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其五

 

五、清酒

    我把豆腐用清水冲洗过后，又用菜刀切块。撒上葱花，食盐，用手指搅拌均匀。

    “镜先生能吃酱油吗？”

    “不太喜欢酱油呢。”

他似乎是想多了什么事情，神秘的对我笑了笑。

    “我想到了好玩的事情，你一会要听听吗？”

    “好。”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应了他一个笑脸，又继续拌凉菜。

    豆腐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让我的手感到阵阵冰凉，骨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麻麻的。但我只是继续埋头拌豆腐。

    “清宫小姐，是个很认真的人啊。”

    听他这么说，我却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认真到底是体现在了哪方面。说到这，我有点好奇，是因为镜先生想说这句话才说的，还是为了我才说的呢？

    “是吗。”

    我一脸淡然的表情，可我的心里稍稍迸发了一些喜悦。被人夸奖，似乎也是自己努力去变得认真了，所以才会感到喜悦。

    一切弄好之后，我和镜先生便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吃饭。

    “那个，清宫小姐，有酒吗？”

    “我记得好像……上次光一送给我两瓶。”

    是两瓶清酒，从外表上看，让人说不上来是什么牌子。

    打开一瓶，倒进我从橱柜里取出的玻璃杯中，倒了满满一杯。我把几近装满的杯子递给了镜先生。

    他看着我，因为惊讶而稍微张开的嘴看起来很是怪异。

    “怎么了吗？”

    “清宫小姐，你不了解酒吗？”

    似乎是因为清酒不能一口气倒这么多，所以他才显得有些吃惊吧。

    我如实回答不了解，他却开心地笑了。

    “清宫你啊，绝对是个正常的怪人。”他笑个没完，杯子里的酒甚至洒出来了一部分，“人活着，为了体面一点，不喜欢的东西也要去了解一二，作为社交的基础吧？”

    “……”

    我觉得他还没开始喝酒，就已经像是醉了一样，但这幅样子让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是不会不解风情地说出口的。

    “社交的基础，文化、思想、对人生的考量，不想做的想去做的都被安插在了生活的旅途中，栽倒之时便抱怨起路上的坑洼来，人之如此自然是劣根性的体现。不停抱怨，不停往下走，到自己真正明白过来自己需要什么时，早就快到尽头了。还不如趁早醒悟吧，早日享乐才是痛快的决定。”镜先生举起酒杯又细酌一口，指着我的右手取笑道，“这是一双怪人的手，甚至在指甲里还留着拌豆腐时的残渣，怪人的手啊！劳动的手。”

    他同喝醉了一般，用比平时说话高出一节的声调趁着气势喊了出来。豆腐，酒，我知道，接下来就是烤鸡肉串了。

    “我跟不上时代，时代也不需要我，我只要不停地汲取当代小说文学的想法，就能学会享乐了！但我喜欢着这个社会，我爱着这个时代，尽管如此，也还是没有允许我放纵的容身之地。因为它是向前进的，而我被狠狠地钉死在了原地。”

    一边说着旧时代的陈词滥调，一边对自己无法融入的新社会不停的歌颂赞美，这一幕实在是滑稽。

    “镜先生，你的酒量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差一些，劳动者的坏话可不该说吧。”

    “要差？还是还要差一点？你自己也没有答案。没喝醉的人都说着自己清醒，或许只有喝了酒才能真正的让自己清醒一下也说不定呢？我讨厌这个国家，讨厌这些条条框框，可又不能少了任何一部分，该消失的是我这部分，而不是正确的那部分。杀人？吃人？人死了就该好好埋在土里，而不是死后名声大噪，被伪善的人群不听簇拥，讲述已经死去的人的丰功伟绩，不是号称着要向前看吗？社会背叛了我，时代背叛了我，仅此而已。”

    “镜先生，或许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呢？”

    我听完感觉更加难过了，有点想握住他的手，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只拿我来说就足够了，我是一个只会对国家不切实际的地方高谈阔论的，没什么本事的聒噪的无赖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拿我说的话当真呢？啊？我知道了，我知道啦！是正义吧？是民意想要我死吧！我深爱着这个国家的话，那就以死谢罪吧。”

    镜直树是个好人。大声控诉这些之后，他便埋头痛哭，狼狈不堪的样子正仿佛在大碗里被我不经意搅碎的豆腐。

    已经烂掉了。

    于是，那晚，我莫名其妙的去拥抱了痛哭着的镜先生。而事后我也明白，这是出自我本心的举动，我坚信着，这是我的选择。不，或许正如他所说那样，只是我被安插了那样的命运而已。所以那就是我的爱情。

 

    然而次日清晨，直树却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就不辞而别了。

    [我是个烂人，我不想把秋子你这样的好人卷进我的泥潭里，很抱歉。]

    那之后，我再见到直树时，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后了。

#季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