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成精的动物们 ——读《四大门》

白娘子、狐狸精、炼丹修仙、幻化人形，这些电视剧和志怪小说里纯属虚构的情节，竟然在这本书中找到了现实的影子，“四大门”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和蛇（或称长虫）这四种灵异成精动物的总称，是华北地区曾广泛流传的一种民俗信仰。

人们相信这几种动物具有特别的灵性和神力，能够影响个人福祸、家道兴衰以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通过种种方式供奉这些动物或者与之交流沟通。然而并非所有的四大门动物都具备高强的灵力：“凡俗”的四大门在乡民看来与其他动物毫无区别，只有“神圣”的四大门才会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并加以姓氏“拟人化”：狐狸（胡门）、黄鼠狼（黄门）、刺猬（白门）和蛇（柳门或常门）。

神圣四大门的灵力具有“地方化”的特征：根据功能不同分为在香坛供奉的“坛仙”和在农家供奉的“家仙”。家仙只在家庭之内活动，保家宅平安、五谷丰收、足衣足食；修行等级更高的动物需要开坛作法，成为坛仙，负责一个地界的治病、除祟、指示等。为了开坛，仙家会通过附体的方式逼迫某些人为它们服务，这些人就是香头。通过作为灵媒的香头，仙家可以治病、预言、占卜，甚至解决社区冲突，而香头之间也有严密的组织关系，形成了诸如师徒制、开坛、进香等一系列社会制度。有趣的是，家仙并不是至善的，倘若对所处家庭不满，会有所表示，最常见的情形便是附体家中一个成员说话。

此外，四大门信仰还具有“平民化”的特征，乡民们认为这些常出入于农家的野生动物神仙们和凡人一样，有自己的个性和脾气，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它们的世界里也分等级高下（妙峰山上的四大门就比村里的四大门地位要高），也有各司其职和性别差异（男患者由男坛仙医治，女患者由女坛仙医治）。这种等级甚至与人类社会是相通的，比如只活跃于某社区的狐爷、常爷，要是遇到了人间的王爷及大官儿，也就气势顿失，不灵验了。

这些出入乡民家家户户的四大门动物们在村落区域活动，是熟人社会的一部分，了解当地各个家庭的情况，因此能解决人们的各种具体事务，人际交往的日常经验在它们身上也同样适用。“拟人化”、“地方化”、“平民化”的四大门信仰不仅是当时华北地区乡民日常生活的一面镜子，更是农民道德理想的结晶，正如书中乡民所言：“普天之下‘关帝’只有一个，焉能分身在各庙中？天下之大，所求之人那么多，只己一身的关帝或观音如何顾得过来，如何能有求必应？所以，还不如身边的狐爷、黄仙来得灵验呢！”

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发展，那些野生动物们难以和人们共享城市生存空间了，四大门仙家也便“建国之后动物不许成精”了，这本写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书也就成了一个时代民俗文化的珍贵记录。李慰祖的调查部分专业认真、文风活泼，周星补编的部分条理清晰，对实证部分做了很好的补充，是兼具学术性和趣味性的导读。非常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