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访谈 | 萨莉·鲁尼对话安妮·埃尔诺(重点版)


摄影:Emma Croman
查尔斯顿文化艺术节在布鲁姆斯伯里派的艺术家、作家和知识分子群体的乡村聚会——查尔斯顿农舍举办,每年五月都会邀请艺术家、作家、思想家和变革者讨论过去和现在艺术、文学、思想和政治的情况。
5月29日,查尔斯顿文化艺术节的最后一天,两位当红实力作家——萨莉·鲁尼和安妮·埃尔诺同台对谈,分享她们关于成名、写作和女性的看法。
以下为对话重点(详细版之后会整理)。
“感觉这个奖项不仅仅属于我自己,它还是大家的。”
萨莉·鲁尼写的第一本小说《聊天记录》就引起极大反响,第二本小说《正常人》的影视化更是让她迅速吸引更多读者。再没有哪个作家能比她更了解突然降临的大众目光的感受了。不出所料,她向埃尔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公众关注的影响。鲁尼问埃尔诺,“诺贝尔奖是对您作品的认可,那么,随之而来的高度关注有没有打乱您的节奏?”
“不留情面地讲,我拿到的是我从未期待过的奖,”埃尔诺说,“诺贝尔奖落到了我头上。像颗炸弹落到我的生活。完全颠覆了我的生活。”奖项结果揭晓后,喜爱和拥护安妮·埃尔诺的读者变多了,她继续说,“我无法动笔,而写作过去一直是我对生活的期待。”埃尔诺承认诺贝尔奖是“对我作品的充分肯定”,“无法再对写作抱有期待却实在是痛苦。”
不过,安妮·埃尔诺没有耽于焦虑的情绪,而是看到它积极的一面。“诺贝尔奖没有触动我,触动我的是,读者说在我的作品看到了自己,”埃尔诺说,“这是让我感触最深的地方。感觉这个奖项不仅仅属于我自己,它还是大家的。这很重要。”
“在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过程中,
性别不平等是如何突然变得具体、现实和折磨的。”
鲁尼提出,埃尔诺的许多作品“都直面生活在厌女文化里的女性所遭受的苦痛和暴力。”但紧接着她又说,埃尔诺似乎认为“性别既是苦痛的源头,也是幸福的源头。”然而,当被问及她是否非常注意要将这两种体验感受都包含在作品里,埃尔诺委婉反驳了鲁尼的用词。“我想我不是书写苦或乐,”埃尔诺说,“我要写的是没有人写过的那些生活。”
埃尔诺举例描述了“在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过程中,性别不平等是如何突然变得具体、现实和折磨的”。她的小说《简单的激情》(Simple Passion)重点讲述的却是被欲望吞噬的感受,“它不如性别不公那样令人折磨”。
“我的小说不属于意识流派,也无意成为女性主义小说,我知道这么说不公平,”埃尔诺承认,“但我其实只是尽力在写我作为女人的生活经历,写这些经历怎么出现。”
“要是已经开始的没有写完,还不如让我去死。”
“年轻的时候,”埃尔诺示意坐在旁边的年轻作家——萨莉·鲁尼,“我觉得自己不算好作家。”她说,原因是她“没有任何规划”,而且“没有陆续出新书”。她有的反而是“各种问题”。
“我总是一连开好几本书,”埃尔诺分享她的写作习惯,“然后某个瞬间就全身心投入其中一本书。原因无解。”不过她还是分享了一次经历。1999年,埃尔诺同时在写三本书——《悠悠岁月》《一个女人的故事》和《正发生》。她说,《正发生》源于她23岁非法的堕胎经历。有一天她在听广播里放她喜欢的安魂曲。埃尔诺说,“听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次堕胎。”她觉得那是提醒她写完《正发生》的迹象。“那时候已经写了快六个月,于是,我在六个月到八个月的期间一口气写完了。”埃尔诺表示,“那段时间一门心思只写《正发生》。”
“我只要感觉对了就一定会成功,”埃尔诺说到她跟随直觉写作的习惯。但显然她一本书都没有放过,只不过是等到感觉对的时候再完成它。“要是已经开始的没有写完,还不如让我去死。”埃尔诺如是说。
“写作可以是一种补偿行为。”
鲁尼说到埃尔诺两本关于母亲和父亲的书,她问埃尔诺是不是认为写作是用来表达对TA人的爱的行为。“我觉得写作这一行为自身性质决定了它是意义不明的。”埃尔诺这样回答。说到I Remain in Darkness这本关于母亲患病后的随笔记录,她承认“书中肯定饱含爱意。但我过去的人生始终在激烈地和母亲对抗,因此,那本书给了我机会赎罪。”而且,埃尔诺表示写作可以“完全相反”,它可以用来“阉割爱,终止爱”。
过了一会儿,埃尔诺这一极具杀伤力的话依然在观众耳边回响,鲁尼提起埃尔诺常说的,她有创作的欲望往往都是因为她要为她的人(劳工阶级和女性)复仇。这让人意外,鲁尼说。“你的作品看不到复仇,”在她看来,埃尔诺的故事“不评判,始终在探索”,并且“没有强调愤怒和怨恨”。那么,埃尔诺对“复仇”怎么想?
“我说复仇其实是在说通过揭露过去的种种不公来为我这一阶层和性别复仇,”埃尔诺解释说,“目的不是向读者展示我是如何评价。于我而言,它是一种弥补的方式。写作可以是一种补偿行为。”
“因为热爱人类而写作,这种说法听起来太过天主教,”埃尔诺说,“但我的写作肯定是为了TA人。但不是为了全部的人类,”她补充道,“不是为了权势,TA们不需要。我只为需要的人写故事。”
“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事件可以有千百种方式讲述。
这就是写作。”
埃尔诺出版日记Getting Lost是为了回顾整理过去那段时光。【注:Getting Lost是埃尔诺一段简短的恋情记录,2001年首次出版,2022年9月再版,小说《简单的激情》(Simple Passion)由此而来】埃尔诺也有六七年没翻开日记看过了。再次翻打开日记,她坦白“那感觉不像是看日记,倒像是读一本小说。”
“日记的出版让我的小说陷入危机,”埃尔诺说。先出版“未经过滤”的日记,然后再出版根据相同时间里发生的真实事件虚构的小说,埃尔诺说自己想要告诉大家的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事件可以有千百种方式讲述。这就是写作。”她说,“写作就是一种观点。”
文章原标题
AnOther - What We Learned From Annie Ernaux and Sally Rooney’s Head-to-H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