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文】山北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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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绿皮火车一路向西南方驶去,终于,我见到了重庆四月的艳阳。
1936年冬,北平城里打西南边跑来一群熬活的人。我隔着门帘看每天在庭院里进进出出的粗壮男子,知道准又起了战事。
生逢乱世,所有人都在枪杆子底下讨生活。爹陆陆续续留下几个人做长工,挑的全是机灵精壮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汉子。爹教我,说这样的人忠心,护主。如今不是太平年月,不求他们能干多少活,只求一个平稳。
次日,我下了学堂回家,见爹正给一群长工训话。爹喊我过去,指指前头的五六个长工说:“闺女你挑,相中哪个带回去,让他在你园里伺候。”
长工们统一粗布麻衫黑布鞋,干净利落地教他们有些不习惯,有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我知不该取笑他们,这种世道,能吃上饭把自己养活了就算有本事的,怎么比我都还不如他们。
我随手一指,同爹说:“我就要他了!”
爹大手一挥,示意他跟我走。那人低头在我身后,跟着我绕过七拐八拐的园子,进了西厢房。
“哎,你叫什么名字?”
“刘耀文,小姐。”
“打哪来?”
“打重庆来,小姐。”
我挂念今日新学的课,无心盘问太多,就叫刘妈带他下去,随便指点什么活计。
我点起灯,冬日里的白天短成手枪杆子,不过是随意唠几句磕,天就暗沉下来。不过一个时辰,外头嘈嘈嚷嚷,我推开门,刘耀文就守在那里。
“前院怎么了?”我张望着头,虽好奇却不敢随便出去。
“小姐,前头商会的人来找老爷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商量。现下正在花厅——”
“嘭——”
刘耀文话讲到一半,外头突然起了枪声。我待不下去,快步走去前院。刘耀文却将我拦住,扯着我衣袖同我低语:“小姐,如今世道乱,老爷前头有警卫在,您还是呆着院里好,免得出去遇害。”
我急地猛跺皮鞋,高跟在砖地上发出闷沉声响,吓地刘耀文赶紧将我摁住:“小姐要是担心,我去前院看一眼,您可千万别乱跑,也别出声。”
他将我送进房间,唤刘妈过来守着我,自己悄悄溜出月亮门,向前院方向跑去。
我纠缠着手帕子,半晌不见他回来。正当我坐不住时,前院又一声枪响,紧跟着嘈杂声音离去。我拉上刘妈,通过小路跑去前院,看到地上一滩鲜红的血在清冷月光下镀上银边。
前院的长工出门倒水,借光一看,那水是鲜红鲜红的透亮。我眼前一晕,歪在刘妈身上。刘妈气的问那长工事情原委,长工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摆手制止:“你不必讲,我自己去看。”
推开门,我看到爹好好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吸烟,心落下一截。
爹掀开眼皮看我,我恍惚间觉得不过才两个时辰,爹又老了十岁。
“闺女甭担心,爹没事,是你园里头的那个新长工救了我一命,替我吃了枪子,”爹放下烟壶,又感叹说:“我闺女挑了个好小子啊!今个他们商会的人来闹事,那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你爹我脑门子上。那些个人全都畏畏缩缩,就他算个小子,上来就推开我挨了枪子。”
我闯进里屋去看,刘耀文果然上身缠着绷带,赤裸地躺在床上。半个时辰前还守我门前的人如今躺在床上,不知生死。这个刚入了林家大门不过三日的人,竟能替我爹挨枪子。
身旁的人顾念男女有别,要推我离开。就连外头来的大夫都再三向我保证刘耀文没事。
爹在外头喊:“你们甭拦,让她进去。”
我推开人群趴在床沿上呜呜哭,看着刘耀文原本红润的嘴唇被月亮照地苍白,我才发现这个来自西南方的重庆男子真好看。
众人散去,只留下我和床上的他在房间里。我惊觉他动了动,抬头去看才发现,我竟将他哭醒了。
他慢慢伸出没受伤的一只手,在我的肩膀旁拍了拍:“小姐……我没事,你不必哭。不如留些眼泪,等我真的走了在替我真真正正哭一回。”
我心下一阵烦躁,听不得他讲“走”这个字。当即站起来转身:“你也配本小姐替你哭丧?刘耀文,你卖身进我家,就是我家的人,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
刘耀文轻笑两声,他讲:“好,小姐不让我死我就不死。我拼了命也要活着,护小姐周全。”
我脸上泛起燥热,跺跺脚跑出去。带上刘妈就奔向西厢房,连晚安都没和爹讲。
我不知道刘耀文是什么时候回的西厢房,只是他那句“护小姐周全”一直记在我心里。
爹独自经营一个偌大的酒楼,本想着家大业大,合该有个小子继承家业。只可惜我无兄弟又无叔伯,待他百年之后只怕统统落到贼人手里。
我不懂这些商界的门道,但看得出爹自从那夜后就开始行踪不定。我去寻他几次都寻不见人,每回都只能气冲冲地回到西厢房。
刘耀文的枪伤早就养好,最近在忙活过年的事。我心里郁闷,叫他来陪我讲话。他一个没知识的乡下人,竟也能把世事道理讲出几分意思。
大年三十那天,我和爹坐在花厅吃年夜饭。娘夏日里得了场大病走了,家里人就剩我和爹。花厅里气氛低沉,我也不想讲话,思索着明天拜年讨红包都没得讨,心底泛起落寞。
过了年三十,就算过了年关。北平城的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爹再没有教我去学堂,只是把我关在家里,安排耀文和刘妈看我。
我活泛性子,不像城里其他小姐,做不来针线女工,也学不会闺秀派头。刘耀文那些日子受了大罪,一边顾及着我的安全,一边还要忙活家院的活计。爹缩短了开支,把长工短工削去一半还多,我的园子里只剩刘妈和耀文。
隔着红砖院墙,我看外头探进来的一抹春色,桃枝娇嫩,正是好时候。耀文这时从月亮门回来,他行踪不受限制,自是可以来去自如。
“耀文,你头一次见北平的春天吧。”我站在桃枝底下,叫住他陪我讲话。
“头一次,但北平城的春天没有重庆好看。”刘耀文有些失神,我知晓他是思家,只是局势动荡,思家又如何,有些人连命都保不住。
“北平城今年不太平,连花儿都开不起来。你不如等明年开春,北平城的四月天,可美了。”我看向围墙外的天空,其实北平哪里来的春意,打我记事起,皇城四角,就没个祥和的时候。
“那明年四月,小姐带我去看北平城漂亮的地方,我也见识见识北方真正的春天,到底有没有重庆好看。”他还是固执重庆,像他固执地守在林家一样,或许重庆男子都固执。
“耀文,你不如回重庆吧。”我想起前日爹同我讲的话。烽火连天,东三省的乱很快就会烧到北平,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安稳地界了。
“我不回,我答应了护小姐周全,就不能扯谎。重庆——等我哪日为国为小姐死了,让我的魂魄回去也成!”
我最听不得他讲这些死的活的话,可他偏要讲,讲得我心烦,讲的连墙外桃花都没那么好看了。
世事难料,但我不想他死。
日头一天天热起来,晃眼就进了八月。外头报童的声音一日比一日嘈杂,我耐不住性子,扯了刘耀文衣袖不许他走:“外头有什么新鲜事,你说来与我听听?”
“……小姐,外头听说是又要打仗了日本鬼子要在上海闹事。”他神色艰难,古铜色皮肤的脸上全是不堪。
我知道往后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也察觉家里进进出出的外人不是爹从前那批叔伯兄弟。便随着刘耀文的脸色一同紧张起来。
“你莫怕,我会护着你!”刘耀文语气坚定地像任何时候他同我做的保证一样。刘耀文,我相信你,我也从不害怕。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北平城并没有因为地界遥远就幸免于难,墙外的枪声冲天。我听到无数男女在墙根下呻吟,不分日月。
8月16日,爹满身鲜血地被送回府里,我冲过去看,力气大到耀文这样的苦力汉子都拦不住。我看到爹身上的枪洞黑成一团,正往外涌血。
我脱下一身的金银首饰,全数塞到西洋医生怀里,缕金织花袍子被我跪在地上,我哭着求他救救我爹,这是我最后的亲人,我爹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
爹艰难的扯扯我的袖子,声音虚软地说:“叫他们都出去,你和耀文留下。”
耀文拉我起来,又跪在我爹床前,爹已没了九分力气,仅剩最后一口气讲:“丫头,爹大限将至,这些黄白爹是保不住了……爹最后能替你做的一件事,就是给你找个好夫家。”
我哭地满脸泪水,夫家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只要我爹活着。
“耀文是个好小子,他进林家第一天就能……替我吃枪子,姑娘,把你交给他。爹就能放心走了。”
耀文扑通跪下磕头:“老爷,这不成啊!我怎么能娶小姐!”
“没什么成与不成,我不求闺女……大富大贵,只求她余生安好。你们在我床边磕仨头,这礼就成了。”爹身上的棉被已经被血晕湿,我知道爹是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替我做打算,攥紧袖子擦眼泪,扯着耀文就磕头。
仨头下去,爹合上眼。我撕心裂肺一声“爹”,响彻了北平城的夏天。
家道中落,办不起大场面的葬礼,只能简单地拿三尺薄板给我爹下葬。我恨透了这个北平城,狠透了这些小鬼子革命党。
耀文带着我搬进西城的胡同巷子里,在尽头租了一个小屋勉强过活。
住进去的第一晚,他像往常一样伺候我洗漱,还当我是昔日的林家大小姐。
“小姐,睡吧。”他温好床,带我去炕上坐着,又作势去吹灭烛台。
“耀文,你往后甭叫我小姐,叫我知语。我再不是什么林家大小姐,你也不是林家长工。既然爹做主,你我往后,就是夫妻。”
耀文拿灯的手悬在半空,我看到庄稼汉古铜色的脸上晕起一阵红,凉风从缝隙里面吹过来,灭了红烛,在天地昏暗里,我听到刘耀文一句真真切切的:“知语。”
那个夏天的烽火很快就在北平城掀不起大气候了,所有的事情好像都随着爹的埋葬一同沉睡在地下,沉睡在北方八月的热浪里。
耀文又出去找了个短工,我从不过问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做惯了北平城大小姐,就受不了乡野村妇的日子。他也不逼我,还当我是从前的金枝玉叶,只用坐在炕上,看些新报或复习学堂的新闻。耀文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汉子,每天回来看到我的这些笔墨诗文,都是一阵局促尴尬。
他下工早,每日回来吃过饭后就陪我坐在案前,看那些他不懂的横撇竖捺。九月的北平泛起一阵热浪,午后打发耀文去做工,我便开始着手抄下林觉民先生的《与妻书》。
我决心教于他些知识,相处之久,我打眼就看出耀文对学堂知识的渴望眼神。我们小户人家,不求大富大贵能在地契上签名盖章,也不去当劳什子军官贵人,往后余生,我只求耀文疼我爱我,与我过清闲百姓日子。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刚落下笔,就看到耀文下工回家,正站在门口。我拉他去洗漱,冷水兑毛巾,洗去半日燥热。
“写什么呢,知语?”他往里屋瞥,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小字,如同他下午抡起的锄头一样紧凑。
“耀文,我同你讲些知识?”
“不学!我一个二十好几的人,学什么文化,总不能再去考状元。”他摇摇头,从缸里舀一瓢水灌下去,洗净五脏六腑灰尘。
“我不求你考状元,只求你学下林觉民先生的与妻书,权当是你疼爱我,可否?”
“什么疼不疼爱不爱,也不闲害臊。”他脸上又晕起红,是我无数次见过的害羞样子。
我劝不过他,就拉他坐在桌边,他一手端起面汤,一手去拿《与妻书》的手稿。我知他只是羞涩,乡下的几代封建思想教他对这些事畏首畏尾。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
“意思是,我爱的妻子,见字如见面,我现在用这封信跟你永远分别了。”
他及没有耐性,学不过一刻钟就要出去收拾农务,我不拦他,只是扒在门口看他的惊喜表情。
“知语,这些都是你干的?”他指着那些菜畦,眼睛里是激动与喜悦。
“是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我走了,你就有着落了!”他又开始疯疯癫癫去讲那些生死阴阳的话,我跺脚转身,再不愿听他讲话。
转眼入了冬,北平城的大街小巷终于有了些盛世繁华的样子。我知这些都是假象,但这些假象教我痴迷,我太久没见过这些话本子里才会有的好日子了。
我扯着耀文去逛庙会,哪怕什么都买不起,我也愿意去看看,看看这些被洋人鬼子革命党折腾的街头巷尾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
躲进世外桃源太久,不知魏晋,不知有汉。耀文又开始忙起来,我心不安,只能不分日夜的痴缠着他。我生怕哪日一睁眼,就摸到身旁一片冰凉,我怕寻不到他。
那一日还是来了。
年三十那天,耀文破天荒买回来几斤白酒。他不知从哪学来那些祝贺之词,一敬天,二敬地,三杯就把我灌晕在西厢房。
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的灯好亮,外头鞭炮声像极了日本鬼子的枪炮,震的我脑子一片疼痛。耀文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大年初一清晨,我摸到了那片冰凉。酒散成冷汗冒出去,我看到盆干碗净,窗几明亮的四方茅屋。耀文的被褥衣裳全部消失不见,我没想过去找,冥冥之中,我又听到耀文那句:“护小姐周全。”
耀文啊,你在哪呢。这兵荒马乱的天下,我害怕。
我守在窗台旁,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只要我不哭,耀文就没走。我守了一天一夜,耀文,你回来了没有啊?
枕边硬硬一沓,我摸过去,是耀文这些日子来的血汗钱,往后,就是我的苦命钱了。
我又守了窗口一个月,每天晚上就坐在那里,含着眼泪睡觉。
刘耀文,你个负心汉,你撇下我一个人怎么活日子!我恨死了他!是他说要护我一辈子的!
某一夜里,我哭地睡过去,突然惊醒,我再不恨他了。我觉得他已经赎了罪,如今正在我身边暗暗护我周全。刘耀文,你在哪啊?
乱世不宁,生活所迫,我学着去同左邻右舍打交道。伙食做不明白就去找王婶,被褥不懂拆洗就去找张姐,柜门窗帘坏了去寻李叔,磨菜刀镰刀就去陈哥铺子里。
托隔壁刘姐的话,我接到了给大户人家拆洗衣物的活,平日里寻几个姐妹坐一起,所有的针线女工都从头学起。我晚,但我不笨,我不知是否是日子太苦,压到我学会自力更生,还是我天生灵敏,学东西快。总之,那些叔伯嫂婶们都夸我机灵。
刘耀文,我自己也可以过的很好了,你知道吗?你在哪啊?
天下战乱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苦难就停止,反而愈来愈烈。不知是苦难铸就战乱,还是战乱造成苦难,总之,日子并没有变得太好。
我守在这间茅房里,过了日日夜夜春夏秋冬,久到我都忘记了日月变换。
1949年,中国解放,我听到喇叭里的消息真情实意地开心。话本子里的盛世繁华,要来了。
我又去看那间房子,中国都解放了,耀文你怎么还不回来?
十三年了,你在哪?你到底有没有在护我周全,刘耀文,你扯谎了。
我去照菱花镜,容颜已老,韶华不再,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姐某样了。粗糙的手指抚上脸颊,皴红的脸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兵荒马乱,谁都不是养尊处优的贵主子。
又过几日,午后时分,门口有人唤我名字,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断了半截腿的人,半条裤腿晃里晃荡,拄着拐立在那。我去打量他的脸,惊在那,那是我所熟悉的,来自西南汉子的神情样貌,撞击我封尘已久的记忆。
“请问是刘耀文家的不?”那人张口一句川渝口音,我听不清,但勉强听到“刘耀文”三个字。
我没有哭,只是请他进来:“我是刘耀文的妻子。”
他枯木似的手伸向怀里,颤颤巍巍地递给我一封泛黄的书信。我接过去,却不敢打开。
“嫂子!耀文哥他对不住你啊!”那人死鱼眼珠里淌出泪水,一米七大男人哭地像个姑娘。
“我叫陈鑫,是耀文哥的队友……”
那年三十,耀文将我灌醉,自己摸黑去了火车站。他心里清楚,我只求安稳度日,他那样的想法定会遭我阻拦。
他要回重庆,他要去守护他的家乡。
他搭着火车一路回了西南方,颠簸流离几天,终于回到故乡。陈鑫说刘耀文想过我,但他心中清楚,先有国,才有家。他要给我一个真真正正的盛世太平。
西南方早就是一片荒寂坟墓,刘耀文下了火车就直奔军队,路上遇到逃荒的陈鑫,两人一顿交谈后搭伴去了军队入伙。
两月后半夜的一场硬仗里,刘耀文替他挡了子弹,那血口子也是黑洞洞地往外涌血。两人在枪林弹雨里寻得一片安宁,刘耀文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说:“我枕头下,有一份家书,帮我拿给北平西城铜锣巷子里的林知语,替我道声对不住……”
他的血在一片黄土绿叶上绽出一朵鲜红的花,然后就撒手离去。
他说:“重庆四月的天,真美啊!”
陈鑫抹把泪,接着讲:“那日后,我就把这信时时刻刻揣在怀里,如今解放了,我终于能把信亲手拿给嫂子了!”
夜里,我点上那只红烛,接着光去看:
知语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
开玩笑,开玩笑,我不会死的。这是你教我的第一句话,我记住了。
我本想到了重庆便给你寄信,但战事吃紧,一直寻不到空给你消息。知语,我知你定是恨透了我,但我仍要回来,重庆是我的家,我见不得他受鬼子的折磨。
知语,往后不知多少年的日子要你自己去过了。你放心,前后左右的邻居我都已打点好,缝补衣物找张姐,伙食柴米找王婶,柜门窗帘寻李叔,磨菜刀镰刀就去陈哥铺子里。
知语,尽管你坚持北平的春天,但我真的要告诉你,重庆的四月很美,像你一样美。等仗打完了,我就带你来重庆过好日子。
知语,等我们再见到,你教我完整的《与妻书》吧。
我大字不识一个,你是清楚的。所以不晓得我找的这位先生的字符不符合林大小姐的眼光,不过不符合也没办法,重庆不是北平,哪里有那么多的读书人。更寻不到你这样的闺秀。
知语,我知道战场流血留命,但你信我,我不会死,因为我说了,我要护你一生周全,给你最好的生活。
刘耀文
我坐上绿皮火车,去重庆寻耀文的那一朵鲜红的花。我要看看重庆的春天,同北平有什么不同,到底是怎样的春天,让刘耀文至死不忘。
我去到重庆,看到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却不觉和上海的春天有什么不同。
刘耀文,你骗我,重庆的春天一点都不好看。
好看的一直是你。
重庆的春天,真好看。
刘耀文,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