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她（九十二）
中午饭后，周一像往常一样确认了一下班门口的情况。
没有高雨帆。
“总算不来烦我了。”
她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多高兴——毕竟每天损一损他也不错。
刚要走进门，就被一只小手拉住。
“周一？”
不是男生的声音。
周一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比她稍矮一些的女生。
“原来是白嘉欣啊，好久不见。”周一说。
“嘿嘿。我来找你啦。”白嘉欣说。
“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不过班里有同学想找你说话。”
“你班里？”
不会是高雨帆吧？
不敢直接来找我了，就把白嘉欣派过来？
胆小鬼。
“有些私密的事情哦，所以要到没人的地方才能说。”白嘉欣拽了拽周一。
“究竟谁找我？”
“这是小秘密。”
切，有什么好隐瞒的？
难道他还要找打手来不成？
好啊，看能闹出什么花样。
在无人问津的走廊拐角，白嘉欣领着我往左转了个弯， 向里走了走就站住了。
“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啊。”白嘉欣说完就跑了。
“切，搞什么呀。”抱着胳膊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不是他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
我来回转着圈，不看向过来的人那边。
那人走到拐角处，脚步声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女生，她用柔和的声音：“请问，是周一同学吗？”
嗯？好像没听见过。
回过头，看见了紫色的发丝。
原来是你啊。
如同人偶般美丽的女子，夏梦。
“是的。我是周一。”我微微将头仰起。
就是这个女生让我屡战屡败。
就是这个女生让我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折。
然而，现在除了嫉恨外，对她又多了一些羡慕。
可恶。这家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真的是疯了。
“你好，我是高一五班的夏梦，请问你有时间和我谈一些事情吗？”她很有礼貌地问。
“嗯。你说吧。”我冷淡地回答。
“就是，我想问一下，你喜欢滕思明吗？或许喜欢过吗？”
“滕思明吗？多多少少喜欢过。”
“哦哦。是这样。”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为了得到滕思明而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不太好的事情？没有。”我若无其事地说。
“可是，你好像故意造谣，让我和滕思明吵架来着。”
“哦。你说这个啊。”
哼，肯定是高雨帆故意透露出去的。
“你干这件事了吗？”她并没有用质问的语调，口气依旧平和。
“嗯。干了。”我干脆地说。
“额？可是你刚才……”
“是啊。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好的事情？”
“嗯，我觉得并不好……”
“可是我想得到喜欢的男生啊。”
“那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啊……让我伤心还不要紧，如果伤害了别人就不好了……”
“伤害？可你不也伤害我了吗？”
“我吗？”
“抢走我喜欢的男生，还不是在伤害我？”
“额，我……”
“而且不止在伤害我，你也在伤害别人。当你下定决心爱滕思明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伤害到其他人。不止是那些喜欢他的人，还有那些可能喜欢上他的人。你是她们的敌人。”
“我……”
“所以，我们都是踩着别人的悲伤才走向成功的。这不是很正常吗？恋爱无非是互相伤害，然后再伤害所有人罢了。别以为你能洁身自好。”
“可是，可是……像你说的那样，每个人之间不都成敌人了吗？”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
“我不能认同……”
“随便吧。”
“我觉得，虽然人们可能会有竞争关系，但也不能违背底线，应该使用正当的手段。”
“正当的手段？哪有什么正当的手段？”
“但是污蔑别人肯定是出格的。”
“那什么不出格？勾引、诱惑？”
“也不太好……”
“可是你平时难到没那么干过吗？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套，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套，不就是为了讨他欢心？还有故意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这些不是勾引和诱惑又能是什么？”
“我……”
“那你倒是说说啊，有什么正当的手段。”
我冷冰冰地说，丝毫不顾及她略带害怕的表情。
大概过了一阵子，她的嘴唇又执着地嚅动了起来。
“我觉得，我觉得是有正当的手段的。”
“说啊。”
“就是帮助他、陪伴他、支持他，把自己的爱无私地奉献给他。在他伤心时给他安慰，在他失落时给他鼓励，在他高兴时为他祝贺。我觉得，这就是正当的手段。”
“额。”
没想到她竟然回答出来了，真是奇迹。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小女生不是都会不知所措吗？
看来，我还真是小瞧这个夏梦了。
不过，她说的完全就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东西。
如果说在哪里还能找到她的幻想的残渣，那只能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或者在未经世事的孩子的头脑中。
“切。有谁能做到呢？”我不屑地问。
“只要有真挚的爱，就一定可以做到。”她带着那种少女般灿烂的表情说。
“嚯。说得真好听。”
“并不只是随便说说的。”应该是看出了我的不屑一顾，她接着诚恳地对我说，“我觉得，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自然就会这样去做了，甚至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
痴人说梦。
信口雌黄。
她嘴里的一切都是胡言乱语，甚至听起来像恶犬的狂吠。
“然后呢？”我假装慈眉善目地问。
“如果是真正喜欢上一个男生，就不会去做那种无情地伤害他人的事情。真正爱上的话，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心里想着的只是对他好，而不是总想着怎么占有他。”
“被抛弃呢？”
“那也不能怨恨啊。最好还是对他依旧热情，并且内心还是向往着，为了心中的他而不断努力。”
“喂，你还想害死多少人？”我忍不住提高了音调。
这家伙说的话简直是可恨至极。
其心可诛。用在她身上非常合适。
“啊？”她吓了一跳，刚才天真的笑容霎时呆滞了。
“真爱真爱，无私地献出一切。我怀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我……”
“就是有不少人轻信了你的这一套鬼话，才会被渣男玩弄，最后惨遭遗弃、痛不欲生。甚至有些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相信那个渣男会回心转意，结果只能孤独终老。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这套谎言的价值！最后所带来的，就是痛苦和绝望！”
怒火中烧，甚至就差打她一巴掌了。
“我，我只是……”她终于也慌张了起来。
“住口吧。笨蛋。”我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
纯洁的真爱。
无私的奉献。
最后带来的回报，只能是无助的孤独。
她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糖衣炮弹，完全就像是诱人的魔鬼。
外表甜蜜，引诱人去一尝甜美的滋味。
但仅仅轻咬一下， 就足以让你的心被痛苦粉碎。
等到周一忿忿地走回班，藏起来的另外五个人才从八班跑出来——他们刚刚一直在角落里偷听。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周一发现了！”白嘉欣余惊未消地说。
“幸好老孟在八班有认识的人，不然躲都没地方躲。”滕思明说。
之所以要躲起来，是因为他们觉得现在应该以探听情报为主，不能全面进攻。
夏梦从拐角走出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抱歉，我好像搞砸了……”她说。
“不怪你！夏梦说的很好，是她顽固不化。”荀慧玲说。
“其实我只是觉得，真的爱上一个好男生，应该无私地对他好，不能总是被占有欲左右，但并没有说如果对方是渣男也要坚守……她说被抛弃，我以为是得不到的意思，没有想到她想说的是被背叛……”夏梦委屈地说。
“算了，她只是想找借口为她开脱而已。不是你的错。”滕思明拍了拍夏梦柔弱的肩膀。
“真是块硬骨头。”荀慧玲摇着头说。
“不过，她怎么那么激动呢？”孟衿才自言自语。
“肯定是恼羞成怒。”滕思明说。
“我总感觉她好像是经历过什么一样。听那些话，不像是随口说的。”孟衿才说。
“老高有什么线索吗？老高？”滕思明看了看高雨帆。
打刚才开始，这家伙就是一言不发的，跟个木头人一样。
“嗯？我，我没什么线索……”高雨帆并没有抬起头。
“周一初中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渣男之类的？我看她朋友圈看不出来。”孟衿才问。
“她，好像是遇到过……”高雨帆说。
“怎么回事？可以说说吗？”滕思明问。
“她说的大概是她的初恋吧。大概是初恋。”高雨帆说。
“哦？可以具体说一说吗？”孟衿才问。
就在高雨帆给大家讲述的时候，周一也在座位上默默回忆。
初一。
对于我来说，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小学六年级，见识到了那个所谓的爸爸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从前所看过的那些公主、王子之类的童话故事，霎时变得空洞虚假。
所以上了初中之后，也始终是郁郁寡欢。
直到慢慢地，爱上了一个男生。
他比我高一个年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在球场上，他总是最耀眼的那个。
而且，他性格也好，和很多人都合得来。
逐渐地，被他虚假的外表所吸引。
忘记了男人都是什么样的货色，竟然还对他抱有希望，觉得世界上应该还是有好男人的。
睁开眼，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闭上眼，最后想到的也是他。
和身边的闺蜜聊天时，谈到我的心思。
在她们的鼓励下，初恋的女生天真地写下了情书。
闺蜜帮我交了出去，说下午才能听到答复。
整个上午，我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
本来觉得希望很渺茫，但没想到他同意了我的请求。
至今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狂喜。
甚至觉得，彩票中了几亿的暴发户都没有我高兴。
每天和他一起放学，诉说着少女的心思。
他总是愉快地牵着我的手，和我开着玩笑。
那段时光，应该是我至今经历过最幸福的一段了——虽然是虚假的幸福。
第一周他还兴致盎然，第二周就没那么活跃了。
当时觉得这是因为在一起习惯了，但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他玩腻了而已。
即使他愈发淡漠，我每天还是把最好的零食带给他吃，希望这样以来他就能更有活力。
即使他每天故意打球到很晚，我也在球场旁边毫无怨言地等待，觉得这样以后他一定会更喜欢我。
可是，这些都只是痴心妄想。
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提出分手。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绝情的表情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我？！
“明明海誓山盟永远在一起的！！”我大喊。
“这种话你也当真……”他的眼神里满是嘲弄，好像我才是傻子。
现在看来，确实我是傻子。
明明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明明他只拿我当玩一会儿就扔的工具。
我还像个白痴一样，幻想着和他白头偕老的样子。
简直愚蠢至极。
是啊。所谓恋爱都只是随便玩玩罢了。
男人玩弄女人，女人玩弄男人。
看谁更虚伪。
看谁更无耻。
只有把良心喂狗的家伙，才能赢得胜利。
而像妈妈那样依旧怀抱着童真一般的希望，最后也只能落得孤独终老的下场。
所以，何必再对所谓的爱情认真呢？
从此，自己也不拿恋爱当回事。
利用自己的容貌，和各种各样的男生肆意交往。
直到……
“直到后来，她……”
高雨帆说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
“算了。没什么。”他摇摇头说。
“原来是这样。”滕思明点点头。
“我就说她怎么初中总发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被伤害了，然后也自甘堕落。”孟衿才握紧拳头说。
“那个男生为什么要这么干呢……”白嘉欣快听哭了。
“可能在他心里女生就是玩偶吧。”荀慧玲愤愤不平地说。
“那个人，现在好像就在我们学校。”高雨帆忽然想到。
“是谁？我想找他理论理论。”孟衿才带着低沉的声音说。
“老孟你怎么了？”滕思明看他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义愤填膺。”孟衿才带着怒气说。
“他好像就在高二七班。”高雨帆说。
“我去找他。”孟衿才说罢就要往楼梯口走。
“诶诶，老孟你别冲动！”滕思明拽住他。
“我气不过！”
“我们也生气。但是毕竟事发在初一，现在说也没用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想办法让周一好起来。”
“我知道。但是，那个家伙这样伤害我小学最好的好朋友，我根本忍不了。”
“老孟……”
“没事，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孟衿才说罢，带着怒火走上二层，荀慧玲也赶紧跟上去。
“怎么办？”滕思明问。
“只要别打架就好。”夏梦说。
“你也快来啦，老高！”白嘉欣说。
“哦，哦。”高雨帆只好也走上去。
到了高二七班，还真找到周一的初恋了。
围着他的女生真不少，和他有说有笑的。
好不容易才把他叫出来，他还一脸不情愿。
“你们是？”他问。
“高一的。我问你，知道周一吗？”孟衿才严肃地问。
“周一？嘶……好像听过。”
“你忘了？那是你当年的女朋友。”
“哦，好像是有这回事。你是他的？”
“好朋友。”
“那找我干什么？有事吗？”
“为什么要伤害她？”
“伤害？什么伤害？”
“为什么并不真心喜欢还要答应她？还伪装出真情的样子？”
“嗯？难道大家不都是想玩玩吗？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认真。”
“那是你的想法！你知道你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吗？”
“那是她不懂游戏规则。”
“你告诉她规则了吗？”
“学生时代，恋爱不都是随便玩玩吗？这还用得着说？”
“哼，简直一派胡言。”
“我说，文明一点，并张口骂人行不行？”
看见这种好像一触即发的情形，荀慧玲赶紧跑上去。
“算了，衿才，别说了。”荀慧玲说。
那个人看见荀慧玲，于是将嘴凑到孟衿才耳边。
“你看，我们不是一路人吗？”
要不是荀慧玲拦着，孟衿才可能都要跳起来了。
“胡说八道！”孟衿才说。
“好了，我还有事，不陪你们玩了。”他转身要走。
这时，他不小心瞥见了高雨帆。
“哟，你怎么也来了？还想跟我打一架？”他停住脚步，挑衅一样地看向高雨帆。
高雨帆没理他，将头转过去了。
“行了，大家都管好自己的事，别干涉别人。”他说完就走进班里，回到女生环绕的座位上了。
“可恶。”孟衿才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
“算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咱们做好自己就行。”滕思明说。
“是啊，只要我们不那样做就好啦。”夏梦说。
“衿才……”荀慧玲关切地注视着孟衿才。
“没事。我有点冲动。谢谢你啊，慧玲。”孟衿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诶？那个家伙为什么说打架呢？”白嘉欣问身边的人。
“额，谁知道呢……”高雨帆挠挠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