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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雨》

2023-07-23 23:12 作者:雾雨罡巽_unoffical  | 我要投稿


我从妖山去迷途竹林旅行,捕捉新闻素材。不想在回来的路上,挂着深红的夕阳的天空下起了雨。

狼狈的收拢湿漉漉的羽翼,躲进了门前挂着红灯笼的酒楼。

那店主的生意还算兴隆,堂倌依旧是那山彦,我便终于跨上了那屋角的扶梯上了楼去。由此径到落成不久的楼上,上面也依然是八张板桌,只是窗户为了观景嵌上了玻璃。不同的是时间尚早,楼上空空如也,任我挑拣好些的座位。

“二两天狗踊。……菜?一盘什锦天妇罗,松露要多!”

我一面说给跟在身后的山彦听,一面往窗边走,就在西边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了。

转过头眺望灰蒙蒙的天空,那夕阳已被浓云的挡住,气压很低,即使开着窗也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恹恹的收回视线,不经意间却见那山坡上生着些幻昙华,淋了雨后的白色花瓣上氤氲着光亮,愈发如梦似幻。风一吹,在灰黑的山坡上更为显眼。

“客人,酒……”

山彦轻声的说着,放下杯,筷,酒壶,碗碟,酒菜到了。我转脸向了饭桌,排好器具,斟出酒来。琥珀色的酒液落入杯中,很舒服的呷一口酒,酒味依然纯正,让人想要起舞。天妇罗也很好,可惜松露依然很少,本来那夜雀也是舍不得加的。此一次旅行也并无什么收获,便觉得不由有些懊恼。

大概是因为在下雨的缘故吧,以往火热的店内,却毫无酒楼的气息,酒菜已然见底,而二楼依然是七张空板桌,我看着在渐暗的天穹下发着荧光的幻昙华,觉得有些寂寞,酒兴也阑珊了。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又觉得有些烦躁,怕又来那吵闹的妖精打破了气氛。待到看见是那山彦,才有安心了,又仰头将杯底的酒液喝干。

“半斤雀酒……再来碟幻昙花糕。”

那山彦收拾好碗碟便快步跑下楼去,何必如此着急?

凉风从微微打开的窗口吹来,放出已然渐干的羽翼,缓缓地抻个懒腰。

我想,这回定是酒客了,不仅是间隔时间太短,也因为那脚步声比堂倌的缓得多。约略料她走完了楼梯的时候,我便害怕似的确认不会有如此稳重的妖精,同时也就吃惊的站起来。我竟不料在这里以外的遇见朋友了,——假如她承认我是她的朋友。那上来的分明是我的同事,同样也是记者,面容虽有些憔悴,但一见也就认识,独有行动却变得格外迂缓,很不像初见时斗志昂扬的姬海棠果了。

“啊,——果,是你么?我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啊啊,你?我也万想不到……”

我就邀他同坐,但她似乎略略踟蹰后,方才坐下。我起先很以为奇,接着便有些悲伤,而且不快了。细看她相貌,那一头棕色齐耳短发依然用紫色蝴蝶结扎成双马尾,还有那短袖衬衫和格子短裙,她依然显得分外干练,然而精神却颓唐,眉毛下棕色的眼瞳也失了神采,但当她缓缓地四顾的时候,却对山坡上那几丛幻昙华忽地闪出往常能看见的射人光束。

“那山彦,怎的要采那幻昙华?”

她忽地提起才注意到,那山彦正打着油纸伞慢慢走向那花丛。

“啊,我点了幻昙花糕,没想竟是现采的。”

“那花……你来这做什么呢?”

“依旧是四处闲逛,在寻找新闻素材,没什么收获,却被这古怪的太阳雨淋到了这里。”

“我也讨厌这沉闷的天气。”

“那,你来这是做什么呢?馋嘴么?”

“不要揶揄……我便不能外出取材么?”

“终于觉得呆在家中太过寂寞了么,最近都做了什么事?”

“无非做了些无聊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她也问我最近的动向,我一面告诉她个大概,一面叫捧着满篮幻昙华跑向后厨的堂倌先取杯筷来,雀酒上的早,便使她先喝着我的酒,然后再去添半斤日月星。其间还点菜,我们先前是毫不客气的,但此刻却推让起来了,终于说不清哪一样是谁点的,就从山彦的口头报告上确定了四样菜:腌黄瓜,冷豆腐,竹笋炒肉,炸虾天妇罗。

“我一回想,就觉得我可笑。”她一首扶着酒杯,一首拿着相机,似笑非笑的向我说。“我在家蜗居时,念写出你们聚众饮酒欢宴,终日不思进取,每天都重复着重复而无意义的事情,便以为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一般了,不过是做些不同却一样没用的事情。却不料你也一样。你不能每天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么?”

“这难说,大约也不外乎拍些没用的照片罢。”我也似笑非笑的说。“但是你在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情呢?因为《花果子念报》没人看么?”

“也还是为了无聊的事。”她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露出了少有的快意表情,面颊发红,眼睛也略微有了些神采。“无聊的——但是我们就谈谈罢。”

那山彦搬上新添的酒菜来,排满了一桌,楼上又添了烟气和炸品的香气,仿佛热闹起来了,楼外的雨也越加纷纷的下。

“你也许本来知道,”她接着说,“不像你这鸟缘好的天狗……报纸自负盈亏也是有经济压力的。最近有个什么时评征文活动,胜者能做个专栏作者。你的报纸一向也不注重这个……”

我忽地看见她眼圈微红了,但立即知道是有了酒意。她总不很吃菜,单是把酒不停的喝,早喝了一斤多,神情和举动都活泼起来,渐进于先前所见的姬海棠果了。我叫堂倌再添一斤天狗踊,然后转回身,也拿着酒杯,正对面默默的听着。

“赚不到几个钱,但是我却天天幻想着赚到之后的生活,去喝些好酒?去买些好书?去换个相机?还没写几个字,天天构思时,吃饭时,甚至晚上睡觉时都在想这个。啊啊,你这样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是的,我也还记得我在报上批评山上的势力争斗毁了信仰和友谊,和你争吵内容与图像的主次关系以至于打起来的时候。但我现在就是这样了,明明把写作看的极神圣极无暇,却也被异化至如此了。去斥责谁呢?为了激励创作的本意没有错,到最后还是自己的问题。倘若先前的朋友看见我,怕会不认我做朋友了。——虽然本就没有几个。”

她又将杯子斟满,抿了一口。

“看你的神情,你似乎还有些期望我能拿出些东西来,——我现在自然麻木得多了,但有些事也还看得出。这使我很感激,然而也使我很不安,怕我辜负了至今还对我怀有好意的朋友。……”她忽地停住了,喝下几口酒,才又慢慢的说,“我的确也在认真挑选念写的照片,深思熟虑作品该如何写,甚至有了些选题。”

“可是写出来却如何也不满意,心中总是掺杂了些功利的心思,写的时候也会无法专注。也许我本来的作品也是这样,为了博取些关注而说些怪话,——他们之前是这样批评我的,还有些人造谣我性格阴暗什么的,我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窗外一阵风吹过,雨滴打在玻璃上,哗啦啦的响。林中隐约传来枝叶交错的沙沙响声,那几丛幻昙华依旧在雨中舒展着枝杈——山彦摘得并不多。在被雨点模糊的窗外莹莹的白色一片。

“不仅是选材困难,”她向窗外看了一会,转身喝干一杯酒,又自己斟上,接着说。“抒发情感时也受阻,之前自由自在的说些话,自己发出去便也无拘无束,现在便要考虑能不能通过评选了,要用这个技巧,那个方法,的确没错,但是我究竟在写什么呢?怀念着当年妙手偶得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那时候的作品就那么枯燥无味空洞单调吗?”

“有限制也是可以理解的,总要有个评选。可是我竟被功利心击垮了,我突然发现,我之前写作的意图,也没有那么纯粹,或许潜意识中,说些怪话,特立独行,都是些获得认同的幼稚手段罢了。《花果子念报》也没穷到关门大吉的时候,但是我却写不出东西了。这还不是写空洞无聊的东西,写作便成了件痛苦的事。一旦想到了自己写作的目的,这个念头便不能再消失,说着不害怕批评不害怕失败,但是动笔时却担心极了会遭到批评,写完了也要后悔这个后悔那个,我倒羡慕起你那样不关心内容的心态了……”

幻昙花糕终于摆在了桌上,因为只是加入了露水作为辅料,糕点依然闪着点点的荧光,缓缓地用筷子夹起咬上一口,甜而不腻,咽下后同样齿颊留香。

“这花糕,不算难吃,但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她又抿了口酒,继续说到。“惹得我回忆起那曾经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自己。我更喜欢它呆在树丛上。”

她满脸已经通红,似乎很有些醉,但眼光却越发明亮起来。我微微的叹息,一时没有话可说。楼梯上一阵乱响。涌上几个妖精来:当头的是个蓝头发的,胸前有个红蝴蝶结;第二个是绿头发的,蓝色裙子;此后还有人,一叠连的走的小楼都发抖。我转眼去看果,他也正转眼来看我,桌上的杯盘已然打扫干净。幻昙花糕的香味还残留在嘴中,让人意犹未尽。

“你还可以支持生活么?”我一面准备走,一面问。

“还好,停刊后每月的支出不多,——收入也变少,也不大能够敷衍。”

“那么,你以后预备怎么办呢?”

“以后?——把那征稿写完,能不能选上全看运气。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

堂倌送上帐来,交给我。她也不像初到的时候谦虚了,只是向我看了一眼,便听凭我付了帐。

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没有云,也没有月亮,漆黑的天空中闪着繁星,风徐徐地吹拂着我略微发烫的面颊,很舒服。

“文,已然不会有那篇征稿了。”

“嗯,为什么?”

“征文比赛啊,今天晚上就截止了。”

射命丸文走进办公室,询问起她的文章是否被采用。

“真是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作品。”

“这个作品的道理是很容易弄混的,饭纲丸龙先生。”

“我想你是想在表达一种‘异化’,作品带有了利益的牵涉,便不再纯洁?”

“谢谢,我想我的稿费依旧会像往常一样当场交付吧?”

将薄薄的信封夹入文花帖,射命丸文如狂风般飞向了兽道。

冲进那挂着红灯笼的酒馆,重重的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

从信封中抽出两张崭新的纸钞,拍在木制的吧台上。

“老板娘,来二两天狗踊,一盘什锦天妇罗,松露要多!”

——完

雾雨罡巽

于文年文月文日(2023年7月23日星期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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