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夜莺
夜雀妖怪。
作为长寿者,我已难以在岁月流逝中感受到乐趣。只能把时间都花在都在精心打理自己柔软而蓬松,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鲜红光染的双翼。
今天虽然是时值枯燥的丰收季节。我却有了更好的消遣。
我久违地收到从不列颠寄过来的信。难以想象从大洋彼岸寄来的邮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从信封上斑驳的油渍和散发出刺鼻的煤烟味,不难想象信件的主人写这封信时相当得心血来潮。
出现在行人稀少的夜之道,一家有着红色灯笼的移动货摊。被摇晃着的红灯笼吸引过去,掀起帘布,那位翼人小姐正哼着轻快小调,招呼客人享用独具风格的料理(烤八目鳗)。忽然,她啪地一下合上手,想起什么,急匆匆地拿起纸笔写下它。以至于信件上还残留着八目鳗黏糊糊的分泌液。
好在信件的内容并不粘腻,就像她本人一样清爽干练。
据说,是因为我开始收集故事的消息传到了妖怪界的缘故,所以主动给我提供素材。
消息真是灵通。
还记得我当初和萝蕾拉小姐认识的时候,赛里斯和不列颠之间甚至还没有邮差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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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生命决定了妖怪们看待万物的角度。我在缺乏新意的时间里看过太多事,在我看来大部分人类不过是在循规蹈矩,重复我昨天做过的事情,在他们的身上我体会不到丝毫新鲜感。
所以经常会有家伙把我和普莉兹姆利巴相提并论,明明同是歌手,对人类态度却总是很差。
我对这样的说法表示相当的不解。作为歌手,重要的是保持充实的肚子和新鲜的灵感,而不是想着和人类搞好关系。只是因为被歌声吸引就擅自接近的人类,看起来像被甜食吸引的蚂蚁一样。那不是出自内心的意愿,只是在服从动物的本能,仅此而已。除了满足我的食欲之外没有任何价值的生物。
却唯独那个男人除外。
采佩什曾经是国家的王。故事里的王,大多是英俊成熟的、能够触动人少女心的风度翩翩的男性。他也是这种类型男人,嗯,就是那种恨不得把所有优点都占尽的王者。
作为帝国的继承者,他生性优雅,为人和蔼,待民亲切,深受人民爱戴。不仅长得天生俊俏,对音乐也颇有造诣。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会被歌声吸引到夜里的森林之道。
漆黑幽深的森林之道。夜晚几乎很少有人会出现在这里,常常能听到迷惑人的妖怪的歌声。不过无论走到哪里,都看不见歌声的主人,人在歌声里迷失了方向,被遮住了双眼的时候,就会被妖怪吃掉。
诸如此类的传说,听起来就和谣言一样不可信。但最不可信的描述事实上就是真相。
在我为歌曲素材积累灵感旅行至罗马尼亚的时候,选择在国王城堡外的深林里落了脚,毕竟远东之国也有这么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国王城堡有士兵把手的缘故,自然人迹罕至。那时候,我甚至还没学会怎么藏起自己背后的翅膀,作为一个涉世不过百年的妖怪来说,想学会幻形果然还是太过于困难。
虽然条件并不太好,但想要成为成功的歌手,自然缺少不了历练。我也是做好心里准备才决定出这趟远门的。
而且,那里的时间还挺有乐趣的。
正当秋夜,大地是落叶汇成的,深可达脚踝的河流。一脚踩下去,疏松干燥的落叶发出的声音令人愉悦,还带着腐殖土的清香,把脚丫放入凉爽的河流里的触感也让人怀念,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把秋天、落叶和河流这些景致组合在一起即兴发挥唱出来。
夜之鸟,夜之叶♪
如果说再要兴奋什么,那就是我收获了第一位“听众”吧。
是你在唱歌么?
黑夜中吃着人的小石子♪
啊——在唱歌的时候请不要打断我。
男人也相当听话,不再提问,而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停靠在我的身后。
我并不惊讶深夜能在国王城堡外的树林里遇到人,被歌声迷惑而来的强盗又或者是企图溜进城堡的异教徒,诸如此类我已经见过不少了。说不定,我在无意间还替这儿的国王做了件好事,否则他早该和入侵者去见上帝了。
不过我也不是饥不择食,毕竟不怀好意的人类天生带着不详的气味还是很容易区分的。
当他看见一个拥有大型羽翼的人型妖怪,也没有我预料中显得惊讶。
这个男人看起来不能被归纳到我之前见过的人里。该怎么形容呢,他的脸颊瘦削而苍白,身上的华贵衣装相当笔挺地契合他修长的身材。就连那双青蓝色的眼睛,本该因歌声迟钝而迷惑,却清晰流露着皓月的冰冷气质……就像我一样,他是属于夜晚的生物。
我停止了歌唱。月光之下森林里弥漫着沉默的雾气。
我的妻子。他稍微露出怀念的眼神这么说道。她也像你一样喜欢唱歌,也是在这个地方我遇见了她。
仿佛那是什么很遥远的事情。
只不过她越来越虚弱,我已经几年没听过她唱歌了,近来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对这个男人说些什么。是该对他的赞美表示感谢,还是对他的境遇感到遗憾呢。
你愿意和我回一趟城堡吗?我想让她听听你的歌声,或许这会让她好过些。
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爱情和悲伤都是能成为歌曲的素材。为此付出对等的筹码也是应该的。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如他所愿,我飞入了国王恢弘的宫殿。在最高处的阁楼,我蒙蔽了守卫和侍女的视线,潜入了房间,见到了那位可怜的病重女人。
她的床边放着华贵冠冕,显然她是这个国家的王后。虽然她是,但却憔悴的和我在贫民区见过的妇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苍白的脸色,几乎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地颤抖着,想要吐露出什么却始终也做不到。
她已经时日不多了,就算不是妖怪也能看得出来。但活不过日出,这个事实我是否应该告诉床边这个痛苦的男人呢?
她被异教徒下了毒药,王国里却没有人能治的好他。只有在夜晚,听见森林里的歌时,她才能稍微轻松。
所以,至少请你为她唱支歌吧,我想这也是她期望的。
男人跪在病榻前,握着他妻子苍白无力的手。
我唱起月桂树终年常青;
我唱起闪光的星星仿佛透明发亮的水瓶悬于夜空;
我唱起奔向天空彼方的黄金杜羊背上回首相望跌入大海的恋人;
我唱起拥有永远的生命却不能如愿的天国民和悼亡的死者。
当金色的朝阳透过阁楼的窗,照在男人和他心爱的妻子身上。我的歌也停了。
我离开了阁楼,回到我的森林里。他也再没来过。
他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非常相爱。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却因为异教徒的陷害而死亡。
从那以后他的性情开始变得古怪,残暴。
他带领着他的子民,和当时的异教徒进行了旷达十几年的战争,对待那些异教徒的军人他非常残暴,将他们绑在十字架上,最后活活烧死,更甚至,用棍子穿过那些俘虏的身体,聆听他们的悲号,以此取乐。
他并不满足,他开始憎恨上帝,恨上帝为什么那么的不公平,夺走了自己的挚爱。最终,他背叛了上帝。
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四百年后。
在早已荒废的城堡深处阴冷的地窖里,他带着病态的苍白和瘦削美感,怀里抱着那具残有余温的尸体,颈部流出的血液顺着冰冷的躯干滑下,滴落地面。
他的眼睛原来是这么鲜红的颜色吗?
他和恶魔签订了协议,变成了吸血鬼。不老不死,但却非常怕光。
在我离开罗马尼亚,从欧罗巴游历至亚细亚的四百年里,他日出而入,日落而出,每当夜晚就游走于罗马尼亚的各个角落,寻找内心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四百年后,他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他的妻子。
可是好景不长,毕竟人和怪物根本不能并存于这个世界中,但是庆幸的是,她认出了他,就是她四百年前的王,两人逃进阴暗湿冷的地窖里,在那躲避教会的追杀。但是怪物终究是怪物,他没有人血终究是活不下去的。
最终,陷入嗜血的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在历经四百年见不得光的日子后,他还是等到了他的爱人,也失去了他的爱人。
他失声地抱着冰凉的尸体痛哭,请求我杀死他。
我答应了他。也为他们唱起了悼亡曲。
Tantum ergo Sacraméntum,
Venerémur cérnui,
Et antíquum documéntum,
Novo cedat rítui,
Præstet fides suppleméntum,
Sensuum deféctui。
永别了,采佩什。这是我第一次用人类的名字称呼这个男人,可也是最后一次。
金色的太阳再次照耀罗马尼亚的土地,把温暖的阳光洒在这片废墟之上。
——果然,人类里也有有趣的家伙。
我将地窖的大门封上。在入口的地上放上白蔷薇,愿其中的二人永远相伴安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