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艰难惟不死，伤心岂独座中人

我两次读红楼梦，都以晴雯病亡为止。

不是我偏爱晴雯。

只因晴雯一死，后面贾家媕婀阴郁哀嚎狂坠惊惧破亡之景我已完全可想而知，何必非要去听那筋血骨肉一时俱散的“砰”那一声呢？

在我看来，“死气”不是尸体散发出的味道，而是那种存在于活人身上的，独属于老人的气味，令我郁悒。

书也是这样。

红楼梦的作者，不论是对于社会的体察，还是对一个家族龃龉的体悟，超过我千倍万倍，他笔下对于贾家的衰、争、讼、亡一定比我想象得还要不堪。

而且沉沦也还罢了，唯独剩这么两三个人还要勉力维持，我实在不忍去想。

唯有合上书，一切到此为止。

“瓶之倾兮唯垒之耻” ，不去读这部分这是我作为一个读者的仁慈，也是我作为一个庸人不去深追自己丑恶的怯懦。

但我合上书后仍然会想：当一个封建大家庭的丑陋像是巨人观爆裂一样喷发出恶气时，人们平日里所压抑的恶毒、愚蠢、卑鄙、狂躁、自私、脆弱、敌意完全爆发出来，彼此谩骂、戕害。

大厦将倾，而人犹私斗不止。

一定会令很多人尤为难受。

尤其是那些为了繁华盛景、红妆素颈、美人腻玉、環玭琳琅而来读这本书的人。

我想也许这才是令广大读者，以及宝玉本人尤其感到触目惊心，

以至于生出遁入空门之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