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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 第四十一章

2023-09-01 12:01 作者:昔影昔忆  | 我要投稿

  此为转载,原创作者为coolcate大大。

  第六天,开始降雪了。白色的幽灵配上白色的雪,有种保护色的感觉。

  白玉楼的四位幽灵又聚集在旁边看,可惜还是看不懂,那种遥斗对于旁观者而言实在无聊到可怕,所以几十轮之后,观众还是只剩下辰巳跟紫音。当天结束之时,幽华第一次撑过了两招。

  撑过第一招花了四天,撑过第二招却只花一天,是因为第二招是第一招的延伸,原理相似,想法相承,幽华无需重头建构起模型,而可以直接把现有的加以衍生。

  察觉到这一点的赤焰之鬼,又换了另外一种方式组织攻势,以“奇”取代“正”,从“延伸”改成“变化”,第一招与第二招的型式截然不同,于是幽华又回到撑不过两招的局面。

  但也只是现在撑不过,还有四天,只需要破解他这个策略,便剩下最后一招了。

  之前还剩六天时辰巳还觉得时间不足,现在只剩四天,却觉得时间绰绰有余。

  当天结束时,赤焰之鬼又重提了防御的重要,讲解了两三个时辰,比昨天讲得更加仔细,到了太阳都快升到正中了才离开。

  ***

  第七天、第八天,她始终撑不过第二招。

  幽华有点受困于第一招与第二招之间的正奇互变,从开始至今赤焰之鬼已经不知使过了几千招,每一招已经有数十种变化型式,搭配起来又各有正奇两种变化,结合起来便是四种衍生,随机流转,突然多了四倍的排列组合,就算是幽华一时间也吃不消。

  但她渐渐发现,惑于表面的形势变化,反而会受制于人。如果在那个转变点无法猜测对方会用什么策略,那最好的方式就是反过来抢攻那个点,逼对方选择自己能掌握的应对。

  赤焰之鬼没有再多说什么,两天都是喝完了茶就闪人。

  ***

  第九天,打到中途。幽华终于又一次撑到了第三招。

  这次的意义大不相同,因为她开始熟悉掌握那个招数转移的瞬间,利用预测对方可能的下一步,藉由武器与身体的微妙运动,把形势逼至自己想要的那一步,那正是赤焰之鬼所谓“掌握时机”其中一种应用,能够掌握到这一点,招数的正奇互变已经难不倒她了。

  所以,这次撑到第三招是很稳定的,之后几乎每一次,都能撑过两招。

  “我师父还未拿出他最精妙的招数。”辰巳说:“以他的个性,一定会留个几招当作退路,但是…”

  紫音点头,表示理解他想说什么。

  幽华也没有拿出全力,她还藏了最重要的一张牌未曾使用过。

  ***

  最后一天,早上飘了一整天的雪,幸好到晚上转晴,地上覆满了簇新的柔软雪花。就像是大拜拜一样,第一天跟最后一天最热闹,幽灵们又探头探脑地挤满了庭院。

  “来吧。”他说。

  “请。”她说。

  跟第一天的瞬杀不同,撑的招数明显变多,变化也繁复不少,最后一天的对决好看多了,因为看起来终于比较像是在战斗了。

  撑到三招败,三招败,两招败,三招败,三招败,两招败…

  过于紧凑的打斗,最后一日的对决,让现场弥漫一股特殊的张力。看久了,这些看热闹的幽灵们终于也慢慢看懂胜败该怎么分了。

  “啊~!”“不!”“呃…”“嗯嗯。”

  好像比真正上场拼斗的还紧张似的,观众们不时晃动着身体发出无意义的响声。

  但活人看得见的观众还是只有紫音一个人,而她只是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抱在胸前,静得像块石头。

  一个多时辰过去,幽华又连续十几次连第二招都撑不过,举起右手。

  “稍等,请让我休息一下。”

  她好像也受到一些影响,今天累得特别快。

  再度开始时,气氛不一样了。幽华开始抢攻。

  “嗯!”赤焰之鬼好像有些惊讶。

  虽然是抢攻,但先攻一方破绽也多,赤焰之鬼只有一开始被吓到,但几次之后,幽华便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别急啊。”爷爷叫:“慢慢看清楚再来…”

  “累了吗?…这几天神形俱耗,是人的话大概早就撑不住了吧。”若葵。

  “她不是普通人。”空寂虽然这么说,却没什么把握的样子。

  虽然攻势凌厉,但她所擅长的却不是先制攻击,这样作只是无谓的消耗体力而已。赤焰之鬼再清楚这一点不过了,但他却没说什么。幽华执先攻许久,气势终于也慢慢萎了。

  “要放弃了吗?”他问。

  幽华摇头。

  又是二十几次对决过去,到最后幽华连一招也撑不过去了,双肩垂落下去,好像用尽了体力。

  “要放弃了吗?”他问。

  “没那么容易…”她答。重新摆出招架的架势。而月亮已经慢慢西沉了

  他摇摇头,右掌随意刺了出去,就在那瞬间,他感到一切都不对劲了。

  在眼前的对手突然变了个人。原本看来虚无脆弱的身体,转瞬释放出极具压迫感的能量。他的第一招被她用最佳的时机闪过了,抢前一步,扇子随即划向他颈旁,在他反击将发未发之际,已经收扇回身,绕到他背后,转攻他腰际,又是在他将跟上动作之前,右手“扣住”他的左手,扇交左手反持成匕首之形,飞身连劈带肩撞,如果是真实动手,而扇子是钢刀的话,赤焰之鬼虽然可以劈中她左肩,但要害却会先一步被刺穿。

  “刚好,三招。”她终于笑了,幽灵们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看到她露出这么可爱的、毫无忧虑的笑容了。

  “要放弃了吗?”她问。

  ***

  赤焰之鬼呆在原地。

  “…如果是刚刚那样,你会刺中我,但是我也会击中你。”他说:“…顶多是同归于尽吧,甚至活下来的应该是我,因为要一剑致命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你从未练习过那种剑法,但我却能确定这一掌下去,如果我想的话,你必死无疑。”

  才开始欢呼的幽灵们,一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开始嘘了。

  “…别担心,我不会输了不认。”他说。“尽管如此,你还是撑过三招了。只是能否请你再陪我走个一两次?我想…看仔细些。”

  幽华没有多问什么,应允了。又是几次凌空的比划。

  “原来如此。”他最后说:“你懂了。你终究还是懂了。”

  很难听到有人讲出这句话时语气这么复杂。有惊讶、有欣赏、很沉重,却也如释重负。就像一个马拉松的跑者,已经跑得太久、太累了,以致比赛结束时,竟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空荡荡的意识到。唉呀,结束了啊…

  “既然已经意在机先,动作通常比敌人还快上两三步,大可以从容地结束战斗。但你的招数却全都是拼命的打法,动輒取人性命。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从容的本钱。”幽华淡淡地说。

  “不对。虽然你与我提的要求是‘撑过三招’,却从来就没有想要只是撑过三招。你想要追求的是别的目标…在三招之内,取敌性命的方法?不对,更确切地说…你想追求的…”

  “…是‘一瞬即杀’的境界吧。”他嗓子有些发哑。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屋里有温暖的火光,而两个人仍站在被踩成泥泞的雪地里,细雪悄悄地落下了,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覆了一层细细的白羽。

  ***

  “为什么动手就要杀人呢?杀人对你而言这么有趣吗?”

  “有趣吗?不对…”幽华好像真的累了,走回长廊坐下,考虑一会:“只因为我从来不打没有必要的战斗吧。”

  “不打没必要的战斗,意思是,你自认死在你手中的人全都该死咯?”

  “该不该死?杀人焉有杀得仁义杀得正直?我不认为这问题可以用道德观点去简单地分别对错,夺人性命本来就是强横无理的行为,我也从未想要假装无辜。”幽华说。

  “揭开那一层用文字织成的美善与道德,人与人还剩下什么?在我看来,人总是把世界切裂成两块,不是黑暗与光明,而是在意与不在意。对某人有意义、有价值的人事物,与对他没价值的人事物,两者相加就构成了他心目中世界的模样。然后,为了他在意的那一块,去任意强夺与毀灭不在意的另一块,这样的行为都是被默许为合理的。说起来,其实人与野兽的本质差不了多少,人类比野兽聪明的只有人类会穿衣服。不只在身上,在心里也穿衣服,用仁义道德忠孝信爱等等,美丽的词藻去遮掩本质的野蛮。这样,绝大多数的人就好过了。”

  “而我是不想主动去犯人的,向来都只有一项规则,只要有人意图夺去我在意的东西,我就会反击。如果我没了这力量也许又另当别论,但既然今天给了我反击的力量,我便不能容许自己坐视不理。”

  “你父亲的例子还有得说…”赤焰之鬼问:“那白玉楼又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是自詡为正义的化身吗?”

  “如果本质只是相互吞食与利用,那又何来所谓的正义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如果正义只是取这些价值的最多共通之处,那所谓的正义也不过就是执行一种多数暴力而已。那何妨我就以正确的名词称呼之?如果可以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去牺牲少数人,这种暴力是被允许的,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为了多数人能获得更安稳的生活为理由,去杀掉那些掌握权力核心却完全不适任的傢伙?”

  “你做不到的。”

  “做不到的是您。”幽华冷静地说:“请不要因为您一辈子没想过或不敢做,就认为别人也都做不到。”

  赤焰之鬼震了一下,幽华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另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拥有的难道只是苍白的正义吗?”

  记忆里,那个讨厌的小伙子说着这些话时,就是这个眼神。平静、澄澈而无畏,毫无犹豫地质疑着,简直像深信着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一般狂妄放肆。

  当时他还没这么老,所以好像是怒气陡生,严厉地斥责了他。然后,他就走了。

  而现在…他以为自己还会生气的,却没有。

  也许他比自己想像得要老得更快,也或许,某些重要的东西已经随着传承而交替了。现在他只觉得好疲倦,好疲倦。

  ***

  “那么,为什么我听见的、看见的后果都只是引起世局没必要的动荡与骚动呢?你杀了这些人真的有比较好吗?”

  “我用错方法了。”幽华。

  “所以你还会换个方法,继续下去?”

  幽华没有答话。

  “…你不是想知道‘一瞬即杀’的境界吗?”

  赤焰之鬼一直没有坐下,或踱步或站定,现在他走离幽华几步,背对着她。

  “其实,所谓的一瞬即杀嘛…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

  在幽华眼中,他突然消失了,比一眨眼还短的时间之后,他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只差半寸距离,凝住。

  幽灵慢了好几拍才惊叫出声,紫音则是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而幽华,仍然保持端坐的姿势,除了头发被吹乱了几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是怎么了?躲不掉?还是以为我不会下手?”他沉声喝道。

  “您没有理由杀我。”幽华说。

  “是吗?我倒觉得理由充分。你刚刚自以为是的言论全都只是诡辩而已,真以为能骗得了我吗?那些话让我更确信了你的疯狂本质,留你下来绝对是个祸害。”

  “若是如此,就下手吧。”幽华冷冷地说:“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这些日子您有几次机会可以杀我?能活到现在,还能赢得赌注,已经算是赚了。”

  她真的毫无备战的姿态,连死蝶与毒蛾都没有动静,没有人比赤焰之鬼更清楚这一点了。即使催动了几次杀气,再迟钝的人都会感到有致命危机而采取反射式的自卫,她却仍然无动于衷,杀气就像石头掉进无底洞一般,连声响都没有。

  “…连逃都不逃,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休息一下也不错。”幽华老实地说。

  他大笑了。

  虽然打从初次见面起,就知道这女孩独一无二。但了解她越多,就越会觉得她的独特已经完全超乎了想像。

  虽然还是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她说的那件事情。但如果是她,他愿意抱一点点微薄的希望去赌她做得到,而他已经许久未曾感觉过什么叫做“未知的希望”了。

  ***

  两个人重新在室内坐下喝茶。茶已经冷了,但火炉却很暖和,虽然再也没提赌注一事,两人却自然知道该珍惜今晚,因为若无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曾经有提过,见到死去的幽灵这回事…”

  “您也见过吗?”

  “啊,多得很哩。”他说,尽管对着满室的幽灵视而不见。

  “从第一个死在我手中的人开始,慢慢的一个一个出来跟我见面,一开始是梦中,后来似乎是想看到就可以看到那么容易。他们倒没怎么烦我,也许死了也还怕我吧,但我却不怕他们,反正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所谓的‘一瞬即杀’,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日思夜想,做梦也想达到的境界。因为我对自己很有自信,能够不带情绪地处理问题,又稍微会注意到别人注意不到的琐事,能骗倒很多人的谜题都骗不到我,所以我自认不会杀错人。我缺的只是力量,如果能够战无不胜,那我能做到多少事情,匡正多少的不公义?我非常努力,发了疯似的想要变强,当时的一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只能说生死有命,对上了我本应赢不了的人,我却赢了,那就好像吸取了他的魂魄一样,让我更加强大。”

  “我的剑越来越强,诛杀恶人的效率越来越高,渐渐地闯出了名号,慢慢地被赋予重任,有更多人要保护、更多恶人要杀、更多无解的头绪要理清、更多无奈的事情要跨越,我的剑突然变得好重,而且越来越重,重得我快要举不起来了。刚开始以为是责任让它变重,是名声让它变不灵活,后来发现都不是,是那些死于我剑下的亡魂,让我的剑变得如此沉重。”

  他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彷彿成了咒语的媒介,召唤出那些并不存在的亡灵。

  “每多杀一个人,我都会后悔,是思虑不周吗?是觉悟不够吗?我不断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后来发现答案不是太难,是太简单,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杀人就是终究会后悔的。当一个人亡于你的剑下,他并不会从此消失,而是待在你身边,慢慢地把你拉向他们的世界。为了证明些什么,只能更渴求鲜血,渴求刺激,渴求剑锋相交时那一瞬间的真实,所以即使剑变得再重,也放不下,所以你会后悔,而且后悔莫及,却还是脱不了身。当你杀了第一个人,便从此脱不了身了。”

  “我感到自己努力许久的理由被否定了,那感觉真想死,走出来之后,我重新思索武道的本质,并且从中,得到了不杀人也能制敌的方法,我发现那才是我杀戮半生,能稍微称得上是对这世界有些实际贡献的东西,是我最珍贵的宝物。而那些方法我都教了你了,就在第五天及第六天的时候。”

  当时参与讨论的幽灵们都啊了一声。

  “但你却从未使用过。也许连想都懒得想,我不否认有点难过,但能够理解,因为你就跟以前的我一样。我很想帮帮你,以为我的老练能救得了你,或你的天真能救得了我,后来发现没办法,因为我们两个沉得一样深,所以谁也救不了谁。”

  天已经快亮了,他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停止了动作。

  幽华拉住了他。

  拉住了又能干麻呢?让他从此离开她的世界,难道不是她这些日子努力到现在的目的吗?她的脸上很难得地写上了表情,那是满满的矛盾,理性与感性,在薄薄的、没有血色的脸皮下激烈冲突着。

  他微笑,拥住她,轻轻吻一下她的眼瞼,再放开她。

  “…我想,既然实际上谁也救不了谁,那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都只会让彼此更寂寞而已吧。”

  幽华点头,放开了手,藏在衣袖里握得紧紧的。一直到他步出了房间,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下了阶梯,走了几步,转过头说:“在无明的彼岸再会吧,黄泉的公主。”

  话音犹在,人已离去,在簇新的雪地留下一列深深的足迹,而第一道晨光,才刚破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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