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教鶴賀(上)
鶴聲剛剛鳴過,便聽得「哇哈哈」一聲笑。這笑聲似近實遠,明明不知是從何處發出,却如在身旁說話一般。鶴賀教眾紛紛下跪,從懷中取出不知道甚麼事物,雙手上揮,齊聲道:「恭迎教主!」三十餘道碧色火焰沖天而起。片岡優希心道:「這火焰竟成碧色,不知是甚麼妖術?」禽鳥本來生性畏火,可是四隻白鶴見到碧火非但不驚惶失措,反而分立兩邊,鳥首低垂,紫髮女子道:「請教主上台!」
大仁分舵舵主從懷中摸出一枝鶴嘴刃,朝自己腕上劃去。「嗤」的一聲,鮮血濺地,那舵主大聲道:「屬下恭迎教主大駕!」
只見一隻白鶴從天邊緩緩飛落,但見白鶴兩翼舒展,姿態嫻雅,經過那舵主時翅膀輕輕一拂,那舵主主腕上傷口鮮血立時不流了。那舵主叩頭道:「多謝教主恩澤!」
原村和見那白鶴落地之時雙翅收龍,不疾不徐,快一分則過躁,慢一分則顯遲。這白鶴除了姿勢俊雅之外,就是頂心一片朱紅,單從左翼止血的動作看來,絕非尋常禽鳥。
這丹頂鶴高昂鳥首,神態傲慢,鶴賀諸舵主却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下,不敢稍動,神情極是敬畏。原村和心道:「這丹頂鶴想是鶴賀教主的寵物了。此鳥神俊非凡,令教眾行此大禮,或有稍過,却也不足為奇。」
那丹頂鶴微一頷首,除了大義分舵的津山舵主仍跪在原地,其餘眾人同時站起。片岡優希心道:「鶴賀的教主要現身了麼?」却不料眾人躬身齊道:「參見教主。」
原村和心思本來與片岡優希相同,料定教主接下來必要現身,却見眾人居然對著丹頂鶴膜拜行禮,甚至稱其為教主。只覺他們定然是瘋了,可是適才那紫髮女子執法嚴峻,法不容情,腦子十分清楚,如何能將畜牲認作教主?
這時聽得「哇哈哈」一聲笑,道:「大夥免禮。」這聲音竟是從丹頂鶴身上發出。原片二人心中之駭異,直是無法形容。本來二人以為鶴賀教眾不過是崇拜白鶴,雖然難以置信,畢竟神駿非凡,也並非不能理解。此時丹頂鶴居然開口說話,直是匪夷所思,若非親見,說甚麼也不能相信,難道這天下間竟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二人心中驚疑未定,又聽那丹頂鶴道:「我讓大家起身,津山舵主為甚麼還跪著?」津山舵主道:「屬下有罪,望請教主責罰。」丹頂鶴道:「罪從何來?」津山舵主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丹頂鶴「哇哈哈」一聲笑,道:「既然是清越宗的高手插手,那此事原也不是妳的疏失,這罪責大可以免了。」
紫髮女子聽到教主說話,踏上一步,道:「教主,萬萬不可!」丹頂鶴道:「有甚麼不妥麼?」紫髮女子道:「縱有清越宗高手攪局,亦應先行稟報,不該擅作主張。」丹頂鶴道:「睦月她事急從權,情有可原。」紫髮女子道:「木下舵主因此不幸殞命,若不處置,將來教中該以何為綱?我教又何以服眾?」丹頂鶴點了點頭,說道:「由美親所言也有道理,那妳以為如何為妥?」紫髮女子道:「該當服鶴頂紅丹,以贖其罪。」丹頂鶴道:「不可。我教草創不過數年,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睦月有功於本教,如此懲處,不免人心齒冷,餘人不能為本教出力。」
紫髮女子沉吟半晌,道:「教主言之有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是教主求情,那該當以鶴尾杖打一百杖,今後戴罪立功,以贖前愆。教主以為如何?」丹頂鶴道:「既然由美親堅要行刑,那也可以。」舵主津山睦月雙膝跪地,流淚道:「屬下萬死不足以報答教主,今後為鶴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大仁分舵舵主等也齊聲道:「屬下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原村和心道:「這紫髮女子竟是鶴賀的總舵主加治木由美?聽說他們教主少現人間,向來由總舵主加治木由美打理教務。如今所見,教主是隻丹頂鶴,那也難怪。這加治木由美精明強幹,這一番說詞既全教命,又保教綱,教主的說辭更令教徒為密教出死力,當真是名不虛傳。」
只聽得丹頂鶴又道:「津山舵主先起身,待議事後再行杖。」津山睦月又叩了兩個頭,站起身來退在一旁。
丹頂鶴道:「睦月適才言道,新月紫晶未曾得手,現在多半已落入大星淡手中,再行劫奪,徒然得罪宮永照,却無所獲。我已派桃子去辦理,給妳出了一口惡氣。」加治木由美道:「教主讓桃子去幹甚麼?」丹頂鶴道:「也沒甚麼,不過就是送了妳寫的信去,教今宮鑣局歸順我教。」
加治木由美道:「教主,今宮鑣局的田中舞是龍門井上純的記名弟子,若是龍門來援,桃子未必可以應付。」丹頂鶴道:「龍門離今宮鑣局甚遠,而且若是門松葉子不從,回到鑣局時便要下手,焉有等對手來援之理?」加治木由美大吃一驚,道:「你讓桃子殺了今宮鑣局滿門?」丹頂鶴道:「門松葉子是江南鑣局的領袖人物,若是不能歸順,勢必與我教做對,留著做甚?」
加治木由美心知不妙,道:「我教根基未穩,龍門井上純收了田中舞做記名弟子,她弟子死了,必會找上門來,屆時如何應付?屬下所以不急著將信送出,便是顧慮到了此事。」丹頂鶴道:「我已讓桃子見機行事,諒來無妨罷。」加治木由美道:「但願如此。」
原村和心道:「他們口中的桃子難道竟是近來鶴賀出名的『潛蹤諜影』東橫桃子?這東橫桃子聽說出現離開之時毫無行跡,端的是神出鬼沒。倘若去今宮鑣局動手的是東橫桃子的話,委實難以防範。」
這時半空中忽然現出一個人影來,道:「教主、前輩,屬下達成任務,歸來與會。」加治木由美搶上前去,道:「桃子,你沒事罷?」東橫桃子道:「多謝前輩關心,屬下剛剛得手,清越宗的高手染谷真子與池田華菜便來援手,屬下躲在暗處,不敢貿然離去。後來又來了龍門的好手,雙方誤會,屬下乘機打死了龍門中的一名弟子,逃了出來。如此清越宗與龍門便結下深仇,互相攻殺,我們鶴賀便可坐收漁利。」
丹頂鶴縱聲長笑,道:「桃子機智過人,果然是我教最好的密探。」加治木由美問道:「有沒有被人跟蹤?」東橫桃子道:「本來池田華菜有所覺察,可是她那點微末道行,怎能追得上我?」片岡優希聽她辱及師姐,心下大怒,手按劍柄,便要上前撕拚,只是身處險境,只得強自忍住。
片岡優希身形稍動,藏身處微微一響,丹頂鶴忽然道:「桃子,妳帶了好些朋友來,那些朋友怎不現身相見?」東橫桃子大吃一驚,道:「我明明已經甩掉了池田華菜,怎麼還有人能跟得上來?」加治木由美這時也以覺出有人,朗聲道:「江湖道上的朋友,請出來罷!」
原村和與片岡優希自知被發覺,再偷聽下去,頗損名門正派的身分,正要現身,但身側十餘丈處,有一人縱身搶出。那女子頭戴氈帽,黃色長髮,身著灰色長袍,雙目炯炯有神,雖在黑夜之下,也能看見眼中閃動著精光。她搶出之後站在鶴賀教眾之前,一隻老鷹從半空中盤旋而下,停在她肩上。
加治木由美深深一揖,道:「何方高人駕臨,敝教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頭戴氈帽的黃髮女子淡然道:「敝姓棟居,草字仁美。」她平平淡淡的自通姓名,鶴賀諸人都聳然動容。
原片二人見棟居仁美已然搶出,立時縮回,片岡優希暗道:「千曲東山寨鷹距兩湖,寨主棟居仁美武功深厚,名聞江南,難道就是此人?」
原村和曾聽師叔說過,棟居仁美揚威兩湖,雖然身為山寨寨主,却行仁義之事,鑣局的保鑣,只取紅貨,不動金銀。倘若事先疏通,百取其五,則絕不會插手,倘若有旁人劫鑣,還會暗中相助,兩湖羣俠都極是稱道。就是龍門渕透華嫉惡如仇,對其也未有微詞,在剿滅江南羣盜時,未曾派人前去征討。
加治木由美道:「棟居寨主深夜到訪,為何不出聲示意,好讓我教盡一盡地主之情?」棟居仁美冷笑道:「妳鶴賀威風甚大,怎敢要貴教盡地主之誼。只是貴教不只殺了我千曲東山寨兩名手下,還傷了我副手上柿惠,不知貴教如何交代?」
加治木由美聽得對方來意不善,道:「棟居寨主此話怎講?我教近來沒去洞庭湖畔,多半是誤會罷?」頭戴氈帽的棟居仁美道:「我寨的上柿惠帶了兩名弟兄,前去劫奪新月紫晶,不料却被鶴賀的舵主殺死,連惠也受了傷,不知這筆帳如何算去?」
加治木由美道:「千曲東山寨平時做沒本錢買賣,與我教盯上同一筆生意,損傷在所難免,怨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怪的了誰?」棟居仁美冷笑道:「那我現在殺了妳鶴賀兩名舵主,也不會有所責怪?」丹頂鶴忽然冷笑一聲,道:「那也要妳棟居寨主有此本領。」
棟居仁美眉心閃過一絲怒氣,左手微動,肩膀上的老鷹沖天而起,向台上丹頂鶴直衝過去。猛禽撲擊,本就極快,這老鷹是棟居仁美多年飼養的獵鷹,訓練有素,更是快捷異常,飛撲起來,疾逾箭矢。丹頂鶴見老鷹撲來,轉過頭去,竟不理睬。
津山睦月身子躍起,手上白光閃耀,已然取出兩柄短劍,攔在老鷹與教主之間。老鷹見有外人阻擋,沖天飛起,飛回棟居仁美身畔。
棟居仁美喝采道:「好俊身手,不知與我相較,却又如何?」話聲未畢,已然飄身而出。她說話行走間自有一股氣度,鶴賀教眾不敢阻攔,只得跟著後退,棟居仁美走到場中,便即停步,道:「鶴賀由那位上來指教?」
原村和與片岡優希素知棟居仁美武功了得,鷹爪功天下第一,當世無雙無對,福路師叔也極稱道。這時見她氣宇軒昂,雖是前來報仇尋釁,仍不失一流高手氣度,不禁心下暗讚:「此人威名在外,天下知聞,當真是名下無虛。」
加治木由美心道:「聽聞棟居仁美武功深厚,今日一見,果然是厲害角色。」開口道:「單憑棟居寨主一人也想與我教為敵麼?」左手一揮,仁義禮智信五大分舵舵主分別踏上一步,其餘旗主就地散開,隱隱有合圍之勢。棟居仁美武功再高,也不能敵的過三十餘名好手的夾擊。
那知棟居仁美全然不懼,只是哈哈笑道:「我千曲東山寨四百幫眾已在三里外佈下陣勢,倘若我的神鷹向外飛去,立即便會衝殺上來,屆時縱然你鶴賀神通廣大,也未必能逃得性命罷?倘若不想多傷人命,還請貴教按武林規矩,跟在下單打獨鬥。」
加治木由美心中一凜,知道棟居仁美所言不虛。鶴賀的舵主、旗主雖然各自有各自的本領,但遇到數百人的圍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此刻全力圍攻,或能當場擊斃棟居仁美,但千曲東山寨四百餘人衝將上來,教主與自己縱然無碍,諸舵主、旗主少說也得死傷大半。鶴賀正值壯大之時,萬萬受不得如此挫折。方才神鷹飛行之速,就是用暗器擊打,也無法攔將下來。當即一聲長嘯,道:「諸舵主且退,待我來領教棟居寨主神功。」她在頃刻間權衡利弊輕重,知道諸舵主武功與棟居仁美相去太遠,倘若以一對一,只怕三招兩式之間便要送了性命,不如自己先行出手。
棟居仁美見她首先出手,微感吃驚,道:「由加治木總舵主先來賜教麼?」加治木由美道:「聽聞棟居寨主武功高強,若隨便派個舵主與妳交手,未免太過不敬。只是教主千金貴體,焉能與人動手?還是由我出手的好。」這時鶴賀諸舵主、旗主紛紛後退,讓出了圈子。
棟居仁美見加治木由美步履穩健,實是勁敵,雙眉上軒,朗聲道:「加治木總舵主請。」加治木由美道:「棟居寨主請。」兩人均聽過對手大名,各自擺好架式。場上鴉雀無聲,就連原村和與片岡優希也屏息凝氣,靜待二人出手。
加治木由美身形閃動,左手成錐,疾點棟居仁美右太陽穴,她一出手就使殺招。棟居仁美微微一凜,翻手上抓,她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拿向對手脈門,這一招沉穩凌厲,守中帶攻,正是攻守兼備的高招。
加治木由美左手收回,右足飛出,踢向對方下盤,棟居仁美一躍而起,從半空中如鷹隼般撲將下來。她鷹爪功天下第一,這般撲擊,真如猛鷹獵兔一般迅猛。
但加治木由美絕非待宰羔羊,雙手成錐,成鶴嘴之形,同時上托,棟居仁美鷹爪下擊,兩人鷹爪對鶴嘴,手勁對手勁。加治木由美退了一步,棟居仁美向上一彈,又撲擊下來。
兩人以快打快,頃刻間拆了六七十招,棟居仁美如鷹隼猛禽,招招所拿對手關節要害。加治木由美却隨機應變,身法輕靈,雖不跟對手正面硬接硬架,却得心應手,未落下風。
棟居仁美數十招間未能取勝,陡然間見到了加治木由美動若飄風、輕靈圓轉的身法,心下一閃,脫口道:「是松鶴壽木訣?」加治木由美道:「正是。教主傳了我幾手,正要讓妳領教!」
棟居仁美見多識廣,知道松鶴壽木訣是鶴賀的鎮教神功,有松柏之長力,兼有白鶴之靈動。練成之後,在極輕靈的招式中,蘊含極深厚的內力,委實非同小可。
驀地裏加治木由美揉身而上,雙手擒拿點拍,招式怪異之極,她身型飄忽,彷若足不點地,凌空滑行一般,出手方位之奇,大出棟居仁美意料之外,只得斜退閃避,同時雙手向前猛抓。加治木由美靈動之極,一幌即過,雙手鶴嘴點到棟居仁美胸前。棟居仁美待要擋架,其勢已然不及,只得向後躍出數步。她武功精湛,在後躍之時抓下了加治木由美一截袖子,顯然兩人旗鼓相當,未分勝負。
原片二人心中駭異,他們闖蕩江湖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武功,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要悄聲而去。兩人腳步微動,貼地而行,不敢發出絲毫聲響。這時丹頂鶴突然高聲鳴叫,清脆嘹亮。大仁舵主立時警覺,道:「有人在旁窺伺,快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