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之下

1/
阴影中惨白的蜡烛,照亮那只灵巧的钢笔,殷红的墨水自笔尖流出,在微微泛黄的笔记本上倾诉下这段文字:
刀划过她的脖颈。
对我来说,这绝非一时冲动,也非心血来潮。
而是我获得命运女神青睐的证明。
啪嗒!啪嗒!
红亮的泡泡在她脖颈处破裂,
飞溅出的液体扒上我的额头,
它顺着我的眼眶与脸颊流淌,
然后我咧开的嘴角,泛起一丝甜腻的锈涩咸腥。
——啊,我又一次感受到这美妙的滋味!
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没有这种聆听死亡的机会。
那片朱红在地面上不断开疆扩土,
长长的乌黑秀发,掩住了她那僵白的脸庞。
我俩此刻的动作,
犹如老电影海报上的痴男怨女。
这相互依偎的画面,让我想起了神庙壁画里的告死天使。
——大概是因为,
这宛若彼岸花开的场面,
对我来说是一场伟大的救赎。
……
随着电灯在历史舞台上出现,黑夜与白昼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就如同不少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收音机里放着轻快的儿歌,林梦丽也伴随这儿歌苏醒。
“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梳小辫……”
在熟悉的儿歌声中,林梦丽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尽量睁大眼睛,呆滞的目光扫过四周的事物。
灯泡拉住电线,死死扒在天花板上,跟随气流的脉搏左右摇曳,只是静谧的黑暗才是此刻的主宰,在每一处角落里茁壮成长。
仓库?地下室?林梦丽下意识思考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打断了林梦丽的思考。
那惨叫驱赶着空气,把它挤压成一根钢针,疯狂的钻凿着林梦丽的耳膜,让她感到脑袋一阵刺痛。
惨叫?呻吟?无数疑问被林梦丽含在嘴中不吐不快,只是嘴上粘的防水胶带,让她发不出声来。
该死的,站起来,快站起来!
在这欢快的儿歌声中,林梦丽挣扎着,她试图扯断捆住手脚的胶带,同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在那明暗之间,某样东西涂满红宝石般的光泽,如黑夜中的流星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东西?终于林梦丽想起了那东西的名字。
——刀!
这是一把精致优雅的小刀,冷艳的光不断在类似解剖刀的刀刃上流淌,告诉着每一个看见它的人,自己有多么锋利。
不过,那种油腻的红色液体还是覆盖了刀刃。
然后,小刀被一双灵巧的手指挥着,在手指间舞蹈、嬉戏,飞溅起朱红的涟漪。下一秒,它似乎又变成了一支画笔,用那鲜红的颜料,肆意挥洒出一幅盛开的曼珠沙华。
恐惧给予了林梦丽出乎寻常的力量,在幸运之神的加持下,她的双手成功挣脱了胶带的束缚。在解放了自己的双脚后,原本应该再接再厉,趁杀人犯不备偷袭对方的她,此刻却僵直的坐在原地,因为之前那个勤劳工作的杀人犯,现在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拍七,我拍七,七个小孩做游戏……”
收音机依旧不停歌唱着欢快的儿歌,林梦丽的心脏却已经来到嗓子眼里跳动,目前的情况让她生出了最坏的想法——我被发现了?
“不对!不对!好像是缺了点什么,究竟是缺了点什么呢?”杀人犯有些迷茫的喃喃自语。
听到对方的呢喃,林梦丽如蒙大赦,现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从这里逃出去,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朝着房间唯一的出口,亦步亦趋的挪动,最终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知道了……游戏!对,我们要做个游戏!”在林梦丽离开房间的同时,杀人犯也从儿歌中得到了灵感。
与此同时,逃出那可怕房间的林梦丽,拿过旁边的烂拖把杆,别住房门后又扯下了自己嘴上的胶带,她倚着身后的房门,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她似乎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现在只要再逃离这里就好了。林梦丽这样想,她打量起四周昏暗的环境,幽长的过道左右两侧是一个个大门紧锁的房间,而那道充满希望的灯光,此刻透过长廊尽头大门的玻璃,映入她的眼帘。
哐——!哐——!哐——!
林梦丽身后的大门被人用力踢踹起来,同时别住大门的拖把杆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不能再等了!
林梦丽好像回到了自己小学时参加运动会的状态,她朝着那扇希望之门拼命飞奔。
跨过大门之后,林梦丽看见一张张折叠椅随意抛弃在角落,盛着剩饭剩菜的快餐盒,被肆意丢弃后堆积成山。种种肮脏的痕迹,为这丑陋的环境写下注脚,挥之不去的馊味在屋中盘亘,让她瞬间干呕起来。
这里该不会是在毛里亚的贫民窟吧!
林梦丽吐槽着,她拼命推动房间中央仅剩的一张台球桌,抵住了刚才自己进来的门。这一刻,踹门的声音消失了,四周回归了平静,那个可怕的杀人犯仿佛也被封印起来。
随后林梦丽身边那张点着白蜡烛的破旧吧台,吸引了她的注意,或许这是间被废弃的地下酒吧?她这样想着,蜡烛旁那块断了表带的手表却让她感到格外眼熟。
她伸手拿起那块手表,电子屏幕上的时间停留在了二零一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凌晨两点十七。
这个时间……一阵晕眩感袭来,林梦丽终于隐约的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她想要鲍姆公司最新款的手机,于是便在蓝鸟上接了几个单子,其中的那位大老板是位壮汉,但他表示想玩点不一样的角色扮演……
所以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表演吗?
疑惑在林梦丽的心中诞生,但她还是无法相信此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许只有自己爬出这个肮脏的地下酒吧,看到外面井井有条的整洁街道,才会相信与释然吧。
“不要动,现在我来问,你来答。” 一个谨慎的声音在林梦丽身后响起。
林梦丽愣了一下,然后她感觉到有一根类似棍子状的东西,杵在她的后脑勺上,她瞬间想到这根棍子是什么东西,身体动作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谨慎的声音问:“你是什么人?”
“林……林梦丽,魔都大学的学生,我从蓝鸟上接了个单子,打算赚一笔外快,就……就是这样。” 林梦丽磕磕绊绊的自报家门。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审讯,被林梦丽用台球桌抵住的大门,此刻却多了一根手臂出来,那粗壮的手臂敲碎了大门上圆型的玻璃,全然不顾窗框上的那些玻璃碴子,便伸进来四处摸索着试图打开大门。
林梦丽惊恐的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没等她叫出声来,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
细微的嘘声在林梦丽的耳边响起,随后一把警用左轮手枪指向了即将被打开的大门。
那把手枪就像电影里警察用的一模一样,这让林梦丽下意识认为自己身后的那家伙就是警察……对,一定是!她这样想着,一种久违的安心感,让她依偎进对方的怀里。
终于,抵住大门的台球桌被掀翻,一个满身是血的壮汉,拿着那把熟悉的小刀,撞开门冲了进来。但林梦丽却一脸惊讶的看着那个杀人犯,因为他正是之前自己的雇主。
“可以……了吗?”在林梦丽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壮汉颤颤巍巍地朝着她与警察轻声哀求。
难道……没等林梦丽反应过来,警用左轮便射出一发子弹,击穿了壮汉的颅骨。
下一秒,似乎想明白什么的林梦丽,拼命抢过了那把警用左轮,然后她挣脱了身后的怀抱,转身握着左轮,指向那个所谓的警察大喊:“你不要过来呀!”
在煤油灯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林梦丽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他是一位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壮年男性,西装革履外加油亮的背头,让他显得优雅且沉稳,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更是给他增添了一点文质彬彬的韵味。
林梦丽带着哭腔大喊道:“我再说一遍!不要再靠近我了!不然我就开枪了!”
听到林梦丽的警告,男人却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或许在他看来林梦丽的警告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因此,男人全然不顾林梦丽的警告,从死去壮汉的手中,捡起了那把锋利的小刀。然后,男人转身面对林梦丽说:“你知道吗?在这个只有痛苦的世界里,死亡是我们唯一的救赎,而我获得了女神授予的使命,将会引导汝的灵魂,前往救赎之路。”
听到面前男人的疯言疯语,林梦丽再也无法凭借理智进行思考,她闭上眼睛朝着那个愈来愈近的恶魔,疯狂地扣动着左轮手枪的扳机,就好像不断按下快门的连续摄影那样。
咔——咔——咔——!
2/
9月末的清晨,一辆老式桑塔纳驶进了前往小康区的道路。
这对于小康区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毕竟带着警察牌照的汽车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像在江水里再次发现野生白鳍豚一样稀有。
小康区的名字源自奔赴小康之意,要说这里曾经也发达过,20多年前地方为响应中央号召,在这里开辟扶植专区,为小微企业提供优惠政策。只是伴随这批小微企业的崛起,小康区却成了魔都著名的贫民窟。
不过大约一年前,由于这些小微企业不想或者无力承担环保革命产生的高昂费用,因此纷纷停业破产。这下小康区连贫民窟都没得当了,好在时不时冒出来的本地流浪汉,给这片废墟增添了些许人气。
汽车驾驶室里的男人一脸愁容,即便他的双眼因熬夜而布满血丝,也依然无法冲淡眉宇间的愤懑,好在他行驶的道路很是通畅。
这条横穿小康区的主干道修缮的确实很不错,宽敞的柏油路面两侧,长满着茂盛的行道树,两人多高的防护栅栏,阻止了路人横穿马路的可能。这让男人有了种在高速路上行驶的感觉。
风驰电掣后,桑塔纳最终在一栋废弃大楼前停了下来。
男人走下车,看着眼前这座盖了一半的高楼大厦,弹了弹手里点着的烟小声啐道:“真他妈的远。”
这座尚未完工的大厦是上任魔都市长送给小康区的礼物。据说等它建完,就代表着小康区将要掀开崭新的一页。只可惜新任市长跟投资这个项目的三山集团谈崩了,只留下了这具无头的尸体。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紧接着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踩灭,然后走进了那落满灰尘的水泥大厅。
宽敞的大厅依然保持着它被建造时的样子,甚至有些水泥已经皲裂,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钢筋。
逐渐昏暗的大厅尽头是一排装着铁门的房间,铁门上涂着厚厚的墨绿油漆,让它生出一种20世纪90年代的质感,似乎每道铁门之后都藏着一个过去的秘密。
“从右边数第13扇门……”男人嘟囔着推开了面前的铁门。
铁门后的空间昏暗狭长,似乎是一条过道,男人走到尽头,一座正常运转的电梯似乎已在那里等候他多时。
伴随着德彪西的月光,电梯停在了4层。
男人走出电梯,印入他眼帘的依旧是昏暗狭长的过道,但是这一次却有了些许不同。地面铺上了黑色的地毯,两侧墙壁则装裱着带有金纹的暗红壁纸,昏黄的壁灯点亮逼仄的通道,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木门。
“!?”
男人推开门的瞬间,屋里浓郁的咖啡气味让他打了个喷嚏,就连疲惫造成的困意也削减了几分。
“哦……原来是王政呀!老徐呢?怎么就你来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询问声。
发问者是一位女性,她穿着朴素的黑色紧身长裤和笔挺的白色花领衬衫,齐肩长发被红绳扎作马尾,露出白皙脖颈的模样,很像一般公司老板的秘书。不过,此刻悠闲享用咖啡的她,显然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听到女人问起老徐的情况,男人情绪变得低沉,他看向那个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说:“徐明法警官牺牲了。”
听到这消息后,女人倒是出奇的淡定,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上的波动,然后她抿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说:“你怀疑是超越者干的?”
“是的,不过我只是怀疑,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王政说着把一包资料递给了女人。
半小时后,当女人看完王政给她的全部资料后,开始还原案发时的场景:
“从房屋大门上遗留的痕迹来看,老徐他们是直接暴力破门进入了房子。根据地下室那些尸体的腐烂状况,尸臭味应该已经充满了整栋房屋,只是整栋房子的门窗被人刻意做过密封的原因,尸臭味才没有在附近传播。”
“他们两人大概是通过手语交流,小心翼翼的掩护前进,首先搜查了一层的客厅、餐厅、厨房与洗手间。确定一层安全后,他们又开始搜查二层,大抵是一人守住楼梯口,一人搜索两间卧室。这时他们可能被地下室的某种响声吸引,随后他们背靠着背向地下室的方向移动。”
“现场有三处弹孔,一处在地下室内朝向大门的墙壁上,一处在地下室外的墙壁上,最后一处则紧贴地面。因此我推测老徐的搭档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地下室里的犯人,并开枪射击对方,但犯人却躲过了这一枪,同时划开了老徐搭档的脖子,等到老徐闻声回头时,只看到了重伤倒地的搭档。从搭档脖颈处有老徐的血手印来看,当时老徐应该捂住了同伴的脖子,可惜人手的按压无法缝合被割开的静脉。”
“你再看搭档死前的眼神,并非人临死时的惊恐,反而像是在提醒别人什么?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犯人已经站在了老徐身后。老徐大概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于是转身射击,这便是第二处弹孔的由来。不过犯人同样躲过了这发子弹,并用相同的手法割开了老徐的喉咙,而老徐则在条件反射下,贴着地面射出了第三发子弹。”
女人重塑完了案发经过,王政立刻追问:“这么说来应该是超越者干的吧。”
“两人脖子上的刀口,不论长度、深度、宽度以及位置完全一致,并且对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躲过三发近乎连续的手枪射击,这的确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出来的行为。”女人看着尸检报告回答道。
得到女人肯定回答的王政,急不可耐的问:“这么说你们常战科可以接手喽!”
女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王政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回答:“还差一条,得有你们领导的移交批复。”
熬夜的疲劳与挚友去世的悲痛,在王政听到女人这番说辞后再也无法抑制,它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公牛。
突然,王政朝着女人高声大喊:“这就是你自诩的正义?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逃之夭夭?”
女人慢条斯理的又调了杯咖啡,然后她沉默的盯着王政,等到对方的情绪略微平静才解释道:“你认真想想,就当前的时局来说,按照定好的规则来办,对你、对我、对老徐、对稳定秩序,都有好处。”
听到女人的回复,王政握紧双拳,眼睛死死盯住面前重新冒起白烟的咖啡。
“……知道了!”王政有气无力的回答声中充斥着某种哀叹,打破了这长达五分钟的沉默。
作为王政人生方面的导师,工作方面的大哥,婚姻方面的介绍人,徐明法就像是他的第二位父亲一样,可他却无法为自己的敬仰之人,提供一丁点帮助……
下一秒,王政猛的站起身来,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滚烫的咖啡灼烧着他的舌头、喉咙以及肠胃。似乎他只能用这种疼痛,来麻痹自己的灵魂。
女人嗅到了一股哭泣的味道,她看着王政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振作点儿,你要明白这个社会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男人的眼泪。”
棕黑的咖啡在鲜奶的调配下变得丝滑柔和,女人再一次调好了咖啡,她端起茶杯吹去升腾的水汽,不由得暗自吐槽起刚才王政的行为。
别的不说,他师父白嫖我咖啡的技能,倒是点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徐这家伙虽说模样像是个挖煤的矿工,但的确是个好人。女人这样想着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哟,真是稀奇呀,大忙人富凉咲小姐竟然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浓郁的阴阳味突破了空间限制,从电话那头窜进富凉咲的鼻子。
“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手下败将。” 富凉咲没好气的回复。
听到富凉咲掀出自己的糗事儿,电话那边的声音立刻找补道:“你少在那得意忘形了,要不是那天我喝酒前没吃点东西垫肚子,怎么会输给你这种家伙?”
好在富凉咲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跟对方争论下去,于是她主动岔开了话题:“好啦!好啦!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的蒋大小姐,你之前给我打电话,究竟是有什么事儿?”
“最近咱们这儿有个连环杀人犯一直没有落网的事情,你知道吧。” 听到对方的问题,富凉咲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市政厅的清贵们,可并不负责抓捕杀人犯这样的粗活儿。
因此,富凉咲打趣道:“怎么,难道你蒋清琉被调进警察系统里了?”
“千万别,就我这细胳膊细腿,恐怕对方杀起来也不过瘾,更何况我听说杀人犯是个超越者。” 蒋清琉立刻告饶投降。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这件事……富凉咲默默的在心里吐槽,随后她敏锐的察觉到,蒋清琉的话里那种若有似无的试探。
于是,富凉咲刻意用半看热闹的语气回答:“管他呢,反正我这儿既没获得案件移交的批复,也没接到相关的赏金委托……等等,你该不会是来通知我的吧。”
蒋清琉立刻开口否认,并且表示自己的工作跟抓捕犯人完全就是两个互不干涉的系统。
“原来是这样呀,这里面的门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富凉咲随即恍然大悟。
蒋清琉见富凉咲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自己打起了太极,便只好开门见山的说:“话说你能找到当保镖的超越者吗?”
富凉咲反问:“稀罕,但关键是雇主有容忍超越者的器量吗?”
“我们领导的女儿,正好跟几起案件里受害者的年龄一般大,但他又跟坦珀洛斯那种组织没什么交情,所以……” 蒋清琉的话变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暗示的却是明明白白。
“郝市长?”富凉咲再问。
这一次,蒋清琉没有回复。
虽说蒋清琉没有肯定,但她却也没对雇主的身份提出否定,这算是默认吧。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毕竟我们这位郝市长,一直主张把超越者当做罪犯看待。
想到这里,富凉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请超越者当保镖,这费用绝对低不到哪去。”
“就是接个学生上学下学的功夫,你这边要价公道点儿,金额太大的话上面会嫌贵的。”蒋清琉听出对方有狮子大开口的想法连忙说道。
富凉咲努努嘴,有些无语的吐槽:“我说自从你们领导上台后,不早就吃的脑满肠肥了,还会心疼这点小钱?”
“话不能这么说,花公家的钱,不管多少都不会心疼,但这是割自己的肉,丁点汗毛都要疼死,这叫公私分明,你说是不是。” 蒋清琉马上回复。
听到电话对面玩起了文字游戏,富凉咲伸了个懒腰,然后又神秘兮兮的对她说:“真要这么算下来,这笔开支一年也有不少呀,我倒有个法子,给领导省下这笔钱。”
蒋清琉听到富凉咲说这话,略加思索后问:“你该不会是想让上面给警局施压,把案子转到常战科去吧。”
“聪明,这法子是不是省钱省力,皆大欢喜。”富凉咲立刻表扬起蒋清琉来。
蒋清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案子里超越者的痕迹这么明显,警局为什么不把它推给常战科。”
经蒋清琉这么一提醒,富凉咲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精髓所在,但她依然乐观的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嘛,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这个案子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再过了可就没有退路了,也许上面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
“真的?”蒋清琉的话里充满着怀疑。
富凉咲喝了一口咖啡说:“不好说,但只要做事就总是要承担风险,不是吗?”
“哼!胆小鬼,连自己说的话都不敢承认,还叫他人承担风险。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件事要真成了,下回去酒吧的费用我全包。” 蒋清琉阴阳了富凉咲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富凉咲摇摇头,她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散散步,顺便思考一下,这个案子应该交给谁来办。
3/
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对我疼爱有加的奶奶去世时。
记得当时奶奶在冬天摔伤了大胯,只得卧在床上疗养,每当我去探望她时,她总是摸摸我的头说:“你真是个好孩子。”
然后,奶奶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将自己的眼睛眯成细线,来掩盖那一闪而过的渴望目光。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奶奶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因为在我眼中,奶奶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那张满是皱纹与老年斑的脸,那头白中透黄的乱发,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药臭味,都让我厌恶至极。
特别是每当她用沙哑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好孩子”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动画片中,那给人施加诅咒的巫婆。
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怖,脖子也不由的变得僵硬,全身更是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我不能让奶奶知道这些,不能让她知道我不是好孩子,不能让大家知道,我其实很讨厌奶奶。
因为如果奶奶知道了,她一定会像动画片里那只悲伤的狗狗一样,拿着幽怨的眼神望向我,似乎我是造成她如今状况的元凶祸首。
因为如果大家知道了,爸妈一定会马上跳起来,头发如故事里的恶魔般竖立,双眸冒出猩红的火光,在一阵痛骂与暴打后,把我生吞活剥。
所以,我更加小心的伪装着自己,时常会给奶奶送去当天的三餐,或是亲吻奶奶的脸颊,甚至是将脸贴在奶奶胸前,向她撒娇:“我最爱奶奶了”。
奶奶的脸颊如枯树叶般缺乏生气,而且它还散发着那股让我讨厌的药臭味。每到这时我就很害怕,我害怕奶奶的病也会通过亲吻传染给我。
所以每一次亲吻过后,我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拼命的漱口、刷牙、洗手、洗脸……以至于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牙龈蹭破,弄得满嘴都是渗出来的血。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是个胆小懦弱,又很会说谎的坏孩子,一想到这些,我便感觉到有些羞愧,喉咙也开始颤抖,整张脸更是跟着烧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当我独自去看望奶奶时,一切发生了变化。
奶奶的精神状态,似乎又回到了受伤前的样子,她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自言自语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善良乖巧的好孩子。”
奶奶这样说着,抚摸我头发的手却突然垂了下去,她的脸色也变得如蜡烛般惨白,原本死死抓住我胳膊的那只手,此刻也已经松开。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奶奶的表情,那是类似我获得糖果时才会露出的欣喜。
奶奶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无聊,于是我在跟奶奶告别后,就独自跑到附近的公园里玩耍去了。
直到傍晚,我才回家,刚一进家门妈妈就上来紧紧抱住我,边哭边说:“奶奶死了。”
当我得知这个本应大哭一场的消息时,心情却如明月照耀的森林般平静,某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如一眼清泉,流淌过我的心田。
然后,我又想起了下午奶奶的表情,或许奶奶对自己的死并不感到悲伤。
所以在几天后,奶奶的葬礼上,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但那些泪流满面的大人却在一旁对我的样子窃窃私语,他们感慨道:“可怜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都没意识到自己最爱的奶奶,已经离开了人世。”
现在想来,我时常庆幸自己那时的年幼,不然我大概也会像《局外人》里的莫尔索那样,被大家认为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潜在杀人犯吧。
这便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时的感觉。
……
“我知道了,转案子的事的确是我缺乏考虑,确实如果按照上面的计划来,徐明法的牺牲是必要的……”王政对着警察局长低下了头,然后他带着满脸的赔笑与歉意,离开了局长的办公室。
“哟,王哥今天这么早。” 迎面而来的同事朝王政打着招呼,王政随便应付了两句后,便来到了警察局大楼的天台
此刻他看向那湛蓝的天穹,真想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吼一场。
面对死亡,王政从未感觉如此的悲凉。
作为孤儿的他,很小便见证了自己父母的去世,或许是因为太小的原因,如今自己只记得那个夜晚火红的天空。
在自己成为刑警后,也曾调查过自己父母的案子,据说那是一场连环车祸,是一个退伍军人的弟弟觉醒了超能力造成的。
但王政却并没有因此对超越者们产生敌意,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在刑警这个岗位上干了五年的原因,对他来说死亡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了,甚至每当有新的案件发生时,他还会生出一种隐隐的期待,希望这一次的罪犯是那种善于创新的家伙,可以让他见识一下,不一样的杀人方式。
是的,王政认为自己早已经看破了生死,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愤恨也已经产生了抗体。
但如今徐明法的死,却让他明白了,那所谓的麻木与看淡,不过是一种冷漠与自我欺骗,因为那些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自己在意的人身上。
点上根烟,王政狠狠抽了口,借着尼古丁带来的短暂幻觉,他又回想起那天自己跟徐明法的对话。
在同样的天台上徐明法问:“小政,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那个杀人犯绝对是个超越者。”王政肯定的说:“师父,要我说咱们再跟局长说说,然后把这案子转给常战科吧。”
听到王政这样说,徐明法笑了笑,他看着天边掠过的燕子回答:“哪有那么容易,要想把案子转给常战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就是局长一句话的事,哪有那么多门道。王政这样想着,他撇撇嘴接着问徐明法:“对了,师父你今晚有事没?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调个班。”
徐明法踩灭了烟头,他想了一会随后答应了王政的请求,不过他有些好奇,于是打趣的问:“今天调班,怎么要跟女人去约会?”
“是啊,是啊,那个女人可真是个相貌出众的美女呀!”王政随声附和,但他转头见到徐明法已经皱起了眉头,便连忙解释:“她可是有着浅黑色的光滑毛皮,蓝宝石般的眼珠子,到了晚上便一边用爪子挠我,一边发出‘喵~喵~’的声音。”
“什么呀,这不是你们家那只小黑猫嘛。” 明白自己想错了的徐明法,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紧接着他又看向王政严肃的说:“愿意嫁给咱们刑警的都是好女孩,你小子要是敢辜负你老婆,看我这个做师傅的,不扒了你小子的皮!”
铃铃铃……
来电提示打断了王政的回忆,他接起电话,电话里又一次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王哥你快过来吧,小康区的一个废弃地下酒吧里,有人发现了两具尸体。”
当王政赶到小康区的废弃地下酒吧时,,长长的警戒线已经划定了案发现场的边界,警笛配合着红蓝警灯的闪烁演奏着,好在小康区近乎鬼城的原因,没有什么路人围观。
王政下车立刻朝跟自己对接的警员问:“什么情况?”
“今天上午有个流浪汉,来警局报警,说是发现了两个死人,我们赶到现场后,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死于手枪爆头,女的则是割喉而死。爆头的手枪已经确认,正是之前徐明法警官丢失的手枪……”
说到这里警员看了看王政的脸色,他见对方面色如常,才继续说道:“被割喉的女性,则跟此前几起案子遇害者的死法一样。”
听到这里,王政又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愤怒的目光在整个案发现场游荡,像一头饥饿的老虎,寻找着杀人犯留下的蛛丝马迹。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王政走到对方身边强压怒火的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又在这种地方见面了,富凉咲小姐!
富凉咲此刻已经嗅到了自己身边男人的愤怒,她转头看向对方,伸手扇去男人浑身散发的烟味,随后说道:“这个案子似乎也是那个超越者所为。”
“原来如此,我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跟您有什么关系?毕竟上面又没给你插手的批文。”王政没好气的翻着白眼,话中夹枪带棒的向富凉咲打去。
“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富凉咲问。
这个问题让王政愣了一下,随后他两眼一亮,脸上则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态,用带着颤音的语调猜测:“难道上面同意你们接手了!”
“不对……但不全错。”富凉咲双手一拍,微笑的回答。
王政挑了挑眉毛,有些急迫的抱怨:“少卖关子!”
“我接了个私人委托,正好是这个案子,所以根据《国际超越者秩序维护公约》里的规定,我将会作为你团队的顾问加入这个案子的调查。”富凉咲回答。
听到富凉咲的解释,王政又想起此前局长对自己的说辞,他明白这必然是富凉咲能操作出来的最好局面。
于是,王政一脸悔意的小声对富凉咲道歉:“对不起,那天……我那样对你说……”
富凉咲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王政的手说道:“没关系,接下来让我们好好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