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书评——如同雪一样的作品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到了雪国。窗外一片白茫茫。” 《雪国》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一部白茫茫的作品——川端康成也是这样的一个作家。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是这样,给人的感觉就是纯白无瑕的,每一句话都是精雕细琢的,就像极致的艺术——使人心驰神往。 “他以卓越的感受性,高超的叙事技巧,表明了日本人的心之精髓。”这是川端康成获得诺奖的理由。《雪国》完美的诠释了这几点——不如说这三点就是从《雪国》和其他两部作品中总结出的。 “暮色在她的面庞流逝,抓不到可以辨认的瞬间,亦真亦幻,真假难辨。”“就在这灯火点亮瞳孔的瞬间,姑娘的眼睛就像在暮色波涛中浮现的夜光虫。”美的感受大概每个人都是存在的,但是川端康成可以将这样的感受描绘出来——精准而美丽。“对面绵延不绝的山脉在夕阳的照耀下,呈现出秋天的色彩,显得眼前这点淡绿色,散发出死亡气息。” 如果硬是要说《雪国》主要内容是什么,那或许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这本书的内容实在是过于简单,以至于不知从何开始。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文体新颖的“诗”。因为里面的隐喻太多,相比于讲述完整的故事,作者似乎更想抒发第一人称的喟叹。故事无非是一个无所事事醉心于文艺的中年男人,与温泉度假村的两个女人的故事。从头到尾都还是徒劳。 日本所谓“美”,无非就是洁净(清らか)、悲哀(悲しみ)加上徒劳(徒労)。加起来就是“虚无(虚無)”二字。 “洁净”出现了十几次,都是用来形容主人公驹子之美,比如:“颧骨略高的圆脸虽然轮廓平庸,但皮肤犹如白瓷微微挂红,加之脖根都没有什么脂肪堆积,与其说是美人或是什么,不如说是洁净更为合适。”甚至这样强调:“女子给人的印象尤其洁净,洁净的不可思议。想必连脚趾窝都一干二净。”细想一下,川端康成这种有点“过火”的“洁癖”想必还是和日本传统的审美意识有关。提起美,相必日本人都会想到洁净,没有洁就无所谓美,洁净是日本美的第一要素和最高标准。川端康成将这种意识用为女子,从脖颈到脚趾窝,从坐姿到微笑都这样赞美。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以洁为美,洁净为美”。 另一点是“悲哀”。“洁净”用于驹子,“悲哀”则用于叶子。“悲哀”出现了七八次,多用于形容声音,比如“好听得让人悲伤/美丽得让人悲伤的语声/清澈得令人悲伤/动听得令人悲伤/ 笑声也清脆得令人悲伤”凡此种种,无不将美和“悲伤”联系在一起。中国古典文学中也常常出现“悲伤”,但绝不会像川端康成那样不厌其烦。究其原因,其一大概是受到了日本传统文学中“物哀(もののあはれ)”的影响。即是由于外部景物的变化引起人内心的喜乐哀怒等等情感,但其核心还是在于“哀”。其二是与日本从古以来的宇宙观有关。面对宇宙万象,中国强调“常”(循环延续),关注传统延续,万古流芳;日本则每每留意“变”,即是“无常”,面对万象流转不居,生出无可奈何的喟叹,而对瞬间的凄美格外情有独钟。这种文学观与宇宙观流入《雪国》之中,自然而然的成就了其“物哀”之美。 所谓“徒劳”则多见于全书情节之中。爱情是徒劳,恨意是徒劳,相遇和离别都是徒劳,甚至令人怀疑这样美丽的景色和艺术的表现是否本身也是徒劳?不过究其根本,美的保持需要这样的徒劳。其审视的目光和联想,代入体会一下,距离之近,想想都不自在。 所谓“虚无”,则可以体现在主角岛村的虚无。看似他是主角,仔细琢磨,岛村只是一个被驹子倾诉,被叶子观察的客体而已。真正耐人寻味的,反倒是驹子和叶子之间的故事。或许岛村从头到尾都无法真正接近这两个女人,这也是横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一道鸿沟。 总之来说,美的前提是洁净,美的极致是悲哀,美的保持是徒劳,美的归宿是虚无。这是一种经过佛教与禅学浸润的“日本美”,一种独属于日本的审美趣味。如诺奖所说“日本人心之精髓”或许就在这里。 “岛村站定后,刚一抬头,银河仿佛唰的一声,向着他的心头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