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连载】原点的阿克夏记录(第十八章)

“牧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会活一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换对方沉默了。
“牧濑……你的时间还长,我不想再增加你的负荷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冈部睁眼:“牧濑,对不起。”

原点的阿克夏记录
作者:WR404,绘师:Aran、WR404
TAG:γ世界线相关/万里寻夫途
未来同人研究所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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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阿克夏记录
女孩不记得父亲的样貌,也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母亲什么都没告诉她。如今,也不可能告诉她了。
她睁开眼,结束了每天一次的沉淀时间。
炎炎夏日,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正午,阳光强得让一切都呈现过曝的样貌。她离开自己的世界,重新留意起周遭。这里是学校,是女子高中的走廊。
沉淀的时间地点是随机的,何时看上去不会遭人打扰就何时进行。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思索也好,休息也罢,发呆也行,她就是需要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东西在未来只会变得越来越稀缺。
高中,多美好的年纪,可她身边的同学有多欢快,她就有多沉闷。
这只不过是场过家家。她以初一的年纪入学,待不到半学期便通过了跳级考,下学期要直接转入高三班,开始准备大学入学考。她来这只是为了刷学历。
她真正的重心在学校之外——她也想这么说,但事实上她没什么重心,就只是活着而已。她选择活着,也只是担心选择死去的那一刻会后悔。
不过关于生存,她的确有比学历更值得关心的议题。那便是组织的超级马拉松式综合竞技淘汰赛,尽管当初是别人替她报名的。
想到这,她便拿出了手机。
有人约她正午出去,说是意外查到了她和她家人的资料,想单独和她谈谈。小孩子都知道肯定别有居心。
去不去呢?她掷硬币。
半小时后,她徒步走到了一处工地。透过铁丝网,她看到了在高架桥的阴影下乘凉的那伙人。老掉牙的套路,她叹息。
现在责备硬币也来不及了。她汗流浃背地站在空地中央,表情冷若冰霜,心态则任君处置。
正午阳光下,光和影的界线是如此分明,形成强烈对比。
“你让我们好等,四零三。”
女孩环视一周,见这空地的几个角落都走出了人,算是明白了情况。
今天非死即伤。
对方领头的是对男女。女的在组织受基本教育时和她同班,男的从服装判断是正职的巡行者。
“刚值完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希望没吓到你。”他贴心地对她解释。
“哥,别和她废话,动手吧!”领头女和其他几个同样也是女孩前同学的家伙开始起哄,鼓噪起来。
但领头男和另外几个年纪明显大得多的男性让他们稍安勿噪。
“只是动手的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随便找个角落处理掉就行了。今天叫她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动口吗?”
他们窃笑起来。那群年纪较大的男性,显然是便衣的巡行者。看来今天不只是死伤了。
女孩的心律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她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想得到的所有屈辱死法,想让自己进入状况好有点心理准备,结果却越想越冷静,到后来几乎觉得视角从身上抽离了出去,能够冷眼旁观这一切。最后,她就地坐下,闭眼不再搭理他们。
众人再度鼓噪起来。她依稀听见领头女嚷出了她的本名。
“哈哈哈哈哈,这下看你往哪逃!受死吧!”
“这可是你自己犯的错,死在这服吗?不服跪着求我呀!”
初一生的挑衅水平不过如此,她毫无动摇。接着,其他人也开始说话了。
“一句话就能换一命,多值啊!这么划算的交易我听都没听过。”
“人家不要呢,肯定是觉得这样我们太亏了,你看,心肠多好的小姑娘。”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都把人家吓傻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闭嘴,然后动手?不错,正合我意……”
再过来的话,便难听得她懒得记了。
声音越来越近,逼得她再也无法将视角剥离出去,几乎要崩溃了。
突然,所有人都住了嘴。她的世界只剩下阵阵蝉声。
一只手轻轻放到了她的头顶。她吓到了,这触感比真枪实弹还更令她恐惧。她甩开对方的手,急遽后退。
接下来一分钟,对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等到她呼吸好不容易平顺了些,对方才又轻轻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她颤抖了一下,但没有逃开。
“睁开眼睛吧,没事了。”
她睁眼,视野让一个人给占满了。
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劲不大,几乎称得上温柔,但他的眼中却满是责备:“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这明摆着是陷阱,还跑来做什么?”
是他。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了。
他拉着她站起来,扶着她走向一边的阴凉处。她偏头,总算明白了那些人鸦雀无声的理由。外头来了两队荷枪实弹的巡行者,将工地包围了起来。
他上哪找的这些人?
“我得到消息后去找上头要来的。他们很看重你,不过动私刑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责任还是算我头上。”他咧嘴笑了,“说实话挺值,这还是我第一次带正职的。”
他对外头的巡行者招手。
“杀。”
*
她分不清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
她顺着水流向深处潜,却潜到了彼岸。那是一处荒漠,无尽的时间在此或流逝或停滞,将一切都等成了沙。
她捧起一掌沙,数了起来。数完后,又捧起另一掌……
不知几掌沙以后,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起来。”
她不理他,他便将她拽了起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惋惜地看着从手中流逝的沙:“凭什么?”
“凭你想见我。”
*
红莉栖猛然睁眼,不顾剧痛和身上满满的管线从病床上起身。
“天啊!牧濑小姐您赶投胎吗!快躺回去!”
红莉栖茫然地捂着腹部,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护理人员赶来,温柔但坚定地将她往床上按:“您老一小时前鬼门关逛了一回,差几公分就去了。”
她电视切频似地换了好几种表情,最后终于稳定下来。
“……他还没到。”
“什么?”护理人员问道。
“……我说这里医疗还不错。”
“那是因为是您,平时那些小喽啰受伤了可没有这种待遇。不过再怎么说这两枪也算重伤了,虽然避开了要害,短时间内还是下不了床……。”
护理人员这样一说,她才后知后觉地吃痛,难受地呻吟起来。
“痛就安分点。”对方说着,但还是放缓了动作。
红莉栖缓了缓,打量起这个护理人员。
“为什么救我?”
“您可是在其他世界线被称为‘时间机器之母’的大红人,整个SERN除了赫尔南多,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动您?”
这熟悉的语气,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自来熟,还是随便个医疗人员都知道阿克夏记录和机房发生的事。
“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被发现啦?”凯文笑嘻嘻地摘掉手术帽和口罩,“我现在被全SERN通缉,要混进来可难了。多亏之前捡的研究证和好心黑客的协助才瞒混过关。”
“那椎名——不是,冈部呢?”
“往地下去了。我跟你说过的吧,凭空多出来的那个备份。”
早先,凯文在找冈部之前先联络到了红莉栖,尝试说服她自己是来帮忙的。本来红莉栖并不怎么相信,但他说出了理应只有她知道的事。据说是未来的红莉栖告诉他的,用来证明他的立场。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拷问我得知的?”她当时问道。
“拷问?”凯文哑然失笑,“你会是屈打成招的人?”
确实不是。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于是她便信了凯文。可她还来不及通知冈部,通讯便被封锁了,间接也就加深了冈部对她的误会。
“地下……”红莉栖努力回想,那对她来讲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了,“也好。他这跑接力赛似的体质,还是别待在常有突发状况的地方为妙。”
“说到这,他一小时前刚交棒,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她用力闭起眼睛。再次张眼时,便让灰面狂鹰与北美红雀的故事翻篇了。
其实她对椎名——当前这个冈部——反而有更多话要说,但正事要紧。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原先凯文并不确定她会醒来,便先和DARU一起调试LHC,无奈两人默契不佳,一小时过去了却没多少进展。
凯文叹气:“我一个文不能黑系统武不能单打独斗的,太难了……”
红莉栖皱眉:“终端给我。”
她一接触到终端,整个人便进入了状态。大脑神经元仿佛与电子线路直接对接,融合之好,让视野和思绪几乎扩展至所有终端可访问之处。
然而她的内心是割裂的。
不属于她的记忆以既视感为破口不断涌入,撑得她支离破碎。她处理不来,只能勉强留住前因后果,却将情感洒落一地。
她以这条世界线的自己为外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枪伤只伤到皮肉,未伤及感情,假装不担心那位对自己撒谎的青梅竹马,假装不想去见那位未曾谋面的人。
如果说冈部的痛苦是跨线后的资讯落差,令人窒息,红莉栖的痛苦便是跨线者触发的资讯过载,令人溺毙。
*
凯文是个孤儿。组织将他捡回去的那刻起,他便知道这命不再属于自己,从此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成绩很好,尤其在计算机上有些天赋,是少数有大学学历的巡行者。在维大的那段时光是他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课业上他游刃有余,又没有求职压力,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打混摸鱼。反正学费是自己出,不耽误任务组织是不会管他的。毕业后他也没想继续深造,所以回组织后依然只是个有项普通专业的巡行者。
接触牧濑红莉栖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那时他独自在秋叶原广播馆,看着码表倒数,调整呼吸的节奏以配合接下来的行动。直到最后十秒,他才第一次见到她。任务中他是不会有情绪的,但她被人扑倒搭救时,他却觉得——
“为什么救她的人不是我呢?”
他很少任务失败,更从没遇过一开始说失败不会怎样,最后却对他造成长期影响的任务。他重返校园,这次却必须面对沉重如山的课业,体验了一次普通大学生的压力。
……以及不那么普通的,面对曾计划谋杀又是自己喜欢类型的压力。
他是来让她对SERN感兴趣的,但瞎子都知道人家的天命在脑科学。这次组织没说失败了会怎样,所以他只能尽力去试。期限快到时,他很绝望,只能将她约出来,打算直球对决。
结果却让人家误会成另一种直球,丢下一句他听得也不是很清楚的话就逃走了。
任务告终,他落魄地转了系,顺利毕业回了组织。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与她有所交集,却在得知阿克夏记录没多久后,接到了人家邮件。凯文打算再试一次,这次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失败是意料之内。意料之外的是,再下一次收到消息,便是她被捕了。
“红莉栖?”
他透过监视摄像头看着她。一旁的人补充说:“虽然这是记录上从未发生过的事,但既然她自己送上门,上面也不打算放她走了。”
“M3呢?她是和M3一起来的吧?”
“他抵死不从,击毙了。”
凯文倏地握拳,却没发作。
红莉栖是喜欢M3的,留他一条命明明能让她比较听话。这下不晓得她会干多少伤害自己的事。
但她又让他意外了。她很听话,像只温顺的猫。如记录所说,她带领SERN找出了能够逆行时间的参数,最后甚至还开发出载人时间机器——给她曾经鄙视的空壳子研究添上血肉。
往后,世上再无大事。一切都陷入沉寂,再无起伏。
简直无聊得可以。
最大的一件事大概是载人时间机器遭窃吧。但既然所有人都记得此事,只能说明那是个时间闭环,无法改变世界线。偷了也没关系,参数还在,再造一台就行了。
然后,红莉栖便死了。
凯文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不再年轻。他以前确实没想过这辈子要怎么过,但怎么样也不该是花大半辈子远远注视着一个人。
无趣的人生,但还能怎么样呢?
他翻起组织封存的档案,尝试找寻能给他参考的东西,却首先翻到了一封未署名的公开信。
致吾之子民:
时间机器并不算什么。吾只是推进了一个维度,与当初实现三维印刷术一样,不过是等到了必然会到来的那天。若二维印刷进化成三维之时,吾等并未欢庆,那如今也没什么好欢庆的。时间之上,还有的是维度。吾等所处的世界,放太阳系不过是一粒沙,放银河系更连尘埃都不如。连这样触手可及的三维空间,吾等都未曾了解透彻,只能以连光速千分之一都沾不上边的速度去探索。要何等狂妄之徒,才能为区区这样的成就感到骄傲?宇宙何其大,维度何其多。吾之子民,去饥渴,去追求,去疯狂吧!吾等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
有趣,太有趣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信?还有,这是哪条世界线的信?这等人物,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好不容易来了兴致,他却再也找不到更多有关此人的信息。反倒是找到了红莉栖留下的脑科学研究。
他知道红莉栖从未停下脑科学研究,却不知道理由,直到这一刻。
“提取记忆……”
提取记忆加上时间机器。
时间跳跃。
于是凯文开始了他有限循环的解谜人生。
然而这谜越解越歪。轮回中,他得知了写公开信的人是某个未来的冈部,也得知了当年他和红莉栖的计划。凯文并不支持他们的计划,但出于一些理由,他最后基本上完全变成帮助他们对抗SERN的打手。
*
垂降的主绳不够长,在离地十公尺处告罄。冈部吊在半空中,奋力往能够攀附的地方荡去,好不容易才攀上去,解开与绳索的连结,手脚并用爬到了底部。
这根本是陷阱,他趴在地上休息时想道,如果没注意到这点而一路滑了下去,最后会摔得比从三楼跳下去还惨。
他落地的地方像某种前厅。从这往上看,方才的深井便转为天井,高得似乎能触及天空,即便事实上它连地面都未曾抵达。
他离开前厅,往深处走去。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扇门前。
那是扇有些科幻风的合金门,看上去不是铁丝能够撬开的。他在周围晃了一圈,连个开关或传感器都没找着。正苦恼时,他的手摸到了门上,门便自己向两侧滑开了。
还来不及惊讶,门后便出现了更令人震撼的景象。
他原以为内部和上层的机房一样,顶多就是一排排规矩陈列的主机。毕竟那对处理阿克夏记录来说已经是相当奢华的配置,他还在原生世界线时,可是靠手机读取的。
因此他进门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
这是个堪比剧院的圆形大厅,挑高至少二十公尺,天花板还是个罗马式大圆顶。壁上至穹顶嵌满了上层十数倍数量的主机,指示灯在黑暗里闪烁,看上去仿佛满天星斗。这里很安静,听不见电子设备运作时的嗡鸣声,就像真正的剧院。
若上方是璀璨的夜空,由黑色抛光地砖构成的平面便是座沉静的湖,反射着幽微星光。湖的对岸立着一个柱状终端,仿佛一座没有铭文的石碑。
石碑一旁,站了一个人。
冈部一愣,而后恍然,走上前去。
他算是弄清楚这空间的来由了。整个SERN有权限知道这件事的人,怕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正有些不舍地摸着石碑。两相沉默了一会,男人才开口:“凤凰院,大老远跑了一趟呀。”
冈部微微欠身:“不敢。前来办点小事,办完就走。”
男人注视着他。他的眼神很是无害,却看得冈部寒毛直竖。
那是货真价实的关键一瞬。
男人移开视线,叹了口气:“罢了。这里已被你搅得乌烟瘴气,没价值了。”
冈部低头示弱,却知道自己已赢了这局。即使代价非常非常庞大。
男人意兴阑珊地说:“你早些重置,我好把预算拨给其他计划。”
“是。”
他顿了会,最后看了冈部一眼。
“下次,”他说,忠告一般,“没了委员的身份,代价就不是这样了。”
他的手离开石碑,不再留恋。
目送他离开后,冈部几乎脱力。
这次计划成功了不算什么,得到男人的那句话,才是真正过了关。
历经了千千万万条的世界线,终于呀。若不是冈部不受其他世界线记忆的影响,不会有记忆叠加和既视感暴走的问题,他还不敢保证自己能维持理智撑到现在。
接下来,只要将剩下的路走完就好了。
冈部走向终端,对着操作面板沉思起来。他曾篡改过整个SERN的密码,但这个自然不在掌控之中。
他轻轻抚过面板边缘,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宠物。
冈部一直觉得阿克夏记录不是死物。
由千万亿神经元以电子信号不断交互作用而出的能力,人们称为智慧。而经过无数条世界线的叠加,不断迭代进化的阿克夏记录中蕴含的电子信号又何止千亿。这样一个信息与算法的组合,一个由无数人,由一个人,由他的血泪喂养而成的复合体,就算没能生出智慧,也理应认得主人。
是时候让它展现自己的忠诚了。
冈部思考断线般,莽撞又优雅地将手掌覆上了面板。
巧合抑或是必然,面板闪现幽蓝色的光芒,启动了。
空间上空的众多主机自沉睡中醒来,亮起更多的指示灯。
星空与镜湖交相辉映了片刻。
下一瞬,星辰均黯淡了下去,因为一道刺眼的全息投影在大厅中逐渐展开。
阿克夏记录本身是份被压缩到不能再压缩的文件。为了因应收件者可能遭遇的各种状况,它被设计成最简单的装置也能读取的形态。但能读取归能读取,查阅起来可就复杂了。这房间的设计者大费周章,似乎恨不得将记录奉为神谕,用上了最繁复的设计,让记录能以最简单的方式供人阅览。
无数以光构成的线条在冈部眼前舒展开来,以错综复杂但不会眼花撩乱的方式互相连接着,像是树,又像是神经丛,由一条主干发散出了无数的可能,或说无数的曾经。每根线条的一旁都标上了一串小小的数字。
那是世界线变动率,由世界线理论计算出的数值,用来衡量不同世界线之间的距离。凯文说,这条世界线上,世界线理论也现世了,只不过替换掉了最关键的一个概念,也就是衡量基准。不过不提也罢,他已经丧失接触那个基准的权限了。
冈部绕着那巨大的光丛走了一圈,转为全息投影的主面板也在一旁尾随。他将手伸向线条,线条的分辨率便增高,显示出更细致的结构,仿佛绳子解离出自身的纤维。他又将手伸向分岔点,点上便弹出说明框,显示导致分歧的原因。
这个世界弯弯绕绕走过许多的路,千回百转,却始终转不出这段时间。他一度以为这时间长得不可能图像化。想不到,长路漫漫,远看也不过如此。
欣赏完这绝美的艺术作品,他将手伸向操作面板,开始寻找彻底删除的方法。他以为设计者会将它藏在深处,没想到意外有人性,他不出五分钟便找着了。冈部确认代码确实会彻底删除以后,便着手逐步切断这个空间与上层的联系。
首先是与上层互相备份的通道,接着是远端操控管道,再来……
轮到通讯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保留。
做完这一切后,距离与凯文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出于私心,他确认尚未有其他人进入维修通道以后,重新唤出了阿克夏记录。
他将由光构成的树丛倒了过来,于是树变得像根一样,接着让这根丛的体量减了一半,而后再减一半。最后,只剩下寥寥数根光线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他启动相对时间标示,于是根系从上至下出现了数十层光截面。离他不远的截面边缘浮现刻度,显示出年份与月份。他又启动绝对时间标示,将原本三维排列的线条按照因果顺序二维展开。
他做出放大的手势,在投影中查找起来。
配合一份由SERN加上的附录,他总算弄懂了两件事。
一,自己这是跨了多远的世界线。
二,这记录从“他”手上脱离了多长时间。
在时间的领域中,前因后果相当于罗盘,能使人在无数的轮回中保持“自我”。谁掌握了罗盘,谁便能将世界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
那时的他还没丢失罗盘。他知道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从哪来。
在那无论从世界线还是从时间上来看都过分遥远的未来,那个抵达过,却再也无人能踏足的曾经,他是名为凤凰院凶真的独裁者。
他在野心和实力上均站上了人类的顶峰,触及知识和技术的疆界,并突破了它。他不满足于此,而是放眼更高的维度。
可掌握再多维度,也抵抗不了因果。
因果是高于一切的法则,也许可以耍些手段取巧绕过,但绝无法违背。他越是往高维走,因果便越是具体,到最后,几乎是唯一能绊住他的东西。人人身上都有千丝万缕的因果线,但只有他抵达物理上被因果束手束脚捆成茧的境界。
于是他总算是明白,往无人曾踏足之境走得再深再远,因果终将如影随形,像条极细却致命的琴弦,紧绷地悬在那,随时要叫轻视它的人身首分离。如今,他已被这弦缠住四肢百骸,动一下都会遭碎尸万段。
因此他最终将目标放至颠倒因果,正式进入丧心病狂的领域,成神成魔一念间。
冈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世上也再无人能明白。但大约还是不好受的。为了绕开因果而曲折地走了那么远的路,尽头却还是因果。
那不如一开始便钻那显而易见的漏洞。
有人替他做了这个决定,寄出了构成记录的第一封Dmail。
那便是救赎之路的起点。
*
一零一和四零三取回名字时,距他们加入组织已过了十年。叫了这么的久的编号和假名并不容易改口,因此两人开启对话时,经常发生以下情况。
“一零——不对,椎名——呸,冈部!”
“四零——啊,牧濑……”
两人花了这么多年,总算在世上给自己挣出了一点容身之处。
可接下来,冈部却茫然了起来。在心中悬了十年的生存二字总算安稳落地。他完成了答应椎名的事,那接下来呢?
红莉栖至少还有个目标。她要找自己的父亲。领到名牌之前,她一直都是使用母姓。母亲从未告诉她自己的父亲是谁,千年虫以后,她连自己的官方资料也找不到了。高中那时,有人翻出了她全家的资料,却偏偏没有她父亲的。她隐约还记得父亲的身影,世上一定存在这样一个人。她笃定他还活着。
冈部成为东京都的联队后,靠关系调出全日本姓牧濑的学者的档案,但还是没找到。
直接去问负责组织人事的,只说他们权限不够。
“要怎样才有权限调阅?”
“至少要是总部的人吧。”
于是一年后,红莉栖调去了总部。半年后,她又垂头丧气地回到日本。
“没找到。”
“查过总部的名单吗?”冈部问。
“牧野、熊谷、草间、住吉……整个总部就那几个日本人,就是没姓牧濑的。”
线索再度中断,红莉栖只能暂缓调查。于是冈部又失去了人生目标。
没想到才消沉几天,他便收到了阿克夏记录。
那天,他刚领到自己的新手机,一开机,便收到了短信。点开短信,整支手机的系统便被覆写,硬生生从普通手机改成智能型手机。接着,所有功能都被锁定,成为阿克夏记录专门阅读器。
最神奇的是,它在红莉栖手上会变回普通的手机。
“黑科技。”她研究了几天后结论。
一份累世累劫的笔记,一个改变世界的解方,就这样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手里。而寄件人,是未来的自己。
他要接手吗?
还没等冈部做出决定,他便被卷入一次组织的内斗,作为打手杀了一位总部的日籍学者。那名学者的来头不小,是时间机器核心研发团队的领头。
冈部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直到他发现这位姓中钵的学者,有块表壳上刻着Makise(牧濑)的怀表。
*
红莉栖吃力地撑起自己,一时没明白过来终端怎么就回到凯文手里了。
“我睡着了?”
凯文正熟练地操作着终端,一点也不像他说的“文不能黑系统”。
他瞥了她一眼,表情难得严肃:“原本是半开玩笑,没想到你竟然拚命到昏厥过去,一点也没顾忌自己的伤。”
红莉栖心道这究竟谁的问题,和一个重伤的人开玩笑居然还怪人家没会意过来。
“总之躺好,剩下我来。”
她乖乖躺好,但不一会儿又说:“等会你去找冈部时,就让我接手吧。”
“不劳您费心,这边我会全部交给DARU。”
凯文这是真的生气了?
红莉栖抿嘴,但随即又放松下来,不打算细究。
她在心中最后过了一遍整个计划,确认没破绽后,便放心地整理思绪去了。打她离开日本后,还没有这样一段时间能让她好好沉淀。
她从学校实验室想到秋叶原,又从莫比乌斯环的喷泉想到高架桥旁的工地。此刻回想起那些前世的纠葛,还真就恍如隔世。也或许是纠葛的对象都不在了,再无从纠葛起。
前世已了,今生未完。
当前在地下处理记录的冈部,曾阴阳差错杀了她的父亲。那是她在那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了,他如果不亲自解释,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而他正是利用这点顺势将她推开,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执行阿克夏记录的计划,最后来到了当前的世界线。若不是既视感,她那辈子就要那样稀里糊涂地过完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他是认定她不会想起来吗?
“红莉栖。”
凯文一出声,红莉栖才发觉自己又睡着了。
“红莉栖,我得走了。”
“LHC那边……”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吧。”
凯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片刻过后,红莉栖才想起还没问凯文,为何这样帮她和冈部。
不……她是知道理由的。
帮冈部的原因他解释过,不外乎就是没他的未来无聊得生无可恋云云。不过将这理由套到她身上就勉强了,虽说帮她也是帮冈部的一环,但这忙帮得之细致,红莉栖再傻也能明白。
毕竟她还因为他闹过“东洋脸限定”的笑话。
她发了会呆,想起今生未了的事,便拿起无线电。
*
时间差不多后,冈部终于启动阿克夏记录的自毁程序。满天星斗一颗颗闭上了眼,似是一个小世界迎来了终结。
“椎名。”
他顿住。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声音是从耳挂式无线电传来的。
“椎名,是我。”
冈部闭眼,揉起额角:“你怎么来了?”
“来向你讨说法的。”
他抿嘴:“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倒是有不少想说的。”
“你……”冈部叹口气,“你实在不应该来的。”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笑容:“这次可不是掷硬币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曾经怎么伤过你,将会怎么伤到你。看完阿克夏记录我就明白了,我不可能在不伤害到你的情况下让你参与计划。”
“那并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做的。”
“那是我。我不想用不同世界线去推卸责任。我在那个情况下,就是选择这么做了。”他痛苦地说,“我必须对结果负责,也尝试去弥补。可是……”
她轻笑:“既然招惹了我,想摆脱可没那么容易。”
他沉默了一会。
“牧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会活一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换对方沉默了。
“牧濑……你的时间还长,我不想再增加你的负荷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冈部睁眼:“牧濑,对不起。”
对面死寂了一阵,而后说出的话既模糊又尖锐。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做梦。”她咬牙切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现在拦不了,不代表以后找不着。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到时那些账我再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冈部切断了通讯。
大限将至,而他后悔莫及。
他错了。所有的他都错了。可结局已定,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