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琴

    爷爷有一把马头琴，小时候我很喜欢听爷爷拉琴。小时候的我，在家里称王称霸、十分闹腾。爷爷疼爱我，总是惯着我。

    那一天，天色昏沉，阳光鸟鸣掩盖不住世界的灰白。

    爷爷陪我从公园走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个玩具，看起来很有意思，我央求爷爷给我买。爷爷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十分贫困。也许是穷怕了吧，爷爷总是很珍惜财物的。面对我的恳求，爷爷似乎陷入了心理矛盾，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

    一番僵持之后，爷爷狠下心：“咱们回家玩遥控车，好不好？”我大闹，躺倒在地上。爷爷忙着安慰我，即使我的玩具堆满了小半间屋子：“我回家拉琴给你听，行吗？”语气似乎是在央求我。

    我不听，依旧躺在原地。爷爷劝导我：“最重要的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身边的亲人，是亲人的陪伴。人总是难逃光阴的，不知哪天就要分别。到了那天，我就不能再给你拉琴听了。我们要学会珍惜，真的要分别时，不是在地上打两个滚就能阻止的。”我倔强，不听劝：“你要走就快走吧，我才不需要你的陪伴。”

    爷爷愣住了，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我也懵了，我从没看爷爷流过泪。

    爷爷轻轻拉起我——他从一开始就能这么做——慢慢地牵着我回到了家。他的双脚似乎突然乏力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矫健；他的脸庞似乎突然疲惫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祥和；他的背脊似乎突然困倦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笔直。

    那天晚上，爷爷拉起了马头琴，我在隔壁房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循声过去。

    第二天，我想找爷爷道歉……爸爸却告诉我，爷爷昨晚已经坐火车回到了老家。

    愧疚感立刻开始攻击我的心，我不知道当时爷爷是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才能决定离开，爷爷在车上是什么表情，我完全无法想象。

    ……

    也许时光真的能抹去一切吧

    十年，奔波中如此迅疾。

    同一个路口，同一个位置，同一家商店前，多了一把马头琴，和一个拉琴的人。那人面色红润，荣光焕发，眼神祥和，只有脸上的缕缕皱纹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我第一发现眼泪是如此不争气，我内心的愧疚，我内心的悲伤，此时就只能化作几滴泪水，滴在地上，我没有付诸行动，我没有鼓起勇气去道歉……

    ……

    我还有机会。我还能见到爷爷，仅一城之隔，我说什么也要让爷爷知道，我长大了。

    我第一次拿起马头琴——爷爷没有将它带走。尝试着学习，对我来说还算简单，也许因为我在爷爷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成长的吧。

    我偷偷找到父母的银行卡，定好了次日的火车票：“明天把课逃了，后面是双休，够我一去一回。”

    深夜，我做好了万全准备和打算，睡了。

    到了老家，一见到爷爷，爷爷似乎很惊讶。我什么也没说，坐下来，拿起马头琴。爷爷听到那一曲他常拉的曲子，投来欣慰的目光。

    曲终，我依然架着琴，却注视着爷爷的脸庞，他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目光祥和，眼里闪着泪光。

    这一刻，我希望爷爷知道我的来意，同时其实也希望他从未计较我的暴脾气。

    “已经放假了吗？怎么不说一声呢？”爷爷终于开口。

    片刻沉默：“是的，小长假了，总共三天……”

    爷爷慢慢向我走来，腿脚已经不便了，看上去颤颤巍巍。他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臂：“好好学习，不要逃课。我已经领了你的心意，回去吧……”

    ……

    梦醒了……

    爷爷从三年前就已经与我不仅一城之隔了。

    谨以此文

    献给当年的马头琴师

                                 ——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