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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西的骨灰 (申舶良译)帕索里尼

2023-06-13 03:23 作者:洛菈米亚  | 我要投稿

1 不像五月,这污浊的空气 使外邦人阴暗的园 更见阴暗,又用夺目的阳光 使它绚烂……赭色天台 上方水沫纵横的苍穹 用寥廓的半圆笼罩着 台伯河的曲线和拉齐奥的钴蓝色 群山……古旧的垣墙里 五月像秋天弥漫着死一般的 和平,纷扰如我们的命运, 承担整个世界的消沉, 十年结束,只看到 天真至极的拼搏,要在 崩坏的废墟中创造生活; 沉默,潮湿,无果…… 青年,在那个五月,犯下错误表明 你还活着,在那个意大利的五月 至少曾使生活燃起,你, 与我们头脑空空却污浊明智的父辈 如此不同——但不是父亲,而是卑微的 兄弟——依旧,你曾用你的痩手 描绘着理想去光照 (但不是为我们:你,死了,我们 也在这潮湿的园中随你死去) 这沉默。你必须知道除了安息 你再也做不了什么,至今还困在 这格格不入的土里。贵族的慵懒 包围着你。只有锤子打击铁砧的 声响从泰斯塔乔的工场 微茫地来临,在夜晚 使人困倦,那里的窝棚,那里 暴露成堆的空罐头和废铁,在那里 哼着歌儿,浪荡着,一个学徒正 结束他的一天,最后的雨滴落完。 2 两个世界之间,停战, 我们不在其中。选择,效忠…… 如今它们唯一的声音是这荒凉的 高贵的园子的声音,这里的 谎言曾折损生命,固执于死亡。 在精雕的石棺的环绕中, 这些灰、矮、庄严的石块上, 尘世的铭文只宣示 尘世人苟且生存的 命运。来自豪强诸国的 巨富们的骨头仍在 纵情燃烧,丑闻毋扰。 皇亲贵戚和鸡奸者们 闹哄哄地讥讽,永不消停, 他们的身体在散乱的瓮里, 已成骨灰,却仍污浊。 死亡的沉默在这里表明 一种礼貌的哑,人依旧 是人,表明一种沉闷,在公园的 沉闷中,悄悄地变化;而 无动于衷的城市,将他放逐 在那些贫民窟与教堂中间,这里, 不虔已深入虔敬,消尽了荣光。 它的土壤,盛产荨麻和苜蓿, 哺育这些细弱的柏树,这团黑色的 湿气,将苍白、嶙峋的黄杨 身后的墙垣浸满污迹,宜人的 夜晚将它们熄灭,化作藻类 无华的端倪……这片稀疏的 无味的青草,紫红色的黎明 会没入其中,只因一株薄荷 或烂干草的战栗,用白日的忧郁 默默地预示着夜晚 枯竭的恐惧。气候恶劣, 这些垣墙内的土壤 有甘甜的历史,土壤 与其他的土壤混合;这湿气 使人想起别处的湿气——熟悉的 纬度与地平线, 在那里,英国林间的冕湖 消失于苍穹,在那碧绿得 如磷光弹子台或翡翠的 草地上:“哦,泉源……”——虔诚的 祈祷回荡…… 3 破红巾,党人们 系在脖子上的那种, 在瓮边,蜡一般的土上, 两株天竺葵,一种出众的红。 你躺在那儿,被放逐,以严格的 非天主教的优雅陈列其间,在外邦的 死者当中:葛兰西的骨灰……在希望 与我年深日久的怀疑之间,我走近你, 忽逢这草木萧疏的温室,在你的 墓前,在你的精神前,依然存活在 这自生自灭的一切中间。(或许它 是别的东西,也许更迷狂,甚至 更卑微:一种烂醉,青春期 性爱和死亡的共生……) 在这块大陆上你的激情从无 止息,我觉得你如此错误 ——在这儿,在这些坟墓的安宁中—— 又如此正确——在我们不安宁的 命运里,就像在刺杀之日 你为自己草拟最后的篇章。 这儿,表明还有未被古老的权威 撒下的种子,将这些 死者交给一种贪婪的掌握, 这贪婪将他们的壮举和羞耻 深埋在诸世纪中;同时, 宣告其终结:萦绕心头的 铁砧上的打击,压抑的,轻轻的 哀痛,来自卑微的街区。 而我在这儿……我穷,穿着 商场橱窗中叫穷人们眼馋的 衣服,因为它们在穷街陋巷和 电车座椅上熠熠闪耀(使我的 日子眼花缭乱)的粗粝光彩 已淡去;这些时刻愈来 愈少来临,来打断我维持生命 的焦苦;要是我居然 爱这世界,一种天真的 凶猛的感官之爱,一如我曾 恨这世界,当我还是迷茫的 青年,它的布尔乔亚之恶 伤害了我的布尔乔亚之心;如今,分离 ——与你——难道这世界——或至少, 拥有力量的那一部分——只配得上 怨恨,或一种近乎神秘的蔑视? 然而没有你的严峻,我活下来 因为我不选择。我生活在死寂的 战后年代,没有意志:爱着 我恨的世界,蔑视它,迷失于 它的悲惨——在意识的 一个阴暗的耻辱中…… 4 自相矛盾之耻辱,拥护你 又反对你;拥护你在心里, 在光里,却在阴暗的腑脏里反对你; 作为我的祖国的叛徒 ——在我的头脑中,在行动的阴影里—— 我知道我依附于她,以灼热的 本能和审美激情;吸引我的 是那走在你前沿的无产阶级 的生活;我觉得那是一种信仰, 它的喜乐,而不是它的千年 大计;它的天性,而不是它的 意识。只有原初的人类的 力量,随着他成为人便失去了 的力量,能为它带来这醉人的 乡愁,这诗性的光——更多的 我不知怎样言说,只知道 那绝不是纯粹的、抽象的 爱,不是哀痛的同志之情…… 我与穷人一样穷,像他们 一样,把自己交给卑微的希望;像他们 一样,日复一日,几乎杀死自己, 只为过活。我的境遇 萧索,继承权被剥夺, 却拥有(布尔乔亚所拥有的 一切中最辉煌的)最终极的 条件。但当我拥有历史, 它也拥有我。我被它光照; 但这样的光有何用? 5 我说的不是个人,那不过是 感官的现象,感伤的激情…… 他有别的恶;我也不想 说出他的罪,或他的宿命…… 但哦我们共享的来自母腹的恶 与确凿无疑的罪交织在 他的深处!行动,内部的, 外部的,将他置入生活, 却没有免疫,去抵抗 那些信仰,在生活中,抵押 死亡,被创立,为了蒙骗 光,又把光照在那蒙骗之上。 他的遗骸注定要被 埋葬在维拉诺公墓;他 用天主教同它们斗争:他 用耶稣会的狂热预备自己的心; 在内部更深:他的意识中 有圣经式的智巧……有反讽的 自由激情……有粗粝的光彩,周围 是一个外省纨绔子的厌恶,外省 常规的厌恶……下降到细枝末节, 在那里,权威和无政府主义 都没入畜生般的深渊……远离 污浊的德行和酩酊的罪, 保卫一种令人迷狂的天真——这是 靠怎样的良心啊!——“我”这样生活:我 活着,逃避生活,当生活的感受 渐渐变成哀痛的 凶猛的漠然……哦,我多么 了解,在风湿润的呢喃声里 是沉默,这儿,罗马沉默, 在憔悴、躁动的柏树丛中, 在你身旁,精神的雕刻呼唤 雪莱……我多么了解感觉的 涡流,无常的命运(高贵的 北方旅客心中的 希腊)将他吞入第勒尼安海 璀璨的青碧,奇遇的 肉体之乐,审美 和童真:当匍匐的意大利, 如在一只巨大的蝉的 腹中,裂开拉齐奥白色的 海岸,随处点染氤氲的 巴洛克式松林和纤巧的、生满石南的 黄色林地,在那儿,一个年青的 罗马农人打着瞌睡,褴褛的衣中 阳具挺立,歌德式的梦……毒舌草 浩瀚的池沼黯淡了马利玛 的海岸,那里的榛树丛 像明晰的蚀刻,牧人沿着小径 在不觉间被他的青春充满。 韦西利亚的海岸有盲目的芬芳, 将它明确的曲线暴露给盲目的 缱绻的大海,简约的泥墙和 明亮的镶嵌,在复活节 充满人情味儿的乡间, 在辛括勒黯淡,在火热的 阿尔卑斯山麓绽放, 粉红之上的澄碧…… 海岸在崩解,仿佛因峭壁上 芬芳的惊惧而动摇,在慵懒的 里维埃拉,太阳与微风相搏 要在大海的油膏之上给予无上的 和煦……性爱和光的广阔 无边的打击乐器愉悦地 作响,意大利对这太过 熟悉,竟不为之颤抖,活着 如行尸走肉;年青的人们 面孔黝黑,满是汗水,热烈地 呼唤着他们的同志之名,从 数百座港口,在里维埃拉的 人群中间,在后院的蓟园, 在腌臜的小海滩上…… 你是否会要求我,无华的死者, 丢弃这绝望的激情 为活在这世界之中? 6 我走了,将你留在夜晚, 它的悲伤如此甜蜜地降临 我们生者,它蜡状的光 凝结在微明的街坊之间。 又激荡它,使它随处扩张, 更空幻,并在远处,用渴盼的 生活使它重燃,用轰隆隆 的电车和人们吵嚷的方言, 演一场隐约可闻的、地道的 音乐会。而你感觉——就像那些 遥远的存在,吵嚷、欢笑一生, 在他们的车中,在那些破败的 公寓里,在那儿,存在的天赋 被消费,它广博,却不可靠—— 生命不过是一阵战栗: 肉身的、总体的一现; 你感到真正信仰的缺失; 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也许比生活快乐——与 畜人们同在,他们幽深的 亢奋中没有别的激情, 除了每日的工作:卑微的 热忱,将一种节日般的气氛 带给卑微的堕落。那些理想 越空幻——在这历史的真空中, 在这嘈杂的间歇里,生活是 沉默的——就越显广大无边, 古旧的,近乎亚历山大式的 感官逸乐,污浊地将一切 装饰以金色的光,当世上 有物崩塌,世界引着自身 前行,在暮光中,再进入 空荡的集市,颓丧的工场…… 街灯已醒来,星星点点,在 扎巴利亚路,在富兰克林路,在 整个泰斯塔乔,赤裸着它浓艳的 小山,台伯河边的街道,河的 对岸,黑色的背景中,蒙特韦尔德 聚拢又消散,隐没于苍穹…… 光的冠冕丢失了自身, 眩目,寒冷,像有大海般的 悲伤……晚餐时刻将近; 巴士寥寥,在街区闪烁, 一群工人直挤到车门, 一队士兵散漫地踱步, 走向小山,藏身于枯朽的 挖掘坑和干燥的垃圾堆间, 在那团催情的污秽之上, 妓女们幽暗的巢穴正忿怒地 等待:而不远处,在山旁, 或那些近乎世界的高楼间, 非法的窝棚边,男孩子们 如碎屑般轻盈,在春天(不再 寒冷)的微风中嬉戏;阴郁的 青年们洋溢着青涩的率真 沿着黑夜盛筵的石径 用口哨吹起故乡罗马的五月 之夜;车库的卷帘门 呼啸着,欢乐地降下, 黑暗已使夜晚安然,在 泰斯塔乔广场的悬铃树间, 风——在风暴中颤抖欲息—— 美好而甘甜(虽会啃食屠场的 粗毛和泉华),浸满 恶臭之血,到处煽起 贫穷的反抗和气息。 生活,一片嘈杂,那些迷失 在它当中的人,如果心中充满它, 便安然地失去它。他们在此, 安享黑夜的苦命人。无力自卫者 深藏着巨大的威力,神话已 重生……但我,怀着一个只能 活在历史中的人的自知之心, 我能否再以纯净的激情去行动, 当得知我们的历史已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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