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离散
夜本短暂，辗转难寐才漫长。他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想着独自来到这座城市的这两年，第一年在这座城市勉强过活 ，每月能省出一千余元，还是在省吃俭用的情况下。第二年遇见了他，仿佛冬夜中升起的火焰，明亮、温暖又幸福。使她暂时忘却了生活、工作和家庭的压力。
这两年内，母亲也打过几通电话，劝他回家，说哪有女孩子自己在外奔波的。每次和母亲通话时，都能听见父亲的声音“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这个家没有她照样活！”
三个月前的通话内容记忆犹新，父亲决绝的语气挥之不去。父亲反对她当老师，她能理解；父亲的爷爷，父亲的哥哥，父亲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哥哥，都选择了老师这个职业，都遭遇了不幸，而父亲作为一个商人，东奔西走，到了现在，有了家业。他认为教师就是带有厄运的职业，他不想再次看到悲剧的发生。
无尽思绪之中，她缓缓睡去，梦里，他和父亲分别站在她的面前，难以选择，醒来时，枕边有些湿润，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在手背上，她哭了。
“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叔叔阿姨那边，还是去看看吧。”他是上午的飞机，吃过早餐后，送他到了飞机场，临别时，他抱的很紧。
“电话联系！”他一手举起手机，一手指着手机，用她听得见的声音喊道。
“知道啦。”她重重点了下头，同样举起手机。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载着他的飞机消失在了天边。回到家后，她收拾收拾行李，买了些东西，她决定了，回家，下午的飞机票。
飞机很快，一个小时后就到了这她一年未踏足的“家乡”。一年，家里附近环境变化不大，北边他记得离开时，还是一片林子，现在却被一蓝顶红砖的工厂取代了。凭着记忆，她来到了她曾打开无数次的家门前，不同的是，这次多了分犹豫。
“爸，妈，我回来了。”该推开的门注定要推开。母亲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宝贝女儿回来了，瞅瞅，都瘦了，吃了不少苦吧。”母亲摸了摸她的脸，笑容洋溢在脸上；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可能就是儿女健康了。
走进客厅，父亲正在看电视，播放的电视剧她有印象，是叫《亮剑》来着。
“爸，我回来了。”她出声道。父亲没转过头来看她，只淡淡的说：“还当老师么。”
“当。”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实话。
她刚说出这个字，父亲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当老师就不要进家门，忘了吗！”她沉默，她设想过这种情况，只有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还是母亲出来打圆场:“大过年的，说那些事干什么，丫头，不用管你爸，他就这样。”
“哼。”父亲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电视剧的声音又被调大了几分。
大年初一，吃年夜饭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一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这个时候就不必考虑够不够吃的问题了，因为到最后总会剩一些，象征“年年有余”。
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口中，浓郁的肉香加上一些调味品的香味混在一起，一口咬下，汁水便充斥口腔，让人欲罢不能。
“还是妈妈做的排骨最好吃。”她给母亲竖起一根大拇指，夸赞道。
“ 好吃就多吃点。”母亲笑着又往她的碗里加了几个排骨。
“谢谢妈。”
“客气啥，多吃点。”
“对了吗，我拿回来的东西里有两个袋子，有一个是给爸带的，又爸爱吃的东西。”她咽下口中的排骨，起身就要给父亲拿过来。
“不用了，这些菜还不够吃吗？”父亲低沉的声音传来。
闻言，她顿了一下，还是把东西拿了过来。东西拿来了，换来的却是父亲瞧都不瞧一眼。
“你这老头子，女儿给的东西都不要，你要谁的？”母亲开口，带着责备的语气。
“不是老师给的东西我都要。”父亲一梗脖子，扒了一大口饭，就没再看母亲。
“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母亲还要说话，但被她打断了。
“没事妈，吃饭吧。”她挤出一个微笑，低头吃着饭，但是好像嘴里的排骨也没有那么好吃了。说不在意是假的；被自己的父亲这般对待，纵使她很大程度的理解父亲，但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小插曲过后，原本应该热闹欢乐的年夜饭，多了丝本不该属于它的冷清。
“回家了，父亲他，态度好了些，但依旧有成见。”消息发出，她叹了口气；她也想过放弃当老师，可是这是她的梦想，再也没有和教师一样让她这般兴致高涨的职业了。
“安啦，有好转就是好迹象，这几日多依着他点。”他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但愿吧……”
年后，她打算回去了，这期间，父亲也没再提她职业的事，平平淡淡的过完了这个年。
“路上注意安全，压力别太大。”临走时，母亲又开始了不间断的叮嘱，虽唠叨，却很温暖，看着母亲一人来送自己，她知道，父亲没来。
“知道了，你也多注意身体。”体贴了几句话后，她也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升职了，工资是之前的1.5倍！”一见到她，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啵了一口，激动地说。
次年四月，他解决了公司一个大问题，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点。
“我那个房子的款项已经结清了，等我再攒些钱，先买个车，然后买个属于我们的房子。”他满怀憧憬，畅想着未来，竟不自觉傻笑起来。
“就会傻乐，不还没有呢。”她心里也很高兴，但同时也有些无奈，她作为老师，工资本就一般，他这次升职，进一步拉大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
“这些都是时间问题，下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他作严肃状，没马上说出来。
“什么问题？”她也很好奇，貌似她知道的还没有特别严重的问题。
他用手指点了下自己的脸，将脸侧向她。“亲一口就告诉你。”随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这人。”她双手叉腰，嗔道。但还是把脸凑过去轻啄了一下。
“现在能说了吧。”
“问题就是——我们的人生大事，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他嘿嘿一笑，解开了谜底。
“谁说要嫁给你了。”
“喂，亲都亲了，你得负责啊。”
“明明是你……”一朵红霞迅速飞上了她的脸，她转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二人交往已经快一年了，时间虽不长，但和他在一起她有非常舒服的感觉，她也确实有了托付终身的想法。
“看你表现。”她所有的矜持，都浓缩在了这四个字当中。
七月末，她的母亲给她打来一通电话“丫头，回来吧，你爸同意你当老师了，但你爸说必须回这边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这一通电话，无疑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前几天学校校长同样告诉他一个消息“如果你同意调到那边的话，底薪加两千。”而那个地方，正是她的家乡。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犹豫的原因是，她不想在距离父亲这么近的地方当老师，不想再过多的刺激他，但如今母亲的一通电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当晚，他就打电话给校长“校长，我同意调到那。”
“好，我先提哪里的学生感谢你。”一番客套话之后，也是挂断了电话，本来她想告诉他的，但考虑到他出差，且现在天色已晚，就没过多的打扰他，明天他回来，她打算接他的时候再跟他说。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起床打扮了一番，早饭过后，看了会电视剧，他是是一点的飞机，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十点半，她就到了机场，坐在长椅上，望着下机口的方向，不时拨弄两下手机，没有他的消息，有的只是“十一点机场等我”，便没了后话。
轰鸣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显示，飞机到了。人们陆续从飞机上走下来，长椅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都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成双成对的离开了机场。
飞机关闭，她没能找到他的身影，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大概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缓缓坐回了长椅上，此时偌大的候机厅，除了她，空无一人。
“你在哪？”消息发出，她关上了手机静静地等待下个航班，闭上眼睛，小憩了片刻，闭上眼睛之前，他还看到有人进入候机厅。
“应该是等下个航班的吧。”她想道。
“我在你面前。”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人正是他，他手里拿着一大捧花“送给你的。”
“别以为一捧花就能打发我，你可迟到了。”接过花后，她深深地闻了一下，真香。
“那这个可以了吗？”趁着她闻花的间隙，他已经单膝跪在地上，右手举着一个戒指盒，左右打开盒子，一枚精致的，镶嵌着心形钻石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
“唔~”她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眼泪顿时湿润了眼眶，说不出一句话；她也想过很多被求婚的场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这场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除了感动，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嫁给我好吗？”声音落下，周围的人马上行动起来，又拉横幅的，上面写着“在一起，答应他。”还有拉彩炮的、录像的、捧花的，多人齐喊：“答应他，答应他！”
她颤颤的伸出左手，凉丝丝的金属触感沿着无名指尖遍布全身，与心底那股暖流相碰，再次出现的，是幸福的感觉。
“走吧，回家。”他左手扣住她的右手，十指相合携手离开了机场。
走出机场，她跟他说了自己调岗的事。
“我爸同意我当老师了。”
“这么好，那这不正合你心意了。”他微笑。
“但我爸只让我在家那边当老师，说来也巧，学校也有调动，把我正好调动到我家那边。”她语气轻快的说道。
“所以你会回去哪里工作？”他的语气趋于平淡，没了刚才那分喜悦。
“嗯，去那边还能提升工资，还能缓和和我爸的关系，肯定去了。”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
他松开她的手，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再说。”语气平静的让人害怕。
车上，他一直看着窗外，眉头紧蹙，她也意识到了他的状态，没多说话，她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应该会变得很糟糕。
回到她家，他坐在沙发上，轻声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听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消息。”和他交往一年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你去了那边，我怎么办”他嘴唇微动，问出这句话。
“和我去……”话还没说出口，就咽了下去，她一直以为他能和她回家乡。
“我要在这里定居，工作在这。”他一手扶住额头，狠狠地揉动着太阳穴，气氛冷的让人发抖。
“我们可以异地啊。”她脱口而出。
“结婚了也异地吗？”他看着她，吐出这几个字。
她不说话了，又是一段沉默。
她捏着无名指上刚戴上没多久的戒指，尺寸正好，她戴上很好看。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将戒指取下，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她。
“让我冷静冷静。”说完这句话，他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咔哒。”门锁弹回卡槽。 看着他的背影，她啜泣起来，伏在桌子上，任凭泪水打湿手臂。
“我去找你了，你不在。”三天后，她决定找他将情况说明清楚，但到了他家时，门是锁着的，很显然，他不在家。
“在加班。”是他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后两天，她都去找了他，但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三个字“在加班”。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天从她家离开后，他就回到了公司呆了五天，一直工作，直到困倒，醒了后在继续工作，每天合眼不到六小时。
第六天傍晚，他下班后就等在了她家楼下。很不巧，今天她有任务，晚上十点才到家，到家时，她发现一人坐在自己家门口，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终于等到她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等了多长时间了，快进去。”她上前扶起他，看着他的脸，心里一颤，他原本干净的下巴此时也多了些零碎的胡茬，头发是几天没搭理的样子，眼球布满了血丝。
“怎么这副模样？”她心疼的问道。原本心中因见不到她的怨气也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今天来，只说一件事。”他坐在沙发上，她的对面，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我知道，教书是你的理想，父母那边也非常重要，你的选择很正确，没必要为了我为难，所以……我们，分手吧。”在他刚开口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知道最后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她心中的那丝希冀也被打散。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从今以后，祝你幸福。”他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梨花带雨的她，他的心里像有一万根针在扎一样，换做平时，他一定会伸出手帮她擦去眼泪，可这一次，他的手抬起，又放了下去。
走到门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抱歉，我的承诺，实现不了了。”语毕，一推门，走了出去。
门缓缓关上，她踉跄着走到门前，跪坐了下去，手扶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按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脸颊滑落。他出了门，背靠在门上，身子顺着门滑了下去，坐在地上，仰着头，两行泪水从眼角流出。
一扇门，彻底阻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也许，本就没有那么多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