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宿因(番外五)若有来生
✘主cp6713/柒十三,副cp为春十一/王可/赤莲/猫狗和青凤湛凰。
✘ooc有,私设有。
✘本章为赤莲主场
✘求求评论推荐摩多摩多
(0)
江惠莲的生命终结在秋日的一个深夜里。
一如之前所有的夜晚那般,她最后一次整理了自己的房间和东西,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而后在睡眠中结束了江主任的一生。
为她处理身后事的是伍六七与梅花十三。这既是江惠莲为自己的安排,也是两人自己的心意。江惠莲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她早已经将自己的整个后半生都交付给这个小小的社区。
根据她遗嘱的安排,江惠莲的葬礼办得十分简单。但前来吊唁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人们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只为了送别这位尽职尽责的社区主任。
来的人大部分是女人,她们或多或少都受过江惠莲的照顾与帮扶。对于她的离去,她们满心悲痛。
江惠莲交代给伍六七的事情并不多。她并不富裕,仅有的财产也被她尽数捐了出去。她也没有丈夫子女,就连朋友也不过伍六七几人。
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深夜,伍六七拿着江惠莲临终前留给他的手链来到了她的墓碑前。
“梅小姐说这里风水最好,江主任一生积德行善。下一世必然会生在一个好家庭里。算你小子有福气。”
“我知道。”
手链闪烁着微微的红光,而后传出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
“你快去吧,算算时间江主任已经快投胎了。你去晚了恐怕就又要等一世咯。”
“你个乌鸦嘴少来咒我!”
声音的主人咬牙切齿,伍六七嘿嘿窃笑,他打开江惠莲留给他的小瓶子,而后将里面的液体滴在手链上。
红光大作,一个少年的身影在红光中缓缓浮现。他手腕上系着一条暗红的锁链,只是另一头却垂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你准备好了我就送你离开。最好尽快,梅小姐还在家等我呢。”
伍六七颇有些不耐地挥动着手中的材料,闻言少年翻了个白眼。
“你没看到她的魂魄吗?”
“人家一生积德行善没执念没怨念的,死后当然直接去轮回转世,哪里像你。几千年了还一身怨气。”
伍六七咂了咂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得提醒你喔。你之前造的杀孽江主任用她前几世与这一世的善行功德抵了不少,又以自身气息消磨你身上的怨气。你这才有这次转生的机会,不然你怨念一散,怕是直接魂飞魄散了好吧。所以这次抓紧机会,少作死。”
闻言少年低头抚摸着手腕上的锁链。他在江惠莲的墓碑前缓缓蹲下,伸出手虚虚地抚摸着那块崭新的墓碑。
“再转世,我还能找到她吗?”
“怨念散去后宿命锁唯一的功能,就是将你们的宿命生生世世系在一起。转生后,就算你们没了前生记忆,宿命锁也会指引你们找到彼此。为了能与你走到一处,江主任也是费劲了心思。”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墓碑,而后轻声道。
“师姐在等我,所以不论有多困难,我都一定会找到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手腕上的锁链应声而断。红光轻闪,碎裂的锁链却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一条红线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末班车……”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少年咆哮着打断伍六七的话,他骂骂咧咧地站到伍六七指定的地方站好。伍六七咬破手指画就符咒,而后一巴掌将符箓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随着符箓上的光芒亮起,少年的魂体也慢慢变得透明。在少年即将消失的时候,伍六七突然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欠揍的笑容。
“可惜我和梅小姐还没准备要孩子,不然一定给你留个位置。”
“伍六七!信不信我宰了你……”
少年的怒骂戛然而止,透过眼镜伍六七看到他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原地。墓地里不少游荡的魂灵被这边的声音吸引,纷纷朝这边看来。
伍六七咂了咂嘴摘下眼镜无视掉那些游魂,他将那串已经结束了任务的手串仔细收好。而后静谧的夜色之中,他凝视着那墓碑低声留下了他的祝福。
“江主任,如果你们来世真的能相遇,我衷心地祝愿你们。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幸福一生。”
(1)初见
第一次见到陈裕权,是江惠莲六岁那年。
和妈妈关系很好的阿姨生了小宝宝,妈妈要带她去医院看望那位阿姨。临行前妈妈嘱咐了许多类似不要乱碰东西,不要随意摸小宝宝之类的话。
江惠莲一一应下,心里满是难耐的激动。
她从未见过出生不久的婴儿,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父母曾想过再为她要一个弟弟。但不知为何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
从家到医院的路并不远,那里和江惠莲从前生病去的地方不同。周围都贴着粉粉嫩嫩的墙纸,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进到病房里时,江惠莲一眼就看到了床边那个小小的,米白色的襁褓。
婴儿的母亲将襁褓抱到她面前,那是江惠莲第一次见到如此幼小的生命。
米白色的襁褓中,出生刚刚一周的小婴儿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衣裳。他张开手愤怒的哭喊着,似乎不满这么多人扰乱了他的睡眠。
婴儿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一个愤怒的小老头。但江惠莲却不觉得丑,反而觉得有种别样的可爱。
婴儿的母亲有些无措地轻哄着他,可婴儿似乎并不满意,依旧哭喊着不肯罢休。
望着婴儿大张开的小手,江惠莲下意识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掌心。这时婴儿忽然合拢了手指,将江惠莲的手指握在自己手中。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婴儿小小的手热热的,软软的。他紧紧握着江惠莲的手指,似乎抓住了他寻觅已久的人。
与此同时,婴儿停止了哭泣。他忽然睁大眼睛看向江惠莲,如同葡萄般的眼眸清澈似水,江惠莲能清晰的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不知为何,江惠莲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少年的眼睛凝望着她,绿色的眼眸中,只有她的身影。
“看来我们阿权很喜欢你们家惠莲呢。”
婴儿的母亲笑眯眯的看着她,江惠莲这才发现婴儿竟握着她的手指安稳的睡去了。她轻轻抽回手指,仰起头轻声问道。
“弟弟叫什么名字?”
“大名陈裕权,小名叫阿权。”
心里忽地涌上一阵莫名的欣喜,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他。
江惠莲望着熟睡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柔软的脸蛋。
“你好啊,小阿权。”
(2)小学
江惠莲小学毕业的那一年,陈裕权刚刚上小学一年级。
小豆丁们的开学第一天,其中一个环节就是由他们这些高年级的学生带着他们习惯校园。因为这一届新生都是住宿制度,所以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的小豆丁们已经在教室哭成了一团。
在一群小豆丁中,江惠莲一眼就看到了陈裕权。小小的男孩安安静静的端坐在座位上,和周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豆丁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那绿色的头发微微炸开,配上有些歪歪斜斜的红领巾,看起来像是一颗小小的圣诞树。
有几个小朋友走到他旁边,吸着鼻子问他为什么不哭。是不想爸爸妈妈吗?陈裕权看了他们一眼,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哑巴?”
“你头发为什么是绿色呀,你是绿毛龟吗?”
“绿毛是哑巴!哈哈哈!”
江惠莲紧紧皱着眉头,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说的东西却最是伤人。
陈裕权三岁时,他的父母离婚了。他的爸爸去了别的城市生活,只留下他与他妈妈两人相依为命。
自那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渐渐孤僻起来。这样的性格在小时候或许还好,可到了学校,弊端便渐渐显露了。
“绿毛龟爸爸妈妈不在身边都不哭,他一定是不爱自己爸爸妈妈!”
“我没有!”
怒火似乎再难压抑,陈裕权忽然用力推了一把对方,江惠莲看到他小小的胸脯因为愤怒而用力起伏。老师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他们过去将几个孩子分开,而后将陈裕权拉到一旁去严肃地批评起来。即使老师命令他道歉,小小的男孩依旧仰着头,咬着嘴唇不发一语。老师们无奈又愤怒地看着陈裕权,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嫌弃和鄙夷。
“老师,我看到了,是他们先欺负的弟弟。为什么他们不接受惩罚?”
江惠莲突然举起手,声音清脆坚定。
听到她的声音,陈裕权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她。
这一瞬间,陈裕权眼中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亮光。
老师们有些尴尬地停止了训斥,他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职一般,又训斥了几句那些学生。而后连忙组织他们这些高年级学生进入教室,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经过这么一遭,那些刚刚还在哭闹不止的小豆丁们已经收起了眼泪,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些高年级的哥哥姐姐。
这么看着,此刻的小孩子们就像是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天使,让人无法相信刚刚那些伤人之语是出息这些小孩子的口中。
再看着他们,江惠莲心里原本的期待不知怎的散去了许多。
自由交流的命令一下,江惠莲的身边便围了几个小豆丁。其他同学们也都鼓起勇气去和那些孩子们交流。应付着那些小孩子,江惠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裕权。他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嘴唇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刚刚陈裕权的行为吓到了其他人,低年级的学生们自发的远离他,也没有高年级的同学愿意去同他搭话。陈裕权的周围便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江惠莲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老师,那些老师们只顾着在拍摄那些高低年级互助的温馨场面。他们只是扫了一眼陈裕权和他周遭的空白,而后便无视了那一切。
江惠莲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该是这样的。那些小孩子们或许因为年纪尚小而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意识着什么,可那些老师们不可能不知道。即使是十几岁的江惠莲也看得出这是孤立,可他们却默许着这样的行为发生?
江惠莲看着扯着自己衣服让她选自己的小豆丁们,她温和地婉拒了那些孩子,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陈裕权的面前。
陈裕权依旧低着头,手指纠结在一起。他没有看她,依旧低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绿葡萄一般的眼眸。江惠莲轻轻咳了一声,陈裕权的身子震了一下,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那双青葡萄一般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流浪的小狗。
“惠莲姐姐。”
陈裕权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在这么个陌生的环境中,唯一熟悉的江惠莲俨然成为了他可以抓住地救命稻草。江惠莲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而后蹲下来帮他把脖子上有些歪歪扭扭的红领巾仔细系好。
她伸手握住陈裕权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搓了搓,男孩露在外面的耳朵很快泛起微微的红。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似是回应一般,轻轻握住了江惠莲的手指。
很突然地,江惠莲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轻轻握住了。心底没由来地涌起一阵酸楚,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陈裕权柔软的发丝。
“如果下次再遇到这些委屈,一定要说出来。”
“为什么,我讨厌那些老师。”
陈裕权的声音很小,江惠莲也有些无措。十二岁的少女尚且还不知要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她只得支吾着努力思考着要如何回答。
“老师里也有好老师的,受了委屈不能自己承受,要去找大人的。”
“像惠莲姐姐这样的好老师吗?”
男孩的发问让江惠莲一怔,在陈裕权眼中,她是好老师吗?压下心底莫名涌起的欢喜和骄傲,江惠莲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陈裕权乖乖应下,但神情中仍浮动着一抹散不去的阴影。江惠莲敏锐地意识到困扰陈裕权的事情并非是今天的开学第一天,也不是那些小孩子略显刺耳的话。显然有什么他更在意的事情困扰着他。
“有什么事情让阿权不开心吗?”
“他们说,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很快就要走了。惠莲姐姐你很快是不是也要离开这个学校了?”
沉默了许久后,陈裕权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嗫嚅着开口。江惠莲知道父亲的离开是陈裕权心里的阴影,而此刻她不知如何回答才能够不触碰到陈裕权心中那还未愈合的伤口。
江惠莲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她无声点头。心里忐忑不已。
“那是不是以后也见不到姐姐了?就像见不到爸爸一样?”
一直没落泪的陈裕权忽然在这一刻红了眼眶,绿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江惠莲,泪水在眼眶中转着圈圈。江惠莲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思考了片刻,她轻轻搓了搓他的手,而后柔声开口道。
“不会的。”
江惠莲伸手将陈裕权拉到自己怀里,被熟悉的怀抱所包围,男孩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江惠莲听到他低低的啜泣声,手忙脚乱地为他拭去泪水。
“阿权,每个人都没办法永远在一个地方陪伴另一个人。所以我们都要学会坚强。但是姐姐可以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下你的。我们拉勾。”
江惠莲举起手温和地看向陈裕权,男孩吸了吸鼻子,犹豫着举起手轻轻勾住江惠莲的手指。他的手指温热,这让江惠莲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只握住她手指的小小的手。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直到男孩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下课铃声叮叮响起,老师们示意高年级的学生们回到教室准备下一节课。离开教室的时候,江惠莲回首看了一眼陈裕权。他坐在座位上与她对视,而后他抬起手,小大人一般的对她挥了挥手。
江惠莲在那一刻意识到,他们都在长大,终有一天他们会长成大人。他们会拥有各自的生活。而等到那个时候,江惠莲无比确信,阿权一定已经成长为一个毫无畏惧的少年。
(3)初中
江惠莲高三那一年,他们居住的小镇迎来了夏季的热潮。
炙热的高温让本就闷热的教室更加难熬。江惠莲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试卷上。还有几天,她就将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高考。
为了备考,江惠莲几乎快一个礼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老师们说以她的成绩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父母也同样对她寄以厚望,用笃定的口吻说他们的女儿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光耀门楣。
可他们越是这样,江惠莲身上的压力就越大。夏日闷热的教室里只有翻阅试卷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无形的催促,试卷上的文字随着那声音缓缓扭曲,每一个她写下的答案都像是一根根枷锁勒得她喘不上气。讲台上,老师们正声音激昂地为他们打着气,试图为他们描绘出大学的生活又多么自由,多么美妙。
江惠莲在讲台上听着,心里却只觉得烦躁。
“叩叩。”
窗户上忽然传来小小的敲击声。思绪被突然打断,江惠莲闻声探出头看向窗外。
窗户外面,绿发少年正晃着一根冰棍笑嘻嘻地看着她。
橙子味道的冰棍,是江惠莲最喜欢的味道。
江惠莲心里一惊,连忙看向讲台。还好老师忙着演讲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方向。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看了看时间,离下课大约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她再一次向窗外望去,外面已经没了陈裕权的身影,大约是躲到了什么地方去。
再去看卷纸上的题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江惠莲长长吐出一口气。祈祷着这十分钟快些过去。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十年那般漫长。江惠莲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教室,在学校后面的一条无人休息的小道中,她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陈裕权。
少年站在阴凉处,手上拎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他刚刚给她看的橙子味冰棍。
“你怎么在这?”
陈裕权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将一根冰棍打开,递给了江惠莲。
橙子香精的甜腻味道随着冰棍的冷气涌入江惠莲的鼻子。
“天这么热,给你送冰棍啊,快吃,一会儿化了。”
他叼着一根青苹果味道的冰棍,看着江惠莲笑得眉眼弯弯。
江惠莲接过有些微微融化的冰棍,她将冰棍上流下来的果汁舔下去,而后没好气地瞪了陈裕权一眼。
“刚上初中就逃课,当心你妈妈知道了又要教育你了!”
“她才不会管我呢,她早就习惯了把我丢给学校了。”
提到母亲,陈裕权脸上的表情冷淡了几分。上了初中后,陈裕权的母亲常常忙于工作,同他的联系也愈发的少了。
小学时偶尔江惠莲会带他去自己家住上一两天,上了初中后,陈裕权只说不愿给她添麻烦,说什么也不肯去住了。
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便都在学校中度过。青春期的少年开始变得有些敏感,仅是江惠莲听到或看到的逃课,便已经有数不清的次数。而每次逃课,陈裕权都毫无例外地是跑来江惠莲的学校找她。
就像今天这样。
这让江惠莲有些不安。她只能劝解自己,好在他只是来找自己,而不是跟着那些坏孩子去做什么不该做的。
冰棍融化落在她的指尖上,冰凉的触感让江惠莲回过神来,连忙快速将冰棍咬下一大口。冰凉的感觉直冲额头,紧跟着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江惠莲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然,一双微凉的手落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吃太快了当心头痛。”
陈裕权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如今的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到她腰的小豆丁,刚刚上初中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上甚至有了隐隐超越她的趋势。
少年的手指微热,身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青苹果味道。江惠莲的脸泛起阵阵热来,可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躲开。
她已经不是小女孩,青春期的年龄,和男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也会感觉到有些害羞。
“说起来,惠莲姐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
陈裕权忽然问的问题让江惠莲微微一怔,脸上的灼热感更甚。紧接着,便是一阵莫名的羞赧。
这个臭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问题!
身为班长,又是年级第一名。江惠莲在学校无疑是受欢迎的。可现在这种时候,少年人们隐晦的爱恋都被高考巨大的压力以及做不完的卷纸所淹没。哪里还会发生那种小说中青涩的校园恋情。
不过学校里也不乏勇敢者,为了追求真爱而与校规斗智斗勇。每个班级里多多少少有上那么一两对地下情侣。只是在学校开除了几个顶风作案的勇士后,那些少年人的勇敢最终还是纷纷在学校的铁规下败下阵来。
闲暇时江惠莲也偷偷看过一些言情小说,可她始终无法理解里面对少年人的感情。
书中描写的那些肆意而张扬,热烈而美妙的感情,和那些酸酸甜甜的欢喜。江惠莲读着,却毫无代入的感情。
“惠莲姐。”
少年略带稚嫩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江惠莲下意识回过头,目光猝不及防地装入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眸。
噗通!
噗通!
空气中橘子味和青苹果的味道缓缓汇合而后交织。少年绿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她的身影。心里像是被果汁淹没,酸酸甜甜,还泛着浓浓的果香。
心跳毫无缘由地忽然加快,脸颊热得要命。但江惠莲莫名地确信,那不是天气的原因。
江惠莲连忙仓皇转过头去不让陈裕权看到自己脸红的模样。好在他们在的地方有阴影遮蔽,陈裕权没有发觉她的异常。
“怎……怎么了?”
“惠莲姐想考什么大学?”
陈裕权歪头看着她,微长的头发有些遮住了他的眼睛,江惠莲下意识伸出手,帮他将落下来的碎发整理干净。
“我准备考玄武大学的师范类专业。”
“师范?惠莲姐想当老师吗?”
“是啊,专门教训你这种不听话的学生!”
她说着,像从前那般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少年揉着额头没有说话,江惠莲却忽然看到他手腕上隐约露出来的的创可贴。
心忽地一紧,她立马抬起手捉住他的胳膊将他一直遮掩手指的袖子拉了上去,江惠莲看到了他通红的指关节。
“你和别人打架了?”
“是他们先惹的我。”
陈裕权声音闷闷,他低下头不去看江惠莲严肃愤怒的目光。
“陈裕权!!下一次如果那些人再惹你,你就去找老师,老师如果不管你就告诉你妈妈。怎么也不能自毁前途!”
“她们都不会管的,她们的自己的生活过得幸福快乐!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我在乎!”
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江惠莲伸出手捧住陈裕权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少年眼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散去的孤戾,那是如孤狼一般的眼神,孤单,狠戾,倔强。但在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那些情绪便统统软化下来。又变回了少年人特有的略带孤单的目光。
“以后不许和别人打架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惠莲姐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们班主任了。不愧是要考老师的人。”
少年有些无奈地应下,语气中没有半点不耐,反而透着些许欣喜。他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
“惠莲姐考上大学就要去玄武了吧。那里是大城市。惠莲姐会不会把我忘掉了?”
“不会,以前我们不是拉过勾吗。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会忘记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弟弟。”
“谁要做你弟弟!”
江惠莲说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陈裕权的头发厚实而蓬松,像极了一只大狗狗。这让江惠莲忍不住摸了又摸。陈裕权低声反驳着,但却一动不动任由江惠莲将自己的头发揉乱。
上课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江惠莲叹了口气,又嘱咐他下午一定要早些回学校去,不要再逃课。陈裕权低着头没有应声,直到江惠莲要准备回教室的时候,他抿了抿嘴唇,而后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夏日里少年的掌心汗津津的,被握住的地方泛起阵阵灼热。绿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江惠莲,眼神中已没了先前的孤戾,反倒多出一抹乖顺。
他看着江惠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了口。
“惠莲姐,我以后不打架,也不逃课。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你在玄武大学里等我好不好?”
“傻,等你考大学的时候我都毕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在玄武等你。”
少年的眼中亮起一点光亮,江惠莲看着他期待的目光,伸出手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回去时,江惠莲是踩着正式上课铃从后门溜进的教室。这对她而言确实是头一遭,老师们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刚刚奔跑过,还是因为夏日的炎热。
她用手轻轻扇了扇风试图为自己降温。指尖晃动间掀起阵阵橙子的果香。江惠莲垂眸看题,耳边却回响着少年的声音。
“我会努力,所以你一定要在玄武等我!”
唇角不自觉地绽出一抹笑意,江惠莲低头在试卷上写下答案,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夏日燥热依旧,但是现在她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
尽管未来如何仍是未知,但因为那个承诺,江惠莲已经找到了目标不再迷茫。
她看着试卷上的题目,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描绘着那个画面。
那是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在玄武相见。
(4)高中
被闹钟叫醒时,江惠莲闭着眼睛匆匆从床上蹦下来,洗漱穿衣。直到拉开大门闻到小镇里特有的泥土气息时,江惠莲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玄武了。
毕业一年后再回到小镇,江惠莲发现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如今竟已经变得有些陌生。或许是因为离开时她还只是一个学生,而再回来时,却已经成为在社会中浮沉的大人。
五年前她考上了玄武大学,怀抱着对玄武的憧憬踏进了校园。同时也踏入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世界。玄武繁华而庞大,炫目的同时也充满了未知。
那时候的江惠莲满心欢喜地迎接着自己的新生活,但生活却毫不留情的给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惠莲姐。”
少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和记忆中的声音里相比成熟了很多,但仍带着少年人的声调。清澈,透亮。江惠莲回过头,看到少年含笑的绿色眼眸。
和上次见面时比起来,陈裕权的脸庞已经完全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的神采飞扬。他的眉眼中仍带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只是在她面前却又多了一分依赖。江惠莲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可伸出手只触碰到他的脸庞时江惠莲才恍然发现,上次见面时还只是和自己一般高的男孩,如今已经成长为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了。
她有些无措的收回手,陈裕权没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江惠莲愣了一下,而后重新伸出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绿发。
“阿权长高了。”
“我都已经十七岁了。”
陈裕权说着站起身来,江惠莲仰头看着他,少年的眼睛里浮动着浅浅的笑意。他将一瓶饮料递给江惠莲,她拧开喝了一口,发现是自己最喜欢的橙子味。
陈裕权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江惠莲看着他身上还穿着上一次回来时她买给他的衣服。过去了那么久衣服显然是有点小了。
母亲给她打电话时常常会提起陈裕权。说是她上学以后不久他妈妈就又结婚了,有了新家庭,自然对这边就忽视了许多,除了每个月的生活费一点不少外,基本上很少会看到她露面。
而那之后陈裕权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开始学习。成绩也从倒数变成了全校第一。他有时候依然会和人打架,只是这次老师们不再责骂他,而是装作视而不见。假期结束,他们就将迎来最重要的高三,老师们神经开始紧绷着,但陈裕权却依旧是我行我素的样子。如今的陈裕权直接成了所有老师眼中既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对象。
“马上高三了,阿权不紧张吗?”
闻言陈裕权却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的风景,依旧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惠莲姐当初紧张吗?”
听着陈裕权的反问,江惠莲涌到舌尖的话不知怎的停了下来,紧接着,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烦躁。
那个时候她每天每天都很紧张。考不好怎么办?没被录取怎么办?报的专业她根本不懂怎么办?那些问题彻夜彻夜的折磨着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不能表现出半分紧张的模样。在所有人眼中,她这样的好学生是不会因为一场十拿九稳的考试而紧张。
她敷衍地摇了摇头,而后仿佛掩饰什么一般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橙子味安抚着她烦躁的思绪,江惠莲长长吐出一口气,靠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群山。
从小时候江惠莲就很喜欢这样做。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高山,幻想着山的另一边会是什么景象。
家长们说,山的另一边是海。老师们说,山的另一边,是天堂一般的大城市。
可事实上,山的另一端还是山,只不过是由钢筋水泥铸就的钢铁高山。
陈裕权站在她身旁,他顺着她的目光望着远处的群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忽然转过头看着江惠莲开口道。
“惠莲姐,我们去看海吧。”
闻言江惠莲微微一怔, 毕业时她曾想过走出这小镇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去看看大海。说来讽刺,玄武就是海滨城市,然而毕业至今,她都没有时间去看看大海。
“好啊,等有时间.....”
“不,就现在。”
陈裕权说着跳下台阶,他仰起脸在午后的阳光下看着她。少年人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对于未知的恐惧,只有对于即将到来的旅行的期待和欣喜。
看着那样一双眼睛,江惠莲到了嘴边的拒绝不知怎的变成了好。
笑意在陈裕权的眼睛里迅速蔓延,看着他,江惠莲的心里也忽然对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升起了几分期待来。
在这份期待的推动下,江惠莲竟真的带着陈裕权拿了证件去买了火车票,直到她真的坐在座位上时,发热的大脑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怎么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像个冲动的少年人一样胡闹?!
可后悔为时已晚。火车已经缓缓开动。江惠莲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发了消息和家中解释了一下后,江惠莲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计划着这场旅途。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邻市的一个海岛。坐火车大约只要半天时间,现在出发晚上到达,住一晚后第二天去看海,然后回家。总而言之,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短途旅行。
不过说走就走这种事,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
果然只有阿权这样年龄的少年才会有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这样想着,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陈裕权。少年的身上泛着淡淡的雨后青草般的味道,此刻正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休憩。他的头发似乎有些长了,此刻微微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江惠莲下意识抬起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发丝的时候停了下来。
“惠莲姐?”
少年的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脸颊不知怎得热得厉害,江惠莲连忙垂下眼睛收回了手。
“怎么忽然想去看海?”
“没什么,一个突然的想法。想和惠莲姐一起去旅行。”
陈裕权的声音很轻,他将头靠在椅子上看着江惠莲。江惠莲望着他的眼睛,心脏却不知为何乱了节奏,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和阿权的旅行……
这样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火车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江惠莲思索着说些什么来打发掉这段时间。她看着正望着窗外发呆的陈裕权,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可是几年未见,江惠莲发觉她竟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了。
“尊敬的旅客,前方即将到站……”
广播声打断了江惠莲的思绪,她只得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下去,而后起身轻轻拍了拍身边的陈裕权。
“到站了,我们该下车了。”
下车时外面已经是晚上。夕阳早已落下,整个街道都被夜色笼罩着,只有浅浅的月光洒在路上。
因为计划突然,江惠莲没来得及预定旅馆。最终,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着地图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一家旅馆。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房间已经满了。你们可以去另一家旅馆看看。离这里大概五公里的距离……”
“实在抱歉,我们这里也满员了。”
“不好意思……”
被最后一家旅馆拒绝后,江惠莲有些绝望地站在旅店门口。她怎么就忘了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没有预定,根本不可能找到空房。
无奈地叹了口气,江惠莲带着陈裕权走出了旅馆。他们沿着一旁的公路漫无目的走着,深夜的公路上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风呼啸吹过的声音。
海风冷得刺骨,江惠莲出发时没料想到这一点,只穿了一件半袖衬衫,此刻在海风中忍不住瑟瑟发抖。
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陈裕权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被带着少年体温的外套包围,江惠莲觉得自己得救了。尽管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江惠莲还是裹紧了外套,贪婪地享受着片刻的温暖。
“对不起。”
陈裕权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最开始的激情已经被冰冷的海风吹散。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究竟给他们带来了怎么样的麻烦。海风将他本就外翘的头发吹得连七八糟,江惠莲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走过去踮起脚伸手将他的头发一点点理顺。
“旅行就是这样的。谁都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这也是一种经历。等以后你去读了大学,还会经历更多。”
面前的少年身子微微一颤,他低下头任由江惠莲为他整理着头发,过了半晌,他终于闷闷地开了口。
“我看你最近心情一直都不好,所以想着或许带你来看海会好些,没想到会搞成这个样子。”
“哪有,我心情挺好的。倒是你,马上高三了,得收收心准备高考了。”
“这话和我们班主任说的真像,不愧是江老师。”
陈裕权忽然笑出了声,抬起头看向江惠莲。夜色中,他的眼睛望着她,但不知为何,江惠莲总觉得那里没有半点笑意。
“说起来惠莲姐不是一直想做老师吗?为什么最后换了专业?”
江惠莲一时无言。报考的时候她是一心想报考师范类专业。可父母认为这样的专业前景不好,工作又累事情又多。最后半逼半劝的让她报了更热门的专业。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江惠莲一点也不喜欢。可是看着父母拿到通知书时的欢喜表情,江惠莲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认命般地读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熟悉的窒息感忽然涌了上来,江惠莲忙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摇头拒绝。
“没什么,只是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就没选。”
“惠莲姐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当然。”
“骗人,惠莲姐你明明一点也不喜欢。”
陈裕权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很低,却叫江惠莲无言反驳。她下意识咬着嘴唇,被点破的情绪却已经犹如身后的大海一般翻涌不断。
的确,她讨厌这份工作,讨厌现在的生活。
从大学时就已经如此。她读着不喜欢的专业,做着不喜欢的工作。她找不到想做的事情,可又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父母的期望推着她前进,那些期望就像一根根枷锁将她困在其中,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伤心绝望,可到了后来,压力铺天盖地的落在她身上。她已经连悲伤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既然这么不喜欢,惠莲姐为什么不换一条路呢?”
陈裕权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彻底撕开了江惠莲试图隐藏的情绪。这让她直面着那个自己渴望却不敢选择的选项。
是啊,明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换掉工作就好了。
可是她做不到。
没有了工作,房租如何偿还。父母这边如何交代。喜欢这两个字那么鲜艳夺目,可她被现实磋磨得早没有了当初追逐喜欢这两个字的勇气了。
月光下,陈裕权的目光让她忽然想起这个年纪时的自己,那样坚定,那样不屈。那目光仿佛在肆意嘲笑着如今的自己。这让江惠莲的心头忽地涌上一阵烦躁。一天的疲惫和饥寒交迫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裕权冷道。
“我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做什么。”
似乎意识到语气的生硬,江惠莲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劝说着陈裕权,又像是劝说着自己。
“阿权,没有人是完全为了自己而活的。那太自私了!”
但她的话似乎激怒了陈裕权,他望着江惠莲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低头讥讽地笑笑,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惠莲。
“不成熟的人是你!想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有什么错!争取自己想要的人生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评判放弃自己的人生?你们这些大人,不过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抛弃了自己本来想要的人生后,再用这种所谓成熟的话来欺骗自己而已!你们才是真的自私!”
江惠莲呼吸一滞,她咬着下唇看着陈裕权。耳边似乎只剩下了呼啸而过的风声。思绪乱作一团,就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下意识说道。
“就算这样,这些事情也与你无关!有关心我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你的未来要如何走……”
“无关?”
江惠连的话被陈裕权的冷笑打断,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显讥讽的笑容。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甚至泛着淡淡的悲伤。夜空下看去,江惠莲的心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江惠莲,你以为我真的是突发奇想才要来看海吗?不是!因为你以前说过,你想去看海。我希望你能开心!因为我喜欢你!该死……我想要的未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你的未来!”
在这片深沉的夜色之中,少年的声音冲破了呼啸的海风在她耳边回荡。他的手紧紧抓着江惠莲的胳膊。他绿色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散开,眼中炙热的感情如火焰一般几乎要将江惠莲灼烧殆尽。隐藏了多年的心声在这一刻随着陈裕权的嘶吼流露出来。
一时间,海岸上只剩下了风声与海浪的声音。他们就那样沉默的注视着对方,却谁都不肯先开口。
江惠莲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惊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些微欢喜,无数情绪充斥着她的大脑。江惠莲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是一片空白。而这样的情况下,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一件事居然是,对于陈裕权的表白她心中竟无半分恼怒。
只是这份感情来得太突然,太炽热,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远处隐隐传来阵阵海浪声,江惠莲抬起头时才惊觉他们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海边。夜色下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钴蓝色的纱披在沙滩上,月光为海面上缀上点点光亮。
“惠莲姐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最终还是陈裕权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随着海浪声浮沉,江惠莲看着那片大海,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中,江惠莲看到他似乎笑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惠莲姐的,也许从很久以前就这样开始了。想要靠近你,想要在你身边。所以我才会选择追着你的脚步。因为我不想和你渐行渐远。惠莲姐你知道么,你说想做老师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江惠莲的睫毛颤了颤,她抬眸看向陈裕权,他绿色的眼眸里映着的满满都是她的身影。少年眼中的感情是那样的真诚炽热,江惠莲的心也不自觉地乱了节拍。阿权这个年纪,会有喜欢的女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江惠莲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自己。
少年的心意被这样赤裸裸的放在她的面前,江惠莲却不知要如何回应这份感情。
“惠莲姐或许会觉得我的想法很自私。但我觉得惠莲姐你的未来至少是该由你自己决定的。而不是过着像现在这样背负他人期望,被这些链条束缚住手脚的生活。”
陈裕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在冷静下来后,他对于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表白也有些心有戚戚。不过陈裕权并不后悔,只是担心会不会惹恼了江惠莲,从此再不理会自己。江惠莲看着面前的陈裕权一时语塞。震惊过后,江惠莲发现刚刚的愤怒已经消失了,其实冷静下来后想想。虽然陈裕权的话语里仍带着些许孩子气般的任性,但是他说的却是对的。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为自己的胆怯找的借口。她害怕自己无法面对未知的未来,现在的她,早已没了当初一往无前的勇气。
事实上,江惠莲很羡慕陈裕权。羡慕他可以不去按照别人的要求过活的人生。羡慕他有着说走就走的勇气。看着他的时候也会让江惠莲想起过去的自己,但那个坚强果敢的少女好像已经只存在于一个遥远的梦境里。她的未来早已是一片模糊。多讽刺,那个为了自己的梦想拼命前进的江惠莲,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讨厌的,其实只有那个被枷锁束缚无法逃脱的自己。
江惠莲发出一声叹息。她知道束缚自己的链条何止是那些规矩,同样也有自己的怯懦。
她是姐姐,是优秀生,是家中人的期望。她遵循着所有人的期望前进着,久而久之,她差点忘了她还是她自己。
江惠莲轻笑着伸出手,一如那个夏日那般在陈裕权头上弹了一下。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目光,江惠莲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夏天为了梦想一往无前的自己。
“对不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走到陈裕权的面前帮他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
“刚刚我不该说那些话的。阿权,你说得对。我的人生不该被这些枷锁束缚。但你也一样。”
江惠莲轻声说着,手指从陈裕权的额头,移到了他的眉眼间。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毛,而后是耳朵。她望着眼前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陈裕权,心中涌动的却是她也不明了的滋味。
“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对我的那份喜欢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枷锁。追逐我的脚步,也不该成为你未来唯一的选择。阿权,去找找那个你想要的未来吧,那个不必追着我脚步的那个未来。”
“当然,我也去找找我想要的未来。”
江惠莲轻声说着,手指也从陈裕权的额头,移到了他的眉眼间。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毛,而后是耳朵。。
远处的海岸线忽然跃起一点光亮,金色的阳光仿佛被倾倒的金色颜料,一点点在海中蔓延开来。
那是新生的朝阳。
沉默良久,陈裕权还是伸出手轻轻勾住了江惠莲的手指。
“不过无论未来如何,我想要走到你身边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收回手时,陈裕权突然开口。看着少年坚定的目光,江惠莲的脸颊隐隐地泛起热来。
远处传来阵阵人声,是赶来看日出的游客。阳光下,江惠莲与陈裕权相视一笑。
过往已经随着黑夜沉寂,现在,是新的朝阳,新的未来。
回程的火车上,江惠莲看着身旁的熟睡的陈裕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少年靠在她的肩膀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陈裕权的身上将他绿色的头发染上一层温暖的光亮,仿佛浇上蜂蜜的青苹果派。一阵微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着淡淡的雨后青草的香气,那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那场旅途结束后,江惠莲在小镇中又待了一段时间。在经过几个月的休整后,江惠莲买下了返回玄武的车票。
只是这一次回去,她要走向的是那个她想要的未来。
而关于陈裕权的心意,江惠莲却并没有给他答复。她告诉陈裕权,现在的她无法草率的给他回应,或是做出什么承诺。未来他还会去大学,遇到更多的人。那些人或许比自己还要优秀,到了那时候,也许他的心意就会发生改变。
抛开这些不提,陈裕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她也要为自己想要的未来去努力。在他们实现关于未来的目标之前,这份心意也只能暂时先等上一段时间。
对此陈裕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岔开了话题。
离开小镇的那天,陈裕权来车站送她上车。一路上他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在车站分别前,陈裕权忽然叫住了江惠莲。
“惠莲姐,现在的我在你眼中或许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我希望等到再见的时候,请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大人。然后,告诉我你的回答。”
看着阳光下的陈裕权,江惠莲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5)大学
“小江老师,听说你这次又被评选为优秀教师了啊。恭喜恭喜啊。”
“谢谢李姐。”
收起教案,江惠莲礼貌地对恭维自己的老师们点头示意。
“我就说嘛,还得是咱们年轻老师有能力。自从小江老师来了以后,学生们听课都不走神了。”
“哪里,只是我比较招小孩子喜欢。论能力,还是李姐更好一些。”
年长的教师推却着,脸上却是挡都挡不住的笑意,江惠莲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动作利落地整理好东西准备回家。
再回到玄武后,她半工半读着考下了原本需要的证件,在投了无数家简历后,她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工作offer。
做老师的这几年里,压力并不比从前的工作少,又要备课讲课,又要处理学生之间的问题和解决家长的刁难。
压力依旧存在,不过看着自己桌子上与学生的合照,江惠莲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无法消失了。
“小江老师你知道吗,那个教美术的老师小赵这几天请假去结婚了,我记得她和你一般大吧。要不我也给你介绍介绍?我朋友家有个儿子……”
“谢谢李姐费心,我现在还没那种想法。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江惠莲微笑着打断对方的话,尽管她知道这样并不礼貌,但再任由对方说下去,只怕自己又不知何时才能下班。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直到走出学校大门,江惠莲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小赵结婚后,办公室里单身的女老师就只剩下她一个。自那以后,自诩为金牌红娘的李老师看到她就一定要给她介绍几个男生。
推脱不掉,江惠莲也应了几次会面。示好的人也并非没有,只是她心里对对方实在没什么感觉,最后也只得婉拒。
在大学的时候她忙着实验和学习无心考虑这些事,而如今,却已经想不到这种事情的必要了。
或者说,她早已经丧失了对恋爱的兴趣。
但是……
脑海中不知怎的闪过陈裕权在海边向自己时炽热的目光。身体有些发热,江惠莲搓了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裕权上大学后,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彼此住的地方却也相隔甚远。繁忙的学业和社团活动以及兼职工作将陈裕权的生活占据得满满的。而江惠莲这边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工作。所以在陈裕权到达玄武之初,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算多。
不过新的工作稳定下来后,他们渐渐地也重新熟络起来。陈裕权常常会来她工作的地方看她,她有时间也会去玄武大学找陈裕权。
只是他们之间再没有提过关于那场告白的事情。仿佛海边的那一夜只是一场难以忘怀的梦境。他们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但似乎隐隐的又有些不同。
“惠莲姐。”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校门外传来,夕阳下的他对她挥着手,眼中满是欢喜。大学几年的生活里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如今的江惠莲只能堪堪到他的胸口。她笑眯眯地看着陈裕权,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瘦了。”
“哪有,最近食欲还挺好的。”
陈裕权说着,动作娴熟地接过她手上的教案和挎包。自从找了兼职以后,只要时间允许,陈裕权一定会来她工作的学校外面接她下班回家。李老师他们撞见过几次,第二天便八卦兮兮地问个不停,江惠莲只推说那是她弟弟。但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欢喜。
每每想到陈裕权对自己的告白,江惠莲总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少年人的一时冲动蒙了心。阿权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更何况他们之间相差了六年的岁月。
她这么想着,心跳却很诚实的快了一拍。
“最近忙么?实习还适应吗?”
“都挺好的,暗影公司就在学校旁边。如果做得好,毕业就可以转正。”
“暗影公司听说挺不错的,我相信以阿权的能力一定能顺利转正。”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周围同事都已经准备结婚时,江惠莲突然开口问道。
“对了,阿权在大学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
这一次陈裕权的回答很快,但声音却有些沉闷。江惠莲觉察到他似乎没什么兴致,便试图转移话题。只是陈裕权始终沉默着,没再言语。
两人无言地走着,在走到一处路口时,陈裕权忽然开了口,出乎江惠莲的预料,他说的竟还是刚刚的话题。
“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教育小孩子就够累了。”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地笑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惠莲总觉得陈裕权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开心。
“对了惠莲姐,我下周就能拿到实习工资了。下周末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
“那天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惠莲姐说,所以千万不要放我鸽子。”
几乎是瞬间江惠莲便意识到他口中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理智让她想要拒绝。可在抬眸看向他眼睛的瞬间,话便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夕阳映在他的眼中仿佛一团跳跃的火。一点一点灼烧着江惠莲的理智。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应允的话便已经脱口而出。
“好,那……周末见。”
“周末见。”
回到家里,江惠莲握着手机盯着墙壁足足发了十分钟的呆。
她做了什么?答应了阿权的邀请?
抬手摸了摸,江惠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早已热得不成模样。
其实江惠莲已经猜到陈裕权想说的话是什么。她已经不是小孩,看得出一个少年眼中燃烧的爱慕之情。
这么久没有再提起他的心意,江惠莲本以为陈裕权已经忘记了。可到了今日她才明白,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在等一个和她再次提起的机会。
然而问题是,她要接受吗?
或者说,她可以接受吗?
她不是没见过姐弟恋的情侣,只是走到最后的却寥寥无几,甚至有的最终只落下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而她与陈裕权从小一起长大,无比珍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不愿意他们最终变成那副模样。
江惠莲的感情告诉她,她并非对陈裕权没有半点感情。否则她不会因为他而脸红心跳。更不会将他们相处的回忆都铭记于心。
可恰恰因为她珍视这些感情,她才不清楚要不要接受陈裕权的心意。如果他们没能走到最后,甚至彼此仇恨,她无法想象那时候她会有多痛苦。
她忍不住苦笑,江惠莲明白自己在逃避正视这份感情。可她现在实在拿不出赌上失去一切的勇气。
接下来的一周,江惠莲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魂不守舍。
上课时偶尔看着那些小豆丁们的笑脸,她会想起小学时陈裕权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模样。看着学生们自习时,她又会想起高三夏日里逃课为自己送橙子味冰棍的少年。晚上下班路过海滩时,又不自觉地想起海边那一晚少年的第一次告白。
仔细想想,陈裕权在她心里其实早已经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只是这份心意,她实在是不知要如何回应。
也许苍天听到了她的烦恼,周末下午的时候,江惠莲很突然的接到了一份加班整理教案的通知。
看着面前的教案,江惠莲的心乱成了一团。她暗暗安慰自己,加班是不可控因素,怪不得她。她下午就给陈裕权发了消息,然而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复。
江惠莲试图将自己沉入工作的海洋,她盯着电脑中的文件,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陈裕权的身影。
自己简直是疯了。
她想。
一直工作到天黑时分,直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走到校门口时,江惠莲愣住了。
门外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绿发少年,他的怀里抱着一束花。灯光下,他隔着校门静静地与她遥遥相望。
初冬的玄武夜里已经开始冻人,少年明显只穿了一件单薄外套。江惠莲忍不住想,这样冷的天气,他究竟等了多久?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时,她看到少年因为寒冷而通红的鼻尖和手指。
“不是叫你回去么,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怎么办。”
江惠莲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递给陈裕权。后者没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示意江惠莲帮他围围巾。
江惠莲叹了口气,还是帮陈裕权系上了围巾。指尖划过他垂下来的柔软的发丝,而后又划过他冰凉的耳廓。不知为何,江惠莲的指尖变得灼热起来。
刚刚系好围巾,江惠莲怀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那束花。
“原本订了餐馆想请你吃大餐的。”
“实习工资本来就不多,你得省着些花。”
江惠莲讷讷地回应,事实上,她能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少年在生自己的气。在心底叹了口气,江惠莲明白自己欠他一句对不起。
她看着怀里盛放的红色玫瑰,低声开口道歉。
“对不起,今天……”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事出有因,你又不是没通知我。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宁可躲着加班,也不肯听我说那些话。你就这么不愿意回答我的心意吗?”
陈裕权语气生硬地打断了她的道歉,江惠莲偷偷打量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眸,江惠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在心里偷偷叹气。
真的生气了啊。
“阿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们之间这样也挺好的……”
她涩声开口,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出词句来回应陈裕权的话。可身体和大脑似乎各有各的想法,说出的话完全不是心中所想的语句子。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一般,她再也说不下去那些混乱的词句。咬咬牙,江惠莲决定干脆直接离开。可还没等她迈出那一步,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少年身上属于冬日冷气的味道和淡淡的青苹果味道混合在一起,和他的呼吸一同洒在她的耳边。
“江惠莲,或许对你而言我只是没长大的小弟弟。可从我明白什么是喜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喜欢你。那不是小孩子的任性,是大人之间的喜欢。当年你让我找出那个不追着你脚步的未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回答和当初一样,我想要的未来,是有你的未来。”
少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被他抱在怀中,耳边听到的只有他的心跳。江惠莲转过身,抬头看着他。
路灯下少年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那双眼睛里只有毫不动摇的坚定与炽热的爱恋之情。
它们如同摇曳的火焰,吞噬蚕食着江惠莲仅剩的理智。
“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这份喜欢永远不会改变。就像你从前答应过我永远不会抛弃我一样,我也永远不会停止喜欢你。”
少年试探着牵上江惠莲的手,她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拢住自己的手掌,少年的手掌温热,在初冬的寒夜里如同取暖的火炉。
掌心传来的温暖让江惠莲的理智开始摇摇欲坠。
“即使我比你大出这么多?”
“只要是你,就算你大出我五十岁我也依然喜欢。”
陈裕权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想了一下七十岁的自己与二十岁的阿权站在一起。江惠莲却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
江惠莲有些头痛的叹息,她狠了狠心,将那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能走到最后。以后要如何面对彼此?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我们之间的这份感情。”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走到最后?我从来不怀疑我对你的喜欢。相差六年也好,十年也好,这些时间只会让我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激动,又或者是因为羞涩,陈裕权的脸红红的,他凝视着江惠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无比认真地说道。
“来这里前我曾说过,再见面的时候要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大人。所以即使你拒绝我也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在你心里那个真正的答案。”
江惠莲抬眸看向陈裕权,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在说,“江惠莲,问问你的心。答案就在那里。”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江惠莲垂下眼眸这样想着。
她的一生中似乎一直都在循规蹈矩,听父母的话,做老师眼中的乖孩子。那些枷锁困着她,叫她忘了真实的自己。
是陈裕权帮她一点点打破那些枷锁,找到真实的自己。是他帮自己找到目标,也是他帮自己找回初心。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在她还不曾知晓的时候,他就已经住进了她的心。
她将手指从他的指缝中伸出,十指紧扣地握住他的手。陈裕权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回答,他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眼中渐渐涌上惊喜。
“小江老师,你弟弟又来接你啦!”
李老师的声音远远传来,江惠莲忽然粲然一笑,她举起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扬声回应道。
“是啊,不过不是弟弟,是男朋友。”
不等李老师消化好她的这句话,江惠莲整个人已经被腾空抱了起来。
少年的欢呼响彻了整个校园,江惠莲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咚咚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交织着充斥在自己耳边。
酸酸甜甜的欢喜从心口涌出来,拥抱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苹果味道。时光在这一刻似乎也格外眷顾他们。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幸福而缓慢。
未来的事情会怎样他们无从得知,但这一刻少年的爱给了她面对未知恐惧的勇气,江惠莲很清楚此刻她心中的答案。
她不想错过他了。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6)未来
和陈裕权在一起的生活并没有江惠莲之前想象的那么不可控。
父母知道后虽然震惊,但却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母亲还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处得就那么好,那时候他们还开玩笑说要不要结一个娃娃亲。
毕业后,陈裕权成功在暗影公司转了正。因为能力出色工资也跟着翻了一番。加上江惠莲的工资,也能够勉强在玄武有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地。
恋爱第三年,他们在两人工作地点折中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开始同居。他们轮流做早饭,收拾房间。虽然偶尔也会有争吵,但最终也都会都会重归于好。慢慢的,两人的生活开始过得有滋有味。
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忙于工作。陈裕权正是升职的要紧关头,江惠莲也面临着期末浪潮。工作堆满了他们的生活,最忙的时候,陈裕权一连出差整整半个月,江惠莲也连着一周熬夜写教案做课件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但很奇妙,即便他们之间没有半点联系,似乎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半分和对方的感情。
只要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发过来的文字。那种对方一直在身边的感觉就会重新涌上心头,暖酥酥热烘烘的幸福感驱赶走了一天的疲惫。
每每陈裕权出差,基本上每天江惠莲下班到家时,陈裕权的电话就会刚刚好打过来。江惠莲一边热菜,一边摁下接听键同他聊天。
他们聊的东西并不多,一天的生活,最近的困扰。有时候若是都忙,匆匆聊几句就挂掉的情况也是有的。
只要知道对方一切都好,就够了。
陈裕权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重视自己的女朋友。就算工作再忙也不忘和江惠莲通话。
有同事调侃陈裕权是老婆奴,陈裕权则毫不示弱地表示江惠莲值得。
江惠莲的脱单也同样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震惊办公室的八卦。曾经在他们眼中清冷的小江老师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有了男朋友,还是比她小上六岁的男生。
也有同事偷偷劝她别太认真,姐弟恋最后结局都不怎么样。闻言江惠莲只是笑笑,对于别人的猜测,她都选择了不予理会。
现在的生活很好,她依旧追逐着自己的梦想,而身边还有他的陪伴。
同居四年后,陈裕权向江惠莲求了婚。
那并不是什么盛大的场合,只是在某个在普通不过的晚上,陈裕权单膝跪地,而后问她要不要做他的新娘。而那枚戒指,最终戴在了江惠莲的手指上。
婚礼他们只请了各自的亲朋好友。在席面上,江惠莲看到了陈裕权的母亲。她与自己的母亲不知在谈着什么,也许是他们小时候的糗事。
对于母亲的出现,陈裕权并没有什么反应,也许是因为在漫长的时光里他选择了放下不再去怨恨,也许是因为他已拥有了自己的幸福,不愿让那些怨恨毁了这一切。
江惠莲轻轻握住陈裕权的手,她感觉到身旁的阿权回握住自己的手,而后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必担心。
念婚礼誓词时,江惠莲看着面前的少年,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初见,还是婴儿的他望着自己时澄澈的双眼,他小学时在自己怀里的无声啜泣。他初中时为自己送去的橙子味冰棒,还有他高中时为她寻回的初心。以及他向自己告白的瞬间。
她人生中每一个不可忘却的瞬间里都有他的身影,仿佛冥冥中的宿命将他们拉到一起,直到这一刻。
戴上婚戒的那一刻,钻石折射的光线忽然晃到了江惠莲的眼睛,恍惚中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则系在陈裕权的手腕上。
婚礼结束的那个晚上,江惠莲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是陈裕权的师姐。陈裕权向自己倾诉了爱意,而她为了师门拒绝了陈裕权的表白。她心中并非毫无波动,只是为了她身上的责任,将那份波动深深的埋到心底最深处不去触碰。后来他被门派追杀。那颗头颅放在她面前时她还不愿相信。直到她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撕心裂肺的悲痛才终于从心底涌出。
再见面,他变成了对她只剩下怨恨的厉鬼赤牙,而她是肩负着门派的责任的掌门。命运将他们推向对立面,而后又将他们推入了绝路。
为了大义,她牺牲自己将他封印,而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来得及回应他的那句我喜欢你。
陈裕权的怨恨让她心碎,那是她酿成的苦果,是她必须偿还的罪孽。
生生世世的轮回中,陈裕权在找她,她同样也在找陈裕权。每一世她都用自己一生积攒下来的善行为他消磨身上的怨念。
一世不够就两世,江惠莲坚信总有一世她会磨去他的怨念,送他一世本该幸福的人生。若是他们之间仍有缘分,或许他们之间能求得一世圆满。
梦中的最后一世,她在中年时与他重逢。靠着残存记忆的阵法和朋友相助,她用宿命锁将两人系在了一起。
与阴魂宿命相连使得她的生命开始快速的流逝。但看着陈裕权在自己身边平和的模样,她只觉得值得。
也许是之前几世磨去了他身上大部分的怨念技术,也许是因为用漫长的时光恨一个人实在是太累。最后的时光里,他们相处得很和谐。和谐到江惠莲常常会想,如果一切没有发生,或许这才是他们或许那才是原本他们之间应该相处的模样。
没有被执念所控,没有被规矩和大义所束缚。只有两个普通人,这样平淡而和谐的相处着。
生命即将走到终结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不依靠阵法就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她看到他坐在自己床边凝视着自己。赤红色的眼眸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江惠莲心中是有遗憾的,这一世他们相遇的太迟了。她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没有办法再多陪一陪他,为他的来生多搏一份力。
临终前,她问他还恨自己吗?他摇了摇头说过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还恨不恨她。他抬起虚幻的手轻轻的落在她已满是皱纹的脸上。而后问她,如果他们真的还有来世,还能再相遇。如果他还会爱上她对她说那句我喜欢你。这一次她会答应他吗?
江惠莲微微眯起眼睛,她想要回答他的话,可却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
她会答应的。
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在心里这样回答。
在陈裕权的怀抱里醒来时,江惠莲已经满眼是泪。
江惠莲曾听人说,人是存在前生的。前生的因落入今生,也会结出宿命的果。
那是他们的前生吗?那无数个悲伤的结局,是他们曾经历过的吗?
是因为他们曾错过那么多世,所以才会有今生她和他的相遇吗?
一只手轻轻抚去她面颊上未干的泪水,她抬眸望去,看到了陈裕权好看的绿色眼睛。
“做噩梦了?”
江惠莲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钻进陈裕权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陈裕权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江惠莲忽而有些想笑,她想起来自己曾经也这样安慰过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小小少年。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哭鼻子我也这么安慰过你。”
“我才没有哭过!”
“我可记得一清二楚,你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陈裕权伸手呵江惠莲的痒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江惠莲在他怀里笑成一团。嬉闹过后,她抱着陈裕权想和他讲讲那个梦的内容。可仔细回忆却发现,梦里的回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江惠莲微微一怔,随即释然。
是的,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充满遗憾又悲伤的梦。
而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人生。
幸福的,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