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2
窗外已是鸟飞千点白,云托半轮红。窗内却是日入室中暗,香眠不欲起。
井然似醒非醒的躺在床上,不想动。
睡惯了高档床具的他,乍然换作木板床,只觉得全身骨头硌得生疼。正在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忽闻一阵婉转的琵琶声,响了起来。弦声阵阵,猝不及防钻进了人心。
他不熟悉中国传统民乐,对于琵琶曲的了解还停留在《十面埋伏》上,没想到还有这种轻轻柔柔,千回百转的曲调。配合清晨的鸟鸣,还有时不时击打琴身的轻响,有种晨钟暮鼓,世外桃源的感觉。
真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白居易《琵琶行》)。
随着琵琶由轻到润,由润到引,头脑越发清醒起来。
房间的墙上有个窗户,刚好对着外面的街道,站在二楼的窗边还能听见外面的声响。
井然能够感觉到,随着琵琶声似乎整个村落都被唤醒。他还能听到对面房的大姐在喊自家的娃:“起床了,沈老师开始弹琵琶了。”
起床声、洗漱声与厨房里面的锅碗瓢盆、伴着琵琶一起奏响了一曲清晨的交响乐。
朝阳下的村落打着慵懒的哈欠,生活的气息开始在巷弄里流淌。
又是沈老师。
这沈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
井然注意到,从最初到现在已过了五十多分钟了,节奏在缓慢中变化。由轻柔到矫健,由慢到快,一波波的带着人动起来。而由此至终,琴音从没断过,曲目的切换也很自然,不留心,根本不会发现这不是同一只曲子。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大家”,但绝对是“专家”级水平。分分钟上台演出,那都是艳压全场。
这琵琶比昨天的吉他还厉害,要不是别人说,还真不会联想到是同一个人。 可真应了“朝间琵琶,暮里吉他”。这应该是一个老人家吧,是仙风道骨还是前卫潮流?井然没办法想象同时抱着吉他和琵琶的形象。
“井先生!您起来了吗?”张支书在外面敲着门:“俺给您带早饭啦!”
井然打开门一看,只见张支书一手端着一个大盆子,里面放着刚蒸出来的馒头,白白胖胖的,散发着麦子的香气,还有几个煮熟的红薯和玉米。另外的一只手上提着一个壶,里面装着热辣辣,刚磨煮出来的豆浆。
“俺不知道您喜欢吃啥,就照着沈老师的口味,给您们整了几样过来。”张支书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您们要是不喜欢就到俺家去,俺让婆娘给您们捞面!”
井然心里一动:“沈老师的早餐也在这里吗?他喜欢吃什么?”
张支书:“也在这,早上沈老师要给娃儿们弹琵琶,没空做,所以都是我们帮送过去的。他吃不多,基本上一个馒头,一个红薯,一个玉米加一碗豆浆。”
“我也来一样的,然后沈老师那份我给他送去!”井然从随身带的食品袋里面扯出了两个,打包了两份早饭,跟李浩打了声招呼:“我出去逛一下,一会电话联系!”就迅速跑了出去。
“哎,等等俺!您不识路,俺带您去吧!”张支书急得在后面呼叫。
“没事!”井然挥挥手:“我耳朵尖!我顺着琴声找!”
欢快的调子还扬在空气中,绮丽婉转,如姑娘的眼波,勾得他的心尖不住地颤。他分不出神去想别的什么,只觉得他要见这个人。
这琴音里有太多的欲说还休,这是个怎么样的人?
五十多岁仙翁般的人物?
还是历经沧桑后豁达的老人家?
莫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能成为忘年的知音吗?
可他越是心急,越是找不着路,无论他往哪个巷子里面钻,都觉得琴声似乎就在旁边。
琴声骤然加急,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白居易《琵琶行》),井然认得这一段,是《十面埋伏》。
街上忽然也躁动起来,“快!快!快!要迟到了!”几十个孩子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井然看着四面八方奔跑而来的孩子,可真有点被十面埋伏的感觉。
“跑快点!别迟到了!”
听到家长们的喊话,他心神一动,跟着一个刚从他身旁跑过的孩子。左拐右转,从一个侧门,转入一个像是以前训话堂的高起空地。空地正中坐着一个背对着他,怀抱着琵琶的清瘦背影:挺拔的背脊,端正的肩线,结实的肌肉,线条优美而好看。
这人身穿白色长袖衬衣,背部已经微湿,配了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坐在一张塑料折叠椅上,头发漆黑,不像是个老年人。
“沈老师好!”
“沈老师好!”
……
经过的孩子们纷纷打着招呼,空地上的人也都颔首以对,看着孩子们继续往教室里跑去。
井然顺着厅廊慢慢走着,这里的设计很有趣,有点回音壁和扩音器的功能,所以在这里弹奏会传得更远,而也会让人更难分辨声音从哪传出,应该最初的设计就是这样子,才会让外来入侵的敌人,闻声而辨不出方向,产生迷魂的感觉。
走至那人的侧面。光,从上面倾洒而下,从井然的角度看去,一把琵琶竖在怀里,遮得面容有些模糊,只见弹琴人的手拂得飞快,琴弦已颤成了一个虚影。
最后一个音落下,曲音还是空中颤抖,上课铃就已响起。
时间卡得刚刚好。
空地上的人起身,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拎起凳子,转身就往下走,方向正好与井然所站的地方相反。
他要走了!
井然大喊:“沈老师!等一下!”便急冲过去。
待他顺着厅廊,绕过半圆,只见阶梯旁洁白中透着点淡绿的广玉兰花正开得灿烂,在绿油油的叶丛下,站着一端方君子,如花般洁净、高雅。树影落在身上,影影绰绰,与井然记忆中的人影叠合。
琵琶已放在凳子上,那人正一边解着指甲,一边等着喊自己的人,闻声抬眸,眉梢处尽是温和的笑意。
希望与快乐来得太突然。明明是初夏的留影,光斑细细碎碎,井然却好似被明亮的流火打了眼,发酸,发胀,但还是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八年未见,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
井然忽如大梦初醒般回了神,只觉得以往想起这个人就空落落的胸腔里又有了火热的跳动。他嘴唇抖了抖:
“沈医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老师不出场,我的心里就抽个不停,无法入睡,决定爬起继续抽疯。现在沈老师出场……我又恢复正常,不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