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号档案】南十字星之梦

我把心神/贯注在另外一极上,
我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见过的四颗星
——但丁《炼狱》
一路向南,途径北纬,跨过赤道,然后驻足,抬头。
看见了吗?南半球广袤的海洋上空,正流淌着深蓝的夜色,奔涌着璀璨的星河。
苍穹之上,星云簇拥,最为辉煌明亮之处——是南十字座安然端坐了千万年的地方。
那是南星空里最美的星星。
“向它许愿,你将实现一切愿望,拥有美好的一切事物。”
上帝对他的信徒们如是说道。
于是人们抬起头,目光透过虚幻的上帝,融入到南方那片夜空之中。他们举起手,燃起火把,开始在夜空里勾勒出最明亮的四颗星星的模样。那是上帝留下的十字架,它高悬在他们头顶,洒落着圣洁的光辉。
是主赠予的礼物。
人们欢呼着跪下,跪在土地上寻求宇宙中的希望,那些虔诚的模样如同膜拜着另一位上帝。
教皇带领着信徒们,开始了漫长的征途,从北到南,从大陆一端抵达另外一端。所过之处,无人不跪倒于南十字星的光辉下。
世人癫狂着魔,许下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愿望。
信奉的力量催生出灵魂,南十字星睡醒了。
南十字星无动于衷。
千百年来那些人对着它许下过无数的愿望。它知道最高洁的人是什么模样,也听过最龌龊不可见人的愿望。它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祈求,永恒地不予回应。
直到前所未有的战火肆虐了人类所生存的家园。
他们勾心斗角,堕落虚伪,为了一点利益打得头破血流,冰冷的器械染满了灼热的鲜血,断头台下头颅堆积如山,人性崩塌后露出兽的赤裸欲望。
负面的愿望如海般涌向它,黑色的能量多到黯淡了它周身的光。
有一些东西,完全是受着人类信奉之力而存在的。
当人类不再信任上帝。
当上帝死了。
南十字座也就从他们的视野里淡去。
它平静地望着充满可怕激情的他们,终于等到他们许下了最后一个恶毒的愿望
“上帝去死。”
最后一点星光散尽。
它开始坠落。
人之初,性本恶。千万年里积累下太多不可诉诸于口的恶意,它累了。
既然来自人间,也就归还人间罢。
触碰到泥土的那一刻,亿万人的恶意汹涌而来,不再明亮的星星被滋养,疯狂翻涌壮大。
压制不住,无意压制,索性就直接爆裂开来。无数恶意汹涌在它四周,无声尖叫哭嚎。它如一团无形无状的黑雾,缓缓飘荡着,饥渴地腐蚀吞噬周遭万物生灵。
人性有多恶,它就有多扭曲。
天上少了一位神明,地下多了一个怪物。
嫉妒,憎恨,愤怒,恶心,痛苦,悲伤……它在人的阴暗面替他们扭曲着,负面的情绪越多,它毁灭的冲动越强。
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它游荡进战争刚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注视着那些士兵死去时的微笑,饥饿地汲取那些来自地狱里的绝望。
不够,远远不够。还应该有更多的恶意。
去寻找向它许过愿的那些人吧。
它受到指引,进入村庄,城市,在它曾经的信徒们中吸取恶意,肆意妄为,尽力狂欢。
周身恶意浓稠得近乎有如实体。
最后,它闯进了那座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教堂。那里居住着对它最虔诚的信徒。
但是那些人现在好像并不欢迎它。
教堂煌煌烛火下,他们身穿着干净的白袍围拢在它周边,手持圣经,目光清澈,义正严词地称它妖邪。
丝毫不见当年夜空下冲它跪拜祈求自己那些龌龊愿望实现的谦卑模样。
黑雾悠悠波动起来,好像在笑。
真有意思。
它渐渐地扩大,让无穷无尽的恶意攀爬缠绕上那些圣洁的白袍,并不去管那些不堪入耳的吼叫怒骂。污浊吧,腐坏吧,消逝吧——它一心只想吞噬掉这些人。
要论起恶来,眼前这些人已经烂得仅有一副皮囊,只可惜腐臭被鲜花掩盖,丑陋被脂粉修饰,他们的外表仍旧如此光鲜。
那些人昏死在铺天盖地的恶意里面,只待被它吞噬。
“哎——”
吞噬还没有到一半,黑雾猛然停了下来。
有人闯进来了。
来人自然地坐在一旁栏杆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片半沦陷的场面,叹了口气“来晚了……这可有点麻烦。”
黑雾看不见来人。
凶狠的恶意对那个人并不敌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亲近的意味,都直接忽视掉那个人而不是如往常一样去疯狂吞噬。
这不是最让它不安的问题。
让它最为不安的是——黑雾感到自己被那个人一把抓起,不由自主地收拢凝聚了起来。
总是想要扩散出去作乱的恶意此时乖巧地沉寂在它体内,任它如何呼唤也不出来。
恶意一旦臣服,理智就占了上风。
难得从那些疯狂的情绪里面挣脱,得到一缕清明。它安静下来。
“看这是什么?”来人一手拎着它,一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玩偶。
玩偶很可爱,来人笑得也很无害。
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猛然袭上心头。
它再度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分毫。
很快,它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塞进了布偶猫的皮囊里。
再睁眼,它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它试着开口,惊恐地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喵。”
“……”
“……”
它死死闭上嘴,弓起身子,炸开一身的毛,仰起头来愤怒地瞪着那个人。
那个人眨眨眼,无辜地和它对视。
半晌,那个人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猫的可爱程度——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弯下腰一把抱起它,转身往教堂外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别瞪我……瞪我干嘛……又不是我给你造的容器……”
“气也出了,恶意也压制住了,现在该和我回图书馆了吧……”
“不过到了那里也不能欺负其他……哎!不许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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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宠物旅社。
一向被动物们所嫌弃的阴暗角落此刻竟然破天荒地挤满了动物。
它们竭力往最里面缩着,直到把最里面的同伴挤得就差和墙壁合二为一,也不曾放弃过努力的步伐。
所有兽都在慌慌张张地拼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被传承自远古血脉中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它们惊恐地望着图书馆的另一个方向,那里站着两个人,和一只炸了毛的白猫。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宠物?”
“……是的。”
“它有名字吗?”
“南……不,没有名字。”
“这样的话,就叫弱猫吧。”
“啊……好的。”
……
地上消失了一个只会吞噬的怪物,图书馆里住进来了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
无人曾识得它原本模样。
它只是一只猫而已,除了深蓝的眼眸中长久地倒映着四颗牵连为十字的星星——与众生又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