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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辉夜姬》|【夜阑之城】短篇小说

2023-06-11 02:30 作者:野麕  | 我要投稿

文:野麕

图:野麕


《今夜阑城》2023年刊第三期

“阑城故事”——《城市里的辉夜姬》

编者:林落

 

在阑城有一句话,叫做“良夜不必留”。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我刚刚完成自己的第一个稿子时,我的主编对我说的。

那时我并没有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是在青木大厦地下五层的实验室里。

那是个泡在培养容器里的小东西,在红色的液体中扭动着身子,伴随着一个个小气泡吐出。

青木集团一名员工靠在桌子上,摆弄着手里的权限卡,我忘了他叫什么。

“这是第四型”他说道,“KGY0405,两天前刚出生。”

“KGY?”我问他。

“かぐや的罗马音首字母,日语辉夜的意思。”他回答,“在黑夜里也光辉闪耀。”

“像月亮一样明亮的姑娘。”我俯下身,看着她轻声说。

容器里那个小家伙像是听到了对她的呼唤一样,闭着眼睛,攥了攥自己的小手。

 

十世纪初的日本,诞生了一种名为“物语”的文学体裁,它的开创者是一本名为《竹取物语》的作品。故事讲述一名伐竹老翁在竹子里发现了一名小女孩,取名为“辉夜姬”。辉夜姬三个月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王公贵族们向她求婚却失败,连皇帝都未能如愿。最终得知,辉夜姬实际上是被贬入人间的天女,在所有人的不舍中,辉夜姬告别人间重返月宫。此后,辉夜姬便成为日本文化中一个经典的形象,常见于各种艺术作品中。

2014年3月,青木公司推出了“近乡情怯”计划,着手开发行星探测及太空移民的相关项目。技术部门新任主管北野敬守开展了一个代号“辉夜姬”的辅助项目,研发能够替代真人进行极端环境生存环境试验以及相关数据采集的人造人。这个项目目前已经研发到了第四型,经过几次迭代,四型人造人本质上就是经过一定改造的克隆人,在生理结构上与真正的人类几乎没有区别。

而我当时在培养容器里看到的那个胚胎,就是其中之一。

 

等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脚上套着一双并不搭调的靴子,身穿一件白色的紧身衣,站在大厦脚下的路边,看着远处的夕阳。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次夕阳,连天边的飞鸟都被染成了红色。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她说道,“真好看。”

我把一件新买的白色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手指向街道的尽头,扭头看向我,带着期待的神情:“那边有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呀。”我回答。

“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摇摇头,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套在她的手腕上。

“当指针转到这里的时候,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对她说,“希望那时候你会遇到一个能陪着你的人。”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目送》里的一段话“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想到这句“不必追”的时候,我也确实想起了那句“不必留”。我与这个月光般明亮的姑娘的缘分,想来也只能是看着她渐行渐远。

 

存在主义的哲学家让-保罗·萨特有一句话,“存在先于本质”。他认为人与物的区别在于,物是本质先于存在的,一个物品被制造出来之前就已经被定义本质了,比如一本书就是一本书,被拿来垫桌脚它也还是一本书;而人是存在先于本质的,人没有一个绝对的被定义,人无法固定在一个本质上。换句话来说,人是自由的。

但这种自由并非常见的所谓人有自由意志,萨特的自由是指人的存在不会被定义也无法被定义,甚至可以理解为这就是人虚无的来源。

那么人造人呢?

她是人,还是物?对于青木公司而言,辉夜姬四型就是被当做工具创造出来的,但当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把她当做一个物来看待。她是那么干净,那么好奇,相比于她,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我们反倒更像被异化为物。

 

 

那晚辉夜姬见到的第二个人是个企业老板。

这个收入不断高涨的中年男人在工业区有一片自动化工厂,他站在市中心的高楼下,昂着头向辉夜姬讲述他用来调度管理、绩效考核的智能系统,以及他的无人自动化流水线。

“这种厂子我会再造好几个,信息技术几乎可以零成本复制,靠规模效应降低成本就能直接在市场上出地板价!”这个男人的声音改过了城市的轰鸣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辉夜姬没有理会他,男人便把一小块毛皮料塞进了她手里。

“看看,纯人造的,只要我想要,几秒钟就能造出来一堆,摸摸,质感比真毛皮还好。”

那个东西的触感可能吓到辉夜姬了,她拔腿就跑,不顾身后那人的呼唤。

我想我无法对这个中年男人的炫耀做太多评价,但这人的话让我回想起了之前任职过一段时间的那家公司,他们也是靠着可复制的技能资产极快地实现了利润翻倍,这样的公司在阑城还能见到很多。

阑城是从80年代起才逐步发展起来的,在那之前那个所谓的“阑城”只是离河北岸的工业区以及相邻的石川区这么两个区域而已,直到八十年代初的改革开放。

那是一段代表着改变的时间,离河南岸的大片区域被开发出来,阑城从原来那个小小的地方变成了拥有五个城区的大城市。人们不再仅仅往返于工业区和石川区之间,这里还有了市中心的熙攘繁华、静东区的声色犬马,以及余明区的宁静淡雅。生活的地方变了,生活的方式也就跟着变了,有些人因此走了运,也有些人为此倒了霉。但也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那条离河,一如既往地将所有时代的尘埃送往大海。

我对那个时候的记忆并不清晰,就如同童年时代所有的回忆一样,蒙着一层厚厚的雾。但我一直有种感觉,另一次改变正向我们滚滚碾来,智能科技占据了中间的位置,把人们往两端挤,一端是这个企业老板一样的人,而另一端,是那些机器暂时还无法取代的地方。

 

辉夜姬见到的第三个人是个网约车司机。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给自己弄来了一部手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叫车的,这个姑娘的学习能力总是让我惊叹。

在阑珊园的北门旁,辉夜姬给自己叫了一辆小轿车。在车辆抵达之前,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看着出行平台上显示呼叫司机、司机接单、司机赶往出发点。那个小小的汽车图标一点点靠近她的位置,终于,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她面前。

开车的司机也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草草地打量了爬进后座的辉夜姬一番,便在手机上按下了开始行程。

“你做什么都要在上面按一下吗?”辉夜姬问道。

“呃,什么?”司机有些疑惑。

“我刚才在手机上看到,你来之前的每个步骤甚至你开到哪儿了我都能看到,是因为你都按了一下吗?”

“嗯...不全是吧。”司机回答,“有GPS能看到我在哪儿。”

“哈哈,你的老板把你管的也好严,我以为只有我是这样呢”辉夜姬笑了起来。

“我没有老板,我是通过平台自己挣钱。”司机带着一丝骄傲说道。

“哦,我想起许沉说的了。”辉夜姬一副原来如此的语气。

“说啥?”

“他说现在有些公司除了会剥离劳动者的技能资产以外,还有一些会通过转换雇佣模式,把员工变成高流动性的劳动力商品,这样大幅降低了雇佣成本。”

“我没听懂你在说啥,但我感觉你在说我坏话。”司机的语气明显是听懂了。

辉夜姬有些歉意:“啊对不起,我没想冒犯任何人。”

“那你呢,大小姐。”司机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你又是什么高价值劳动力?”

“我是人造人,许沉说我是用来顶替真人的。”辉夜姬回答。

“疯了,果然是学疯了。”司机嘟囔着,“当初我没继续考硕真是对极了。”

接下来一路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车子在静东区的波塞德俱乐部后门门口停下,辉夜姬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我听说青木公司正在研发自动驾驶汽车,原本是用在近乡情怯计划里无人飞行器上的技术,想必以后你开车的工作会轻松很多了!”辉夜姬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司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连告别都没有说,便匆匆关上门,驶离了那里。

在对这段尴尬的对话感到惊异之余,我不禁对她们所谈论的内容感到一丝颤抖。或许有时,巨变正在我们眼前发生,但不会有人知道某天的一桩事,就成为了历史书上的“这便是某某某的标志”。

 

 

在我还没有缓过劲来的时候,辉夜姬已经遇到了今晚她的第四个旅伴。

那是个身材高大,打扮精致的男人,身边围了不少男男女女。我想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却很明显能抵我几个月的工资。不得不说我在波塞德俱乐部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但在波塞德里面需要穿过走廊坐电梯进去的那个地方里,反倒没怎么见过他们了。

正当辉夜姬对着俱乐部的门端详的时候,那人开口了:“诶,美女,要进去不,我带你呀。”

辉夜姬点了点头,那人便招呼了他的朋友们,带着辉夜姬一起进入了俱乐部。

他开了个卡座,把酒水单塞给辉夜姬后,说道:“随便点吧,第一轮我请你,算交个朋友。”

“真的嘛,谢谢你哇!”辉夜姬很兴奋地说。

她点了单子上最贵的一瓶,那个男人的脸上有些明显地抽动。

我对这人蹩脚的猎艳技术不想说什么,但我不禁想起来,明明这里总是会有这些目的纯粹的人,为什么每次我来的时候都没人找我献过殷勤,难道是因为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调查记者身份来问问题的,太明显是工作状态了吗?

“也可能他们只是挑那种看上去好下手的。”突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猛回过头,那个青木公司的员工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杯调酒。从刚才辉夜姬和司机的对话里我才想起来,这人的名字叫许沉。

“我跟你说过别跟着我吧。”我开口道,“不止一次说过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许沉回答,“我是来监看公司的产品的。”他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辉夜姬,略显刻意地把那杯酒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你不会是下药了吧,防止我继续追查下去。”我对他不抱有好印象。

许沉皱了皱眉:“别胡乱揣测我。”

“你有什么事吗?”我看到他很自然地坐到了我旁边。

许沉看向我,摇了摇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打个招呼。”

“嗯,你好。”我不得不说他打扰到我了,就在跟他说话的档口,那个男人已经在卡座里换了位置,从辉夜姬对面挤到了她旁边,辉夜姬点的那瓶酒也被送到了桌子上。

“哈!”许沉笑了一声,“这孩子只认识这款酒,青木集团旗下的那个牌子。”

“青木真是什么都做啊。”我说,“感觉每个行业都有青木的人。”

许沉摇摇头:“严格来说不是什么都做,而是青木做了的,才会让你看到。”

“什么意思?”

“通过获取灵魂数据来控制消费者的购买行为”许沉漫不经心地说,“青木信息部就是做这个的。”

“灵魂数据?”

“说白了就是隐私数据。”

“你是说青木公司在盗取隐私?”我对他的话有了点兴趣。

许沉哼笑了一声:“绝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盗取,这些信息遍地都是,就算没有的,记录一下用户平时的行为就能构建出消费模型了,然后对着弱点在合适的时候推送一下就行。”

辉夜姬身旁那个人已经走开了,卡座里其他人也都带着一副尴尬的表情陆续起身,只留下辉夜姬一个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孤零零坐在座位上。

“就比如刚刚这件事,辉夜姬就像是大数据另一头的分析程序,借着那人钓姑娘的心理,推上了青木公司的酒。他真的需要这瓶酒吗,其实不需要,他的消费是被创造出来的。”许沉继续说道,“不过辉夜姬这傻孩子纯属歪打正着,那帮人现在估计把她当酒托了。”

他转向我:“现在几点了?”

“你自己看。”

“我手机找不到了。”许沉很夸张地撇了撇嘴。

我朝辉夜姬的方向点了点头:“她那里有个不知道谁的手机。”

“啧。”

我还没反应过来,许沉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辉夜姬,一把掐住了她的后颈,把她从卡座上拉起来,一路拎出了俱乐部后门。

我急忙跟在后面跑出去,一开门便听到许沉很生气的声音。

“好的不学。”

辉夜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怯生生地低头站在许沉旁边,手指扯着外套衣角。许沉粗暴地掰开她的手,一堆零碎的贝壳和树枝石子躺在她手心。

“这些是什么?”

辉夜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畏缩:“刚才那些人给我的,说都是好东西。”

许沉一掌将它们拍掉了,辉夜姬想蹲下去捡,被许沉拽了起来。

“别捡了,”许沉从辉夜姬外套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又把一沓一百元纸币塞了进去,“想要好东西自己买去,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

辉夜姬把许沉塞进去的钱又翻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着。

许沉注意到辉夜姬手腕上的手表,转身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他盯着我,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想生气又不舍得生气一样,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转回辉夜姬的方向。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辉夜姬已经把手里的一张纸币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独角兽,举在许沉脸前挥舞着。

“看!”辉夜姬笑得很灿烂。

许沉歪了歪头:“真厉害,但你把它折成这样该怎么花出去呢?”

“你觉得很厉害?”辉夜姬问他。

“嗯。”

辉夜姬狡黠地笑了一下:“那我把它卖给你,售价一百元!”

许沉笑了起来,他无奈地点点头,从兜里又掏出一张一百元纸币,交换了辉夜姬手里那只独角兽:“奸商,真黑啊。”

辉夜姬心满意足地把所有钱放回口袋,然后轻轻拍了拍,抬头问许沉道:“我去哪里买好东西呀?”

许沉在手机上翻看了一下说:“我给你打个车,让司机带你在城里转一圈,买什么、在哪儿买随你,天亮的时候我会去接你。”

听到许沉的话,我的心里沉了一下,但辉夜姬似乎没有听出什么,高兴地点了点头。

接单的司机还是刚才那个年轻女人,她看到自己的乘客又是辉夜姬的时候表情有些不情愿,但撞上许沉威胁的眼神后便没多说什么,待辉夜姬坐稳后便出发了。

 

辉夜姬那晚遇见的第五个人,是个在石川区游荡的醉汉。

天色已经很黑了,就连楼宇间的灯光都少了很多,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都已经睡着了。

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碗,眼镜挂在鼻尖,像是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他晃晃悠悠地,迎面撞上了刚给自己买了一堆棉花糖的辉夜姬。

“哎呦,抱歉抱歉。”那人把手里的碗扔在地上,嘟囔道。

辉夜姬回头冲他笑了笑:“你喝太多啦。”

“不多,不多。”那人摆摆手,“倒是你糖买太多了。”

辉夜姬举起手里巨大的袋子晃了晃:“你要不要来点?”

很多时候我会忘了,辉夜姬即便看上去是个成年女性,但她实际上只是青木公司加速培育出来的克隆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年头而已。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实在无法想象会在阑城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陌生的醉汉坐在石川区的天桥上,分享鼓鼓囊囊一大袋的棉花糖。

“你住哪儿呀?”男人问道。嘴里塞着棉花糖

“不入撤里,舞刚来的。”辉夜姬嘴里塞满了棉花糖。

“刚来的?那你对这儿肯定蛮期待吧。”

辉夜姬点点头:“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啊对了我还有这个!”辉夜姬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油兮兮的东西,打开来里面是一根烤鸡腿,刷着厚厚的酱汁。“特别好吃!就是有点凉了,你要不?”

醉汉摇了摇头,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额头上点了点,晕乎乎地说:“我跟你说啊,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来到阑城都特别兴奋,都可期待了,看这!”他伸直胳膊,指向远处市中心的灯火,“发达城市,辉煌!但你知道这里是靠什么跑起来的吗,就是那些期待,那些梦想,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燃料。每个新来到这里的人都带着十多年寒窗苦读出来的知识与干劲,靠着这些东西在这里拿一张入场券。等梦想消耗完了,你还剩什么呀,你就成了这座城市的一根路灯,一片绿化带!”

“那我肯定不是路灯。”辉夜姬啃着手里的鸡腿。

“那你是什么呀?”

“我是青木公司的人造人。”辉夜姬说道,“不过你肯定不信啦,今晚的我遇到的每个人,除了最开始特别漂亮的那个姐姐以外,大家都不信。”

“哈哈哈哈,我信我信。”那人大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也喝多了。”

“喝多了可说不出来这种疯话哈哈哈哈。”那人索性躺在了地上。

辉夜姬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了四点零五分。

“就是现在,我的生日到了!”辉夜姬兴奋地挥了挥手表。

“生日快乐。”那人躺在地上,要睡着一样迷迷糊糊地说。

“林落之前跟我说,生日是很重要的时候,一定要有人陪着过。现在我也明白这种感觉了,有这样一个日子,我才感觉我真的存在在这里,我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了。”辉夜姬平静地看着远处的灯光。

“你听上去不像个刚来这座城市的人。”男人睁开了眼睛。

“我从出生起就在这座城市里,只不过这一整年我都被关在青木大厦的实验室里,今天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阑城。”辉夜姬回答。

“你逃出来的?”

“他们放我出来的。”

“你应该说自己是逃出来的。”男人说,“科幻电影里都这么拍,人造人不愿意受人类压迫,逃出来反抗或者建立自己的伊甸园。”

辉夜姬看向他:“我没有骗你。”

“那你什么打算,从这一夜开始反抗人类的奴役吗?”

辉夜姬摇了摇头:“很有意思,那些故事里总是把人类与人造人或者机器人之间的矛盾弄得很尖锐。一开始我也会想,我好像生下来就是个工具,这辈子都是被使用的命运。但实际上我看到的,好像大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很多人都一样在做工具。”辉夜姬已经把鸡腿啃了个精光,“有的工具叫锤子扳手,有的工具叫职员,叫司机,叫航天航空研发部门高级研究员,而我的名字叫做辉夜姬系列人造人更高级研究方向试验型。除了名字不一样以外,就连生物层面的结构都没什么差别,这世界上远有比人造人跟人类之间更大的矛盾。”

那人坐了起来,似乎是酒彻底醒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张张合合,最终也只是开口道:“天快亮了。”

“许沉该来接我回去了。”辉夜姬说道。

“回家吗?”

辉夜姬摇摇头:“回青木大厦的实验室。”

那人抬头看着天空:“一会儿我也该去接着上班了。”

 

天空开始泛白,城市明亮了起来,鸟叫声已经在四周响起,叽叽喳喳地宣告着夜晚的结束。

许沉的身影在天桥尽头出现,缓缓朝辉夜姬走来。

“该回去了,辉夜姬。”他说道。

辉夜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能再等会儿吗?天还没彻底亮。”那人说道。

辉夜姬摇了摇头:“今晚过得确实很开心,但我不得不走了。”

男人叹了口气。

“剩下的棉花糖都给你了,还有不少呢。”辉夜姬刚说完,许沉便抓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离开了。

男人坐在地上,望着天空中月亮的方向,大声唱起了一首老歌,歌声回荡在楼宇间,淹没在了逐渐响起的车流声中。

 

 

“明月随风走,良夜不必留。”

1993年的阑城电视台中秋晚会上,歌手韩志清在舞台上唱出了这句词。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阑城飞速发展,这首歌也随着一点点亮起的灯光传遍了大街小巷。我在阑城已经当了两年的调查记者,如果要我形容这座城市,我会说这里离霓虹很近,离月亮很远。我曾听到很多人对我说“林落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堪说的”,我想,是啊。有时候我们会遇到一些非常美好的事,好到不像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它们或大或小,但又总是很快消逝,就是像偷偷从老天那里捡了个便宜一样。当太阳升起,梦随着清晨醒来,生活依旧继续。

或许人们早就理解了“不必留”的含义吧。

我忽然想起刘易斯·卡罗尔的一段话。

“当你想到有一天你会看到一个比这更明亮的黎明,当你看到比任何摇曳的树木和潺潺的流水更美丽的景色,当天使的手解开你的窗帘,慈爱的母亲以最甜美的音调把你们唤醒到一个崭新的辉煌日子。

那时,这小小地球上所有的苦难、罪恶和黑暗的生活都将被遗忘,

就像一个已经逝去的夜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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