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
第一章 很多人愿意相信命运是贯穿人们一生始终的。即使那些不甘于命运的人们试图对其发起反抗,但最终都将归结于命运。这也许给了很多人去在自己命运的转折点之时敢于放手一搏的勇气,毕竟一切交给命运,自己只管承担命运的后果,不论好坏。相反地,命运也总是使很多人放弃,毕竟听从命运的安排,自己不会愿意去做那个逆天改命的人,费力不讨好。可若是一天有人这样问你——什么是命运?是一个人的人生被上天安排的剧本?还是一个生命的结局?谁也说不准。若是再对人性进行一番考验,问你是否愿意窥见自己的命运,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愿意,可当他们仔细一想,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谁也说不准自己在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后会做出什么事,包括上帝。试想,一个正值青春,胸怀大志,正在为了自己的梦想没日没夜奋斗的少年,在得知自己即将平庸一生后,也许第二天一早就会在他家楼下看到一具坠亡的尸体。一个与病魔斗争,满怀对生命的希望的癌症患者,在得知自己明天就会死去,或许他会绝望地死在今晚。所以说,命运是有道理的,在时间的长河中,它一直保持神秘,像极度吸引你的古典话剧在下一幕前死死拉着幕布一般,可它却又无处不在,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众生指点,或带来苦难,或降临光明。 此刻的他就在接受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审判。他略显自如却蹙紧眉头,好像与心仪的女子约会但对方却迟到了一般——然而现实更加严峻,他被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的致命一击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胸口。但事实上这只是从他以为的,因为他只是看见了命题作文的题目就有如晴天霹雳——“青年微光”。除了空白,再也没什么东西占据他的大脑,还好下面有一段鲁迅先生的话来为他指引接受这次命运之审判的道路。 “愿中国所有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稍加构思后,一篇议论文的框架在他的脑海中如同贵族急需入住的别墅一般筑好了,一阵添砖加瓦后,完整的议论文整齐的铺开在卷面上。 李天琦确实是这样一个擅长写作且热爱写作的高中生。准确地来说,用“文学创作”代替“写作”可能会更好,因为“写作”这个词语更容易勾起他的一些糟糕印象,即为应试写作。这类创作是不被他承认为文学创作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他眼里,应试写作绝对是在这个世界上仅次于阅读理解的第二大糟糕存在。为了迎合出题老师或阅卷老师的心意,死命从一段短小的,或深意或空洞的语句中扣出所谓的切题点,然后使出浑身解数来在一个毫无意义的题目上种上犹如坟头草一般的东西,来宣告自己考试的坟墓已经建好。 这还不是最绝望的。到成绩下来,看到范文时,李天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一堵墙撞死——一篇九百字的接近满分的范文,用细腻的描写、华丽的词藻和云里雾里的倒叙,以及外国作家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口吻充实地讲述了一个被挤在公交车上无法动弹却依然坚持要扶在车站下摔倒的老人的故事,好似那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之前的所作所为。反观李天琦,一篇语言简洁、明晰有力的议论文,最终距离满分还有十分之多,只因为没有抓住题目中的“冷气”一词,就比如公交车上无人愿意扶老人的人山人海。 高中开始,李天琦自认为自己勉强摸到了文学创作的门槛。事实上,文学创作这件事可以追溯到李天琦的小学时期。在尚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李天琦便开始孜孜不倦地尽力模仿自己所看过的每一部小说——自然是浅显甚至庸俗的低水平小说,毕竟指望一个小学生读懂世界名著未免有些滑稽。这也导致其写出来的作品只能是劣上加劣,毕竟取法乎上,得其中也,取法乎中,得其下也。可是那时的李天琦自然不会意识到什么,将成长的重任托付给时间后,才能够有些改变。他开始不满足于模仿,说白些便是抄袭,于是尝试着自己去创作。时间到了初中,他完结了自己的处女作,那是一部仙侠类作品,只是网络烂俗小说中的下游水平,以至于到高中时他已经忘了这部作品的名字,即使这是他的一部完整的处女作。初中学业更重了些,李天琦原本以为与小学这种只需上课听一听便能得心应手的程度无异,没成想考试的题目与书本的知识如同天方夜谭中的潭水和天上宫阙中的一间屋子一般相去甚远。没办法,出于“对自己的负责”,李天琦只好把像以前一样完整的写作时间割裂开来,像茶道大师投茶一般把写作投进生活的碎片中。可要知道的是,做一件完整的事是容易的,但是要把它拆成无数个碎片,便会在每一段事情的开头和结尾被自身的惰性所充斥,从而整件事情变得不知所云了。正是这样,原先只需几天闲暇便能油然而生的情节与描写,在初中硬是要几个礼拜才能像挤出牙膏的最后一点一样少而慢地产出,且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还是否能挤出,哪怕一点点。随着阅历的丰富,学识的增加,李天琦的写作水平与境界也在初中阶段有了质的飞跃。即便是碎片化的写作,也使他在初二的时候凭借着一部纯文学小说《叶》与心悦网络文学集团成功签约,并获得了稿费。就这样,写作似乎变成了一项任务,必须要完成指定的字数和打赏量,才能正常拿到稿费,于是热爱与乐趣像是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马变成了大漠中被鞭子抽打着,不得不疲惫地奔跑的马一般,在无甚道理的逼迫中烟消云散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高中生活平淡如水般到来了。进入高中后的成绩可以得知,李天琦之前地决策是有道理的。当能力与努力形成合力后,便会产生恐怖的合力——这股合力使李天琦直到临近高考前都几乎没有特别努力地学习过,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属于别人望而却步的顶尖学生。这样一来,碎片化的写作时间也重新回到了早八晚五的工作式时间。这也使他意识到,如果任何事情以自由来换取利益,得到的是换取来的利益和被套在枷锁里的原先在这件事情上的热爱。没有过多的考虑,李天琦便毅然决然地解除了签约,回到了自由作家的身份。 从宇宙尽头的思考结束了,这位“自由作家”的眼前依然是这份30分的议论文,还有一份用高端A4纸打印出来的39分的“范文”。李天琦一直在思考,直到放学回家,把书包放在椅子旁,坐在风扇边喘出一口气时,他才有了答案——他太热了,需要冷静一下。 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答案,只是自己不服气。当然,这种不服气不是针对那篇范文或者范文的作者,毕竟做演员要一做到底;也不是针对判卷老师和讲题老师,他们就像被牢笼囚禁的奴隶,只是把安排好的工作做完而已。只能说,是这种教育环境对文学的压榨使得李天琦不服气。毕竟学生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不是人人都要成为文学大师的。如此一来,文学中的逻辑思维这一很小很小的冰山一角被压榨出来,变成能够写进格式框里的论证思路,投喂给了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文学和真正热爱文学的人被无情的打压了。 李天琦从不敢说自己的文学水平有多高,但是他敢用自己的生命做担保——自己对文学的热爱永远奔腾在血液里。当他生活在这样一所小房子里,拿着自己拥有的第一部手机,看到了第一部小说时,这种热爱便不可阻止地开始蔓延了。说到小房子,这是李天琦从三四岁开始从老家接进城里时就开始生活的地方。这里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小,小到没有客厅与卧室间的隔阂。从正对着昏暗的楼道里散发出恶臭味的公共厕所的门一进来,右手边便是一张能容下三个人睡觉的大床,紧贴着屋子的右侧墙壁和门一侧的墙壁,是由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拼凑而成的。可这张三人床毫无缝隙的原因是这几张所谓的“床”只是一个木质床板上铺了几层被褥而已,所以只要被褥足够大,来多少个“床”都可以变成一张大床。床前是一个棕黄色的电视柜,上面立着一个很合适的电视机。之所以说合适,是因为无论是它们俩还是它们与整间屋子相比,这种“小”的风格是一脉相承的。左侧墙壁是两个紧挨着的黑棕色的衣柜,上面有像是木工工人急着下班时糊弄出的几道花纹。两个衣柜高而瘦,每个衣柜都各坏了一个门,只能打开一半。大门的正对面是一扇开裂的老旧阳台门,具有特殊的开启方式——需要把复古风格的铁制L型门栓向下压紧,给时光侵蚀出的铁锈流出些许空间来,才可以勉强把门蹭着门框打开。阳台门一侧是一道玻璃墙,用一扇着深色凸起花纹的大窗帘禁封着,在白天也从不拉开,因为对面是另一处居民楼,只相隔不足二十米,谁也不想被一览无余的罢。窗帘的顶部被很多挂钩挂起,在两个挂钩间会自然垂下些空隙,在清晨阳光透过时会映出各样的形状。阳台连着左侧的另一户人家,与李天琦的父亲是同事。后来似乎也不是了,在李天琦小学四年级时便搬走了,来了另一户一家两口,在小区的菜市场里卖豆浆为生,经常也会在下班时给李天琦一家带来几袋热乎的豆浆和豆腐。电视柜在阳台门的右侧,再往右是一处后来才开拓出的水泥地,原先这里也是阳台,也就是说整个屋子最早时只有从大门到阳台门这不足六米的尺寸。这片水泥地在大床一侧与瓷砖地隔着一道承重墙,隔出来的内侧是一扇橱柜,只堆放些杂物,在吃饭时便由李天琦负责拿出碗筷。还有一台饮水机,上面贴着李天琦三岁时做家务的照片,貌似是幼儿园的任务。有这样一处地界是不得不说的,在承重墙相比大床多出来的部分放着一套电脑桌与电脑,只记得在李天琦幼时,父亲是整日泡在其间的,直至后来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才算结束了父亲的网瘾生活。整个房间只有一盏灯,是一个缺失了灯罩的圆形白色节能灯,在白天不甚出力,夜晚在临睡前的小憩时会晃得人难有困意。屋内的这般样貌很久没有变过,直到初二时一次小的变动,和初三时的大装修,这样一幅画框才算是只能够封存在记忆中,等待它慢慢发黄、长出裂痕了。 话说回来,这所住处如此小是有原因的——这是李天琦父亲的员工宿舍。父亲名叫李志强,在一所汽轮电机厂里做库房管理员,工资不高,平时会开出租来维持收入,但奇怪的是从来看不见他相比工资多出来的钱,后来甚至连照数发的工资都拿不出手。父母二人也总是争吵,母亲甚至怀疑父亲在外面养小三,惹得父亲又怒又笑。父亲工作的厂子成立很久了,早在六七十年前,这所员工宿舍楼便立在这里。宿舍是允许员工带亲属入住的,早年间也不管是否私自装修,或搞些别的小动作。种种因素下,这栋宿舍楼变得与其他居民口无异了,只是小而已。选前提到过狭长而笔直的楼道里的公厕,还有两间公共厨房,但人们一般称之为“水房”,因为煤气灶是后来才有的,先前只是在长方形屋子里左三个右三个的洗漱池而已。这些都在二楼右侧楼道的左手前三间,后面与右侧都是住人的房间了。 此时,坐在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的房间里,面对这张惨淡的试卷,李天琦陷入了更深的思考,而思考的结果是一个新的梦想,那就是改变当今社会对于文学的教育方式,让所有学生都能真正的感受文学,创作属于自己的文学。 正当李天琦下定决心时,敲门声讲他从思绪拉回现实。小跑着开了门,只见两个瘦高的人站在门前。 “就知道你刚放学,走吧,一起去找张邢浩,现在坐地铁到他学校门口应该正好能赶上他放学。”王枫遥看着表说道,黄弈天在一边不吱声。二人和张邢浩都是李天琦的初中同学。 “你俩鬼点子也是够多的……那就走吧,等我换身衣服。” 正值高考期间,二人的学校作为考点放假休息,而李天琦和张邢浩的学校是分校区的,而考点安排在另一个校区,所以不放假。就这样,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地铁站,坐了几站后下地铁继续走了一段不近的距离,才算到了张邢浩学校门口。可正当联系他时,他却说自己已经到家了,并表示今天是不定期的心烦日,不便出行。于是三人就近找了家自助开始大吃特吃。值此机会,李天琦也把刚立下的新目标讲给了二人听。 “老白啊,真的,我就觉得你能成大事。当初你跟我说你要拿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我就说了——将来当你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我在给你写注释;将来当你成为北大文学系教授的时候,我在给你写注释;将来当你成为中国作协主席的时候,我在给你写注释;将来等你拿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我还在给你写注释。问题就出在这,现在就得加上了——当老白成功改革了现当代文学教育的时候,我就没法再给你写注释了,因为他们都能看懂文学了。”“老白”指的是李天琦,他的笔名和所有社交平台上的昵称都叫“白軒”,所以平时朋友们都称呼他为“老白”。王枫遥虽然滴酒不沾,但只要一和李天琦谈起文学相关的事,尤其是李天琦的梦想,就如同六旬老汉微醺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这你大可以放心,就算我的梦想没实现,你给我写注释也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饿死的。”李天琦调侃道。谈笑间,梦想好像一颗挂在眼前的星,随手就能摘下,捧在手心肆意观赏,却始终不属于自己,只是一颗终将散落天涯海角的星。 “老白,这我就得说道说道你了,但凡你早点开窍,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至于带着我一块饿死。”王枫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指尖快戳破了李天琦的脑门。 “……” 只是在李天琦心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已随着未曾听见的一句道歉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