匕首插回刀鞘里，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我不想为难你们。”

“呵，是吗？那怀特中尉现在打算干什么，邀请我们开变装晚会吗？”美穗反唇相讥。

“我现在正在做一件能让我们双方的损失都降到最低的事，”凯伊放下自己紧绷着的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下来，“听我一句劝吧美穗，情况已经够乱的了，我们别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好吗？顺带一提别再往后退了，脚下留点神，别踩到地上的血……”

“啊？什……”美穗被凯伊的话分心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脚下的地面，而凯伊要的就是这个。

       “拿来吧你！”跃进，鞭腿。凯伊一脚踢飞了美穗的枪，然后让它精准地落在自己手心里。而周围的士兵也一拥而上，把美穗和小勇牢牢控制住了。

       “凯伊！！！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放开我！！！别碰那孩子！”深知被骗的美穗被强行按在悍马的车前盖上，此时的她除了无助的愤怒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凯伊从容地退掉子弹，把它们随意一丢，然后对还在按着美穗的士兵们说：“行了，放开她。”

“呀啊！！！！！！！”美穗被松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凯伊发难，但她的一对粉拳被凯伊三两下就化解，不到五秒钟，美穗再次被按在车前盖上，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当心点，你还没恢复好呢。”凯伊把美穗的双手反剪，腾出手来搜了搜身，确认没有其他武器：“实在抱歉我骗了你，不过我也没别的办法。”

“你……放手！！”

“在你冷静下来后我会那么做的。”

“凯伊！！！”

“找我什么事？”

“你变了凯伊，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变成了一个混蛋！”车前盖上传来恼怒的哭喊。

“是啊，没错，而且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放开我！！”

“够清醒了吗？”凯伊漫不经心地问。

“凯伊……为什么……”

“哭？你同情他们？”

“他……他们……”

“别忘了，他们在被俘之前差点要了这孩子的命。”

“……”

“我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你对恩人和仇人的态度是反着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吗美穗？想想看，我是干什么的；我们又一起经历了什么；在这期间，都有谁离我们而去了。”

“你……”

“很显然这些家伙都是坏人，”凯伊松开了美穗，把她扶起来靠在车门上，又从车里摸出一罐咖啡，“坏人总归是要下地狱被油炸的。”

“可你……”

“不过我等不及，我打算亲自出马，不用麻烦上帝他老人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美穗？哦对，‘恶人自有恶人磨’。”凯伊的语气特别轻松，好像自己只是去了餐厅聚会那般悠然。

“……这个……”

“但这不知道得等到什么猴年马月！难道我还要在他们闹出更大的乱子之前，只知道每个礼拜一去教堂忏悔，这样那些家伙就能放无辜的人一马？”

“你……”

“我不会再像上学时那样讲骑士风度了，恐怖分子会觉得你的风度和善良是懦弱的异端表现，他们只配跟枪和大炮讲道理，如果你要扮演小丑，只有蠢蛋才会被说服，然而当你成了恶魔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畏惧你的！”凯伊拉开易拉罐，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可……”

“我不想对这帮东西说那些‘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屁话，等他们进监狱去享受星级酒店待遇，然后又被漏网之鱼劫持一卡车的倒霉蛋来庆贺他的刑满释放；我也不想等哪天我退役了，去日本拜访你的时候，满耳朵都是你的荣誉头衔，却只能对着黑白色照片鞠躬献花，所以在那之前，请让我，先把该干的活干完！”她的声线突然恶狠狠起来，手里的易拉罐瞬间被拳头砸扁，然后掷向远处的夜空。

“……”

“如你所见，我现在就是一个混蛋。但我要在下地狱之前，多惩罚几个逃出来的恶鬼。所以还有别的问题吗？”

       美穗并没有问出什么，但凯伊又好像回答了一切。她看向凯伊湛蓝色的眼睛，里面满是痛苦，憎恨，愤怒和嗟怨，仿佛一团燃烧着的青色烈焰，正吞噬着中央那个熟悉的影子。

       “带他们回车上休息，不用上手铐。”凯伊招来两名士兵，把美穗和小勇半扶半押地送回了车上。“好了，相机我也玩够了，还给那孩子吧。别摔坏了。”凯伊摘掉存储卡，小心翼翼地给镜头盖上盖子，然后连同美穗的手枪一起递出了车窗。

       士兵接过两样东西，快速跑向远处。

       第二天早上，全世界的新闻都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