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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篝火篇初审并列第十《山与海》

2020-02-09 13:10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山与海

无边的黑暗深处隐隐亮起几个微渺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缓缓移动,随后汇聚到中央,开始慢慢扩大。接下来的某一刻,我眼前出现了几块青砖,我呆呆地望着它们,想了很久才想到这是我卧室的天花板。我又一次睡着了,在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彻底失去现实的意识,而不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默默念叨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人的名字,直到另一缕日光洒上海面。

床边的书架上有几本晦涩难懂的古书,纸页光洁如新,但鬼知道我多久没翻过它们了。一旁的青瓷花瓶随意地插着一支牡丹,黄色,黄得有点庸俗。不久前那只也叫铃仙的兔子看到了我简单到极致的卧室,她建议我在书架的花瓶里插一支花,“丰姬大人的卧室光线不好,如果有一朵鲜花可以显得室内明丽一些。”插上花后,我高兴地发现卧室的确更漂亮了,但又非常难过,好像我把无孔不入的永恒又带到了一片净土。花朵永不枯萎,永远艳丽,但它没有花香,只有另一种味道,在夜深人静时我总感觉它在腐烂,令人心烦意乱。

月之都的每个人每只兔子都认识我,都知道我叫绵月丰姬,是绵月依姬的姐姐,八意永琳的大弟子,现任月之使者,也知道我玩世不恭的性格,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微笑,不会像依姬一样严厉。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真实的内心,可能我自己对它都不甚了解。他们或许想过很多:丰姬大人笑起来很好看,丰姬大人喜欢兔子和吃桃子,丰姬大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神秘。但他们一定从未想过:丰姬大人很脆弱,和地上污秽的生命一样被情绪主宰。

当我还是一个懵懂的,依然住在地球上的小女孩时,我就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我和依姬一起跟师匠学习巫术、物理和永恒的魔法。我很多次在机缘巧合下摸到法术的窍门,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解出很难的物理题,所以始终学得比依姬快。她像所有妹妹一样崇拜自己的姐姐,宁愿相信我随口所说“努力终有回报”这种鬼扯的道理,也不愿意相信我只是个好运的凡人。

夜晚一向很难熬,永恒的魔法学到一定程度后会剥离很多东西,睡眠是其中之一,还有疲惫、疾病、饥饿带来的手脚冰凉,星星也只是火球而不是浪漫的音符了。我在夜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在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醒来。我有时默念那些拗口的经文,手指在被窝里计着念到第几遍时可以看见一缕黯淡的金光洒在床尾。窗外没什么好看的,比夜空更深沉的山形树影,偶尔有星月的天光,但从来没有灯火。我推算出了所有我能看见的流星的降临时间,在窗前等待它们,双手合十,脑袋里却什么都没想。后来我喜欢在月夜飞往群山尽头,落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随心所欲地放声大哭。夜晚的树林有很多小妖精,我的哭声一定打扰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喧闹似乎都轻了一点,显得有点难为情。师匠曾经找到过我几次,那时我早就抹去了泪痕,用净化的魔法洗掉眼中的血色。我骗她说我在练习凝聚月光的羽翼,就像远古时期的羽人,这个理由得到了她的信任。但很多年以后,我觉得当时应该告诉她实情,告诉她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神道八百万神,也不想超越任何人。

晚上哭泣时遇见了阿紫,泪眼朦胧中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我看见一抹亮丽的金影,然后一根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阿紫的面容永远有一丝浅笑,仿佛一个承载喜怒哀乐的背景板,我甚至无法想象她嘴角向下弯曲的样子。我跟她走到月光下,踩上窸窸窣窣的落叶,耳畔是小妖精们的窃窃私语。毫不内敛的高贵与华丽在紫周身流转,我惭愧于自己的苍白、瘦小,和一个平凡人家的孤女没什么两样。小姑娘,我见过你,你是八意思兼的弟子。嗯。你为什么要哭?因为我伤心,想到了离去的亲人,我撒了个谎。噢,阿紫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同情是真切的,但依旧没能掩盖她的浅笑。你喜欢这里吗?她又问。喜欢,有很多叶子,还有很多小妖精,听她们吵吵闹闹可以让我安心。那我明天带一只给你吧。

次日紫拎着一只长有冰翼的小妖精找到我,她真的好小,在紫手中拼命挣扎,不停地大喊“放开我”。紫把妖精递给我,妖精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此时眼中不是嬉戏时被打扰的不满,而是对一个异类的敌意。我与生命相斥的永恒气息和亡灵也相差不远,如同一具腐朽的尸体。她扑进我的怀中,一口咬住我的肩膀,我感觉到她的牙齿隔着一层布料在我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印痕,迟钝的神经和血管有气无力地传达“疼痛”的信号。没事的,没事的,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渐渐地肩上若有若无的疼痛消失了,她松开口,看见我在流泪。对不起,姐姐,她伸出小手给我抹眼泪,接着自己也哭了。没关系,没关系,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泊的人紧紧抱住最后一块木板。之后我跪在溪边,一遍又一遍地将冰冷的溪水泼在脸上,直到确信没有流过泪的痕迹。阿紫把小妖精放进水里,我望着她逐渐缩小的背影消失,水面上留下一串冰花。湿透的乱发紧贴在我的脸颊,我忽然很想把自己从内到外全身洗一遍。

我问过师匠,紫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她沉吟片刻,不时用余光瞥一下我,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我猜她那时想说的和细爱亲王一样:她阴险、残忍、喜怒无常,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地上污秽之物的典型。最后师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她是一个伟大的生命。”

一天夜里,我在沉眠的恍惚中睁开眼睛,发现依姬和我同样迷茫地站在一片白色的大地上,头顶是闪耀的银河。师匠不知从哪里走来,牵起我们的手,说,丰姬,依姬,该走了。她抬起头,夜空中奔流不息的彩虹之下,漫天星辰朝远方涌去,在天际尽头凝聚成一个蓝色的光团。一段意识的空白,我发现自己脚下是灰色的土壤,星空依旧,但那一轮明月已经变成了一颗萦绕着白云的蓝星。

“这里是月之都,我们以后全部的光荣与梦想,我们以后永远的家。”

仿佛打开了思想的开关,我在一瞬间想了很多东西:卧房里的诵经声,月光下银黑的树叶,妖精们吵闹的合唱,还有一抹亮丽的金影。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和环形山,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静海北岸生长着一片桃树林,每季桃子成熟时都有兔子摘下刚刚成熟的桃子给月人送去,摘下熟过了头的桃子自己吃掉,把那些外皮还是青色的生桃留在枝上。我喜欢在兔子走后独自一人来到海岸,摘几个还未成熟的桃子,躺在潮汐线下,感受海浪一次次浸透我的衣裳。生桃的味道是对半分的酸楚和苦涩佐以极少量的清甜,像那颗蓝色的星星和她怀抱中永远奔波的生命。熟桃则甜得呆滞,每次吃它都想到一成不变的无趣永恒。有时见到来海边散步的人或兔子,我就召唤火神烘干衣服,把没吃完的桃子扔进海里。静海的水面非常平静,那几个桃子可以激起很久的涟漪。

我以前经常穿过月之都的结界飞到静海的另一岸,一望无际的荒凉丘陵,没有声音,没有山川、海洋、星空以外的其他东西,可以放纵地干自己想干的事,整天整天地泡在水里,像在那片树林里一样尽情哭泣,一边哭一边回忆,在过去的浪潮沉浮,寂静中的哭声传得很远。有一次哭泣时被依姬撞见了,她应该是靠直觉猜到我在这里。我真的很想跟她说你姐姐就是这么没用连哭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哭,但我已经预料到她听到这句话后不信任的嗤笑。我告诉她我在想和辉夜公主一起叛逃到地球的八意大人,又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下心中的情感,让她也落了几滴眼泪。但我没告诉她我还在想很多东西,比如水面上留下的一串冰花,夜幕中一片华丽的金色。从此我就不怎么去静海南岸了,我学会了用被子蒙住头,让压抑的气流平稳而缓慢地流过喉咙,变成一声声轻微的叹息,泪光只停留在眼角。哭泣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的一部分,和散步、打盹、吃桃子一样,它们都不过是最浅的悲伤。

也就是那时,我开始用扇子锋利的边沿割自己的手腕,迅速而轻微地划过静脉,伤口还没来得及渗出血珠就已经愈合。后来下手越来越重,像是锯木头一样来回切割,鲜血滔滔地从狰狞的伤口流出,殷红的血沫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那样深的伤口愈合需要十几秒甚至更长,流出的血液可以染红整条小臂。我享受失血带来的晕眩,真有那么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感觉。久而久之扇子上留下了一片片黑色的血渍,凑近了可以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我恨那把扇子,它曾经逼迫阿紫跪在我身前为幻想乡的众生祈祷。当时它笑得很开心,所以即使现在它哭得撕心裂肺我也没有理会它。我在镜子前用它留下一道道伤痕,一边听它的哀求,一边欣赏自己苍白的脸庞上扭曲的笑容。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它的颤抖给我一种复仇的快感。这时我感觉我是自由的,至少面对一把扇子还能做出决定,是用它抹去无辜的生灵还是伤害它自己的主人。

连续几天在静海岸边散步时遇到了纯狐,她每次都若有所思地盯着月之都的结界,有一步没一步地徘徊。我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怎么炸掉这个结界把躲在里面的嫦娥抓出来弄死。我摘了一堆半生不熟的桃子给她纯化,熟的一半归她,生的一半归我。吧唧吧唧,咔吱咔吱,桃子的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吃饱后我问她,你真的很恨嫦娥吗?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按理来说过了这么多年我应该已经没那么恨她了,但是对她的恨意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内在人格,如果有一天纯狐不恨嫦娥了,那么她也不再是纯狐了。我还见过几次克劳恩皮丝,似乎所有的妖精都一样活泼好动,拎在手里会使劲挣扎。她也认识一只冰精,但那只冰精很笨,不会哭,也不会让人抱。

不久前纯狐和赫卡提亚一同发起对月之都的侵略,虽然知道她们并不会真正毁灭什么,但稀神探女还是将所有月之民撤离到哆来咪的梦世界。我悄悄脱离了人群,沿着依稀记得的一个方向摸索,我知道另一条路。眼前突兀地出现一片金色的花海,无数向日葵遥望太阳的方向,更远处是绵延的山峦和波动的彩色境界。鲜花与梦境的主人幽香惊讶地看着我,她也曾听到过我的哭声。我想见一面阿紫,我恳求道。不行,她不想见你,幽香的神色毅然而决绝。我很清楚她为什么拒绝我,没有人喜欢看见两个人的悲伤聚集在一起无限放大,那样会使自己也很悲伤。我早就忘记了如何面对紫,那次幻想乡月色下残酷的邂逅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想到她眼中的哀伤,我心底就不自觉生出一丝恐惧。

曾经看着流出的血液时我想,它们是很高贵的,和依姬体内涌动的一样高贵,继承了父亲母亲古老而伟大的神性,但落在地上最后还是变成污黑的斑点,而不是碧玉。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无法想象自己被供奉在神位上的样子,我只是一个碎片拼起来的人偶,一闪而过的流星,奔流不息的彩虹,桃子落水的第一圈波纹,动脉破裂瞬间迸现的血花,这些平凡的刹那在我看来弥足珍贵,它们构成我完整的人生。我从未想过哪里才是我的家,因为我知道是地球,一定是地球,百分百是地球,不然我所有的眼泪不会为了她而流。那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无数彗星划过夜空,落在幻想的穹顶激起阵阵涟漪,一个黑色的剪影呈现在星光下,不知道是不是紫。她对我说,你没有自作多情,你的位置一直都在。

离开月之都的想法愈发清晰,我也知道随时都可以不辞而别。我去过几次幻想乡,可那些都不作算。用纳米绳缚住紫双手的,枕在师匠膝上谈心的,不小心弄丢那把血迹斑斑的扇子的是连接山与海的月之公主,不是我,绵月丰姬。绵月丰姬应该学那个巫女将三个神灵凭依在身上,挑一个明朗的夜色跨越群山和海洋之间遥遥三十八万公里的虚空飞往幻想乡。可能穿过大气层时会死掉几次,还会被烧掉衣服,落地时不知道要摔断多少根骨头,灰头土脸赤身裸体的样子也不知道有多难看,这些都没关系。但我还在犹豫。我想当一名魔法使,用一口大锅熬五颜六色的蘑菇;尸解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平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临死前将灵魂寄托在一个器物上,等待下一次复活;或者干脆变成一个器物,做一个快乐的付丧神,最好是镜子挂钟一类不被人摸来摸去的东西。我还没想好,更重要的是,我不确定自己想抛弃现在的生活。悲伤、孤独、痛苦、压抑,与其说我在承受它们,不如说我在享受它们。或许和纯狐一样,这些负面情绪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内在人格,失去了它们,我也将不再是绵月丰姬。

每隔三十天,月之都与幻想乡连成一条最短直线,山巅几乎碰到海面,那样的日子最适合启程,但我一直没有动身,所以一直很后悔。后悔,一个新的负面情绪。有一天刚刚割完腕,正洗着手上的血迹时依姬叫我去看她操练月兔士兵,我简单地把血水揩在裙摆上就跟她一起来到演武场。她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战鼓密密麻麻地响起。她骄傲地问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整齐,是不是很壮阔。我说你还不如放这些兔子漫山遍野乱跑。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看,我在想另外的东西,想我真正死亡或重生的那一刻,眼中最后所见的是山还是海。

 

 

刹那辉煌(任务型)

方寸之地

枯枝败叶

槁木死灰

6.摩擦

11.钻燧取火

13.能力丧失

17.屏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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