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班篇2-2
听好了,谜面是——”
搭档同学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
“‘商灯’。”
“‘商灯’?”邱芸眉头一皱,“这也算谜面?”
“谜面就这俩字,请诸位在午休结束前答出来吧。”
“shangdeng……”我弱弱地举起了手,“对不起,谁来告诉我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商业的商,灯谜的灯。”戚修远很好心地向我和周围的观众朋友们进行解释,“事实上‘商灯’就是古人对灯谜的称呼。明代的《帝京景物略》中写到:‘八日至十八日,集东华门外,曰灯市……有以诗隐物,幌于寺观壁者,曰商灯。’”
“这算什么?灯谜的谜面就是灯谜?”
“听说过考试时拿到试卷一看,试卷上就写着‘考卷’俩字的吗?”
“什么鬼,这让人怎么答啊?”
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
“而且这道灯谜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范围……”杨清雪皱起眉头,“或许出题人是在针对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应该试着跳出原本的解题思路,换一个角度去思考。”
“说不定这道灯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邱芸也很配合地自言自语起来,“如果我这样去理解的话……”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平时看你们做题目没这么认真过?OK,杨清雪成绩好可以理解,邱芸你平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如果我说……”戚修远慢悠悠地走到桌边,“你们两个想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呢?”
“你怎么知道?”杨清雪看了戚修远一眼。
“不知为何,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邱芸看了我一眼。你看我干什么?我已经举手投降了。
“不如这样,”杨清雪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掉牙的翻盖手机,“我们大家把答案写在手机上,然后数到三一起亮出来。”
提议一出,如一锅沸水般躁动的人群居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喂喂,这画风怎么突然不对了?我记得这个是诸葛亮和周都督火烧赤壁的梗吧,把字写在手心里,摊开来都是一个“火”字?唉,时代进步了。
戚修远用的是标准的土豪水果机,邱芸则掏出了一只黑没手机,估计全键盘写起东西来比较方便。
“高弘你的手机呢?”邱芸居然还记得我,感觉心里一阵暖意涌动。
“我没想到答案啊……”我挠了挠头,没辙啊总得凑个热闹吧,还得回忆一下那个充话费送的辣鸡国产暗卓机藏在哪个口袋里了。
我们四人低下头敲打了一阵,先后抬起头来。
“准备好了?”
杨清雪的话得到了其余三人的点头。邱芸率先把手伸到四人中间,屏幕朝下握住手机,我们几个也纷纷照办。
“那我开始数了。”
杨清雪深吸一口气,给即将到来的愚蠢时刻增添了几分神秘庄重的仪式感。
“一……”
“二……”
“三!”
唰唰唰。
大大小小的四面屏幕上,竟然写着同样的四个字。
“于汤有光”。
“正、正确!”
好学生同学激动地鼓起掌来。
“哦哦哦!成功了!”
“居然让他们答对了?怎么做到的?”
“完全想不到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我和同志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意外与庆幸。
“《孟子·滕文公》?”我试着第一个说出解法。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尚书·泰誓》?”戚修远微笑着纠正我的说法。
“你们说的都对。”杨清雪出来一锤定音,“‘于汤有光’原句出自《泰誓》:‘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意思是:‘我们的武力要发扬,要攻到商国的疆土上,捉到那些残暴之徒;我们的讨伐要进行,这个事业比商汤的还辉煌。’武王伐纣在盟津大会诸侯,向广大诸侯誓师,所以叫做《泰誓》。”
“而《泰誓》这篇文章作为商周时期的古文,最早是收录在《尚书》一百篇里的。”
戚修远这家伙居然也这么懂,看来他在图书馆时也不全是在泡妹子嘛。
“汉代伏生所献的尚书二十八篇里并没有泰誓,直到汉武帝时才有河内女子献上《泰誓》,后汉马融等人认为它是伪作。真古文《泰誓》存于司马迁的《史记·周本纪》中,但他所收录的并不完全,从《孟子》中引用的这句‘于汤有光’来看,真古文《泰誓》里应该也是有这句话的。”
“所以你说它的出处是《孟子》、《尚书》、《泰誓》都对。”邱芸“妙啊妙啊”地点着头,“谜面是‘商灯’,拆开来解释就是‘商’对‘商汤’、‘灯’对‘有光’,合起来就是‘于汤有光’了。”
“你们答对了,终极神秘豪华大奖就拿去吧!”
搭档同学和好学生同学一起把一个大纸箱抬到桌上,“砰”地一声巨响。
“文学社过去十年刊物全集!”
为了这堆泛黄的无聊杂志,邱芸差点跑去跟文学社社长单挑。幸好我们拦住了她。
***
身为一名即将迎来终极之战的高三战士,我每天的时光都如同指缝里的沙子或者钱包里的钞票饭卡里的数字,总之就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没了。我的时间都花在哪里了,这个问题很值得我思考一下,除了每天做题目听老师讲题目背书默写之外,大概就是花在现在这样——
一边思考时间花在哪里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一边把时间花在注视教室窗玻璃外缓缓流淌的雨水上。
与其说是注视着窗外的雨水,倒不如说是注视窗边静静端坐的杨清雪比较正确一些。
一年四季都会下雨,春雨滋润万物,夏雨电闪雷鸣,秋雨缠绵悱恻,冬雨冻入骨髓,人这一生中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雨景。有时候我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遮风挡雨的建筑物里,隔着透明的窗户欣赏窗外的一切,更多时候却是身不由己地在雨中四处奔波,让鞋底浸泡在泥泞的积雨中,裤脚被溅起的雨水所沾湿,还得时刻提防着飞驰而过的汽车让我一秒变软泥怪。
我才十七岁,还要经历几百上千次这样的雨天,在我被题库所充斥的大脑所能预想到的不算遥远的未来里,悠闲赏雨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为了谋生而在雨中东奔西走的日子会越来越多;而能像今天这样看着杨清雪侧脸的日子,却只剩下几十天了。
在那天的西餐馆事件之后,杨清雪对我们的态度多少有了一些好转,我们也多次在她家并不有钱这一点上得到她的提醒。辞去夜间兼职的杨清雪白天精神似乎比以前好了一些,早上迟到和打瞌睡的情况有所减少,有时候居然还会对我投入寒潭的石子似的问话产生一点反应,着实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你误会了,不是我故意对你态度不好,是我晚上睡不好,早晨就会有点低血压……”
3月12日的早晨,杨清雪揉搓着自己微微发青的眼眶,随手把数学试卷递给我。
“简单点说,就是类似‘起床气’之类的东西。虽然你这人有时候确实挺讨人嫌的。”
“哈,哈哈……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呢。到底怎样才能愉快地跟女孩子对话,麻烦谁来教教我吧。
“喂!不许把作业拿给别人抄!”
程潇同志火眼金睛,我只好以最快的手速把卷子递给伺机待发的邱芸。
“Get!俺老邱去也!”
邱芸抓住试卷开了个疾跑,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站住!这条泥鳅,看姐今天不制裁你!”
程潇进入暗影状态,浑身杀气追了出去。我很想纠正她泥鳅和蚯蚓的区别,想了想还是算了。
“高弘君。”戴着耳机安静背书的顾听大人突然转过头来,“前几日的灯谜会,玩得可还尽兴?”
“啊!托您的福,算是满载而归吧。”我又一次受宠若惊了,”班长大人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居然主动跟我说话了。”
“那日午间,吾凑巧也路过兑奖台,有幸目睹了你们几位解开谜题的英姿,真是大快人心。”
顾听闭着一只眼睛,对我报以赞许的微笑。
“文学社的那几位大佬,居庙堂之高而不司其职,终日不是作些无病呻吟之文,就是挖空心思谋取私利,当初吾也曾看着她们凭借满腹经纶与生花妙笔得登高位,又眼睁睁看着她们在俗务缠身与执掌权柄之下一步步堕落至今,如今又想靠自己那点小聪明去搅混元宵灯会这等全校同学的佳节庆典。”
“您的意思是……”我回忆起那些难得离谱的灯谜,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文学社是故意把题目出得那么难的?”
“只要提高灯谜难度,便可降低奖品兑换率。若申报经费时索取了百支水笔的开支,采购奖品时却只花了五十支水笔的银两,则另五十支不就进了自己的口袋么?”
“竟然是这样……!”
想起那箱糊弄人的“神秘大奖”,再回忆起邱芸的那个“给你两百万,开五百万的发票”的笑话,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的‘神秘大奖’,就是文学社为了防止我们2B社答出太多谜题而设计的止损机制!只要用不值钱的废纸打发了我们,就没人会知道他们到底准备了多少奖品了!”
“正是如此。吾斗胆猜测,清雪同学早就发现了各种蹊跷。”
“发现了又能怎样?”
杨清雪从口袋里拿出耳机,慢慢解开缠成一团的耳机线。
“这个世界上,蹊跷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我们想改变什么,最终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什么都做不到。比起关心那些事不关己的龌龊与贪婪,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
“清雪……”
“高弘,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
“对不起。我错了。”
“所以我才说你这人有时候真是讨人嫌……”杨清雪摇了摇头,戴上左侧的耳机,“你明知道我现在不想听你那些苍白无力的劝解,却还想要做些无谓的尝试。比起操心我来,还是为你自己的数学成绩头疼去吧。”
“呜。可恶。你说得对。好不甘心。但是我的数学真是没救。”
“总而言之,高弘君也不必太过伤神。须知多行不义者,必会自取灭亡。”顾听大人想用微笑让我宽心,“现在我等学子能做的事,终究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总能改变些什么的。”
该做的事。
我知道顾听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一直避免提及的是什么。
她竭力用这样的闲谈话题来转移我和杨清雪的注意力,但最后终究绕不开那个令人窒息的词汇。
高考。
距离那个被笔墨和血泪浸得漆黑的断头台,只剩下弹指一挥的距离了。
十七年的生命,弹指一挥间。八十余天的挣扎,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我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视频。
刚出生的婴儿躺在襁褓之中,父母握着微微摇晃的镜头,把一张纸放在婴儿床的床头。
“距离高考还有6305天。”
或许我们每个考生都是如此,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天一天地逼近那个最终的结局。
高考。它是高悬于近地轨道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悬浮在脖子周围的致命的绳圈,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迈向破灭与终焉的倒计时,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高考就在坚定不移地主宰着我们的人生,让我越来越窒息,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无力。
我曾经问过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杨清雪告白?
我真的喜欢她吗?我真的想要拥有她吗?还是我想要被人拥有?
在某些神情恍惚的时刻,我会产生那种看上去很接近真相的错觉——我对杨清雪的告白,只不过是想要逃离那个绳圈的无谓的挣扎。
它之所以被称为无谓的挣扎,就是因为它毫无意义,不论我做出怎样的尝试,都无法阻止那个绳圈一点一点地收紧。
但是,你能够责备这样的行为吗?为了让越来越喘不过气的自己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为了让行将崩溃的压力阀恢复些许平衡,这样的行为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嘿,天才,高达也同学,醒醒醒醒。”
邱芸戳了戳我的脸颊,冰冷的指腹有一个深深的凹陷,这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后遗症。我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断言,现在伸出我的手指,就有一块皮肤是连指纹都被磨平的。
“收拾好你的营养午餐,咱们准备出发了。”
“出发?去哪儿?”
“你还真的神游了一个早自修啊?是不是每天刷题库做试卷终于把你搞崩溃了,过两天据说会有心理老师来给高三学生提供心理健康咨询辅导,你到时候记得去看看啊,说不定搞个什么抑郁症精神病鉴定报告就不用考试了。”
邱芸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出发去哪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清雪冰冷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冻得我浑身一个激灵,也不知是她主动开口这种事情太惊悚了还是她太久没说话连声音都变得惊悚了。
“三月十二……啊。”
我明白了。
“走了走了,看看窗外那么大的阵势,就当是春游了吧!”
戚修远伸出双手按住我的肩窝,学着按摩的手法掐了起来。
我懒得搭理他,伸长脖子往窗外一看,教学楼下的道路上停满了大巴车,每一辆车的引擎都在发出穿透雨幕的低沉轰鸣,像是一列列全副武装的战争巨兽。
“出发吧!”
在全班同学发出压抑已久的兴奋谈笑声时,征服王老师一拍黑板,粉笔槽里的白灰簌簌落下,今天值日的同学要倒霉了。
“去种树啦!”
原来如此。
3月12日是植树节。
所以我们高三的学生也要去植树。
坐在大巴车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的眼中映出车窗玻璃上向后流淌的雨滴,我的脑袋也终于明白了这一奇特而超现实的事实。
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是高三学生,竟然要把接近一整天的宝贵的复习时间浪费在跑到郊外的森林公园去种树这种事情上?
“吃香蕉吗?”
“不用。”学校这么安排,大概也是本着给高三学生减压的意图吧,但是种树真的好傻。我不想跟西装革履的领导同志一样给树苗边上铲一铲子泥土,再跟浇水的同学握握手让其他人拿手机拍照合影,搞得像跟外宾共同种下友谊树一样。一点也不想。
“来个橘子?我刚剥好的!”
“你自己吃吧。”说到底,高一高二来种个树也就算了,都高三了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让我们去春游吗?当然了,我不是说像我高一那时候一样,大老远跑到竖店影视城那种地方去看人造的古装剧片场,咱们找个附近的有点参观价值的景点景区不好吗?
“那来打UNO啊!”
“别闹,让我歇会。”呃……我刚才想到哪里了?我高一高二去的哪里来着……高一去的影视基地,高二好像去的就是森林公园?
“高弘!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来张嘴!”
我无可奈何,只能把目光从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上移开,转向邻座的邱芸。
“张嘴!”
“唔……”
我面对邱芸逼到眼前的橘子,不得不签订卖国求荣的屈辱不平等条约,把嘴作为向列强开放的口岸。
“嘿!”
邱芸脑后的马尾辫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和车厢的震动而左右摇晃,她手上一使劲,把橘子强行塞进了我的嘴里。
“来打UNO啊!这是我帮你拿的牌!”
“嚼嚼嚼。”
签订了丧权辱国《大巴车条约》的我咀嚼着被列强倾销进嘴里的橘子,又接受了列强的UNO卡牌作为手上的驻军。
“红6!”
“绿6!”
“对不住了,绿+2。”
“可恶,顾听你这家伙,上来就加姐的手牌啊!我说同志们,好久没打UNO了咱下手都轻点啊!”
“哈哈哈哈哈!”
大巴车车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孔乙己的梗真是百玩不厌。
“看见没,班长和团支书在大巴车后排带头打牌,你有什么理由不加入我们?啊——”
邱芸指了指后排座位上对着一手烂牌抓耳挠腮的程潇,又递给我一瓣橘子。
“别喂我了,我自己有手。”
我抢过邱芸的橘子,丢进嘴里。这橘子还挺甜的,看来列强的东西质量就是好。
UNO牌算得上是我们班的保留节目之一。以前在高一高二时候,班级后排总是聚着一堆人打UNO打三国杀,人多了还会玩狼人杀、天黑请闭眼之类的杀人游戏,直到学校不得不出面抓了隔壁班一个玩三国杀的典型,这种在教室里聚众打牌的风气才得到抑制。
不过注意了,被抑制的是“教室里”,没规定出去玩的时候不能打牌嘛!
所以学生们抓紧一切集体活动的机会花样打牌,比如运动会的看台上、艺术节排练后的空隙、元旦晚会后夜晚的教室里——这个貌似是当时没人管,还有这种春游之类的时间。
想起以前离开校园的集体活动,几乎全都是打牌玩杀人游戏的回忆,也是没救。
“邱芸。邱芸。”
“嗯?”
“这个牌……怎么……”
过道对面的座位上,杨清雪那副不动如山的冰冷扑克脸,此刻看上去就像是被泰坦尼克号撞了一下的冰山,下一刻就会坚持不住崩裂开来。
“怎么?”
“怎么玩……我……”对杨清雪来说,要说出“不会”这个词来估计得要了她的半条命,“我不会。”
“你居然不会玩UNO!哈哈哈哈哈……”
邱芸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她就差说出来“你杨清雪也有不会的东西”了。大概是她转学进来比较晚的缘故,没赶上高一那会全班学打牌的风潮,后来估计也没人教过她。当然,如果她真的这么说了,杨清雪现在的表情也就不止是脸色微红嘴唇紧抿了。
“没事,就你这个高达450的智商,我教你半遍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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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更新的这天正好是高考啊!
高考的同学们不知道都考得怎么样,昨天的语文作文题红遍大江南北呢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