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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烛》【1】【明日方舟/塔露拉/艾雅法拉】

2021-04-26 16:36 作者:悲剧长廊  | 我要投稿

【请注意:本文剧情时间点位于《怒斥消逝之光》之后,《蛇蛋》之前。】


第一章 大限

她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

光滑的面庞,柔顺的白发,她盯着那张侧脸,那张经历了漫长岁月而不曾老去的容颜。华法琳仔细检视报告的模样,清晰印在塔露拉的眼中。这位血魔小姐原是不苟言笑,如今她对着打印纸,沉吟不语,斜撑下巴,姿态更显严肃端庄。

塔露拉静静揣摩了一阵,没有发觉半点宽慰的信号。意料之中,却不容易接受。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药不能停,继续观察一周。”华法琳的医疗目标是稳定病情,恢复塔露拉的体力,从而能撑过博士的手术。可能打扰患者心情的话,她不想说一句,但摆出安心的微笑实在强人所难,“体况正在好转,你能下地行走就是证据。我只能说这么多。”

塔露拉重新穿好病号服,默然点头。

“……华法琳医生,”她终究忍不住,“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

“我说不准,这个取决于博士的判断。”

“那,术后恢复预期呢?我能像以前那样子战斗吗?”

华法琳似是吃了一惊,随后连忙镇定下来。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花费了数秒才把脑袋转过来,忽然笑道:“我想应该是可以的,相信博士的技术吧!”

“医生,自从能落地行走后,我的疲惫感增加了……”

“那是肯定的。这是免疫系统恢复工作的证明,我给你增加一下日常的能量补给。”华法琳拉开电脑键盘,点开医疗系统的膳食计划界面,鼠标连点。她专注屏幕,收敛笑容,分外平静。但是,塔露拉无法平静,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落在她的心口。或许,她本来会相信医生的话,只是华法琳匆匆逃避的神色,仿佛在急于抚慰自己的良心。

第十次复查的塔露拉更加惆怅,却又说不出放弃治疗的可怕想法。

切尔诺伯格事件结束后,塔露拉就一直在罗德岛疗养。

检查数据在一天天好转,可是体感在一天天疲惫。

说不定,这是一个讯号。

塔露拉想知道术后预期,又不敢当面询问博士。从华法琳的脸色,她知道不会太好。

要是能挥剑就好了……塔露拉从椅子边拿起拐棍,颤巍巍地站起身。

“好好休息,塔露拉干员。”

华法琳开具了药方,并录入PRTS,她瞥见身旁患者的动作,下意识地伸出手搀扶。塔露拉迅速缩回了左臂,华法琳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发出了什么讯号,撤销动作的手指懊悔地敲打着桌面。塔露拉再次紧盯着华法琳,刹那间,怆然的色彩涂满了面颊,永远的少女紧抿着嘴,唇角艰涩扭曲,肤色更加苍白。

“……我给你添加一点自由空间,每餐可以自选两门菜。不会影响病情的。”

塔露拉报以自然的微笑。

“谢谢,华法琳医生。”

“要有耐心。”

“好的。”

“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直接联络博士。”

华法琳不笑了。

塔露拉反而温和地笑着。她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挪出诊疗室,带上房门,抛下不知所措的华法琳。走廊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此处只有塔露拉了,安心的同时是一阵昏眩,双腿疲惫不堪,但仍有力气。

好起来了——就手术而言,的确好起来了!可是,手术之后呢?从前,就在华法琳露出瞬间的怯弱前,塔露拉“以为”自己会失去;现在,她“知道”会失去了。二者天壤之别,鸿沟大得让人喘不过气。

沉默不语,茫然前进,塔露拉走到了廊道的落地窗前。

辽阔的荒原上,冬日残阳在西斜,在云层间移动。它似乎不忍离去,不忍时间飞度,不忍削减某个倒计时的数字。参差平行的云朵呈灰白之色,塔露拉觉得那像是肮脏的纱布,又像是病态的肌肤。纷繁四散的余晖是下方弥漫的血管,陡然从残云间透射绽放的残阳,殷红如血,生命的货币正汩汩地涌流出来。

她漠然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在思考。

冬日的阳光毫无暖意。

她继续走着。

暂时,暂时而言,她会与这片大地和日光同在。长远来说,这片大地与日光永在。或许诀别不会来得太快、太匆忙、太仓促,但斜阳与斜阳中的人即将失去全部的意义。死亡并不可怕,罗德岛全员都会死,但他们活着时能尽力完成自己的事业。与数位干员擦肩而过,塔露拉点头致意,不管他们嫌恶的目光,反正她也只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惨淡。

抬起手,掌心抓了一片晚霞,满是鲜红。

自己明明是火焰,曾比太阳都耀眼!

塔露拉没理由地气恼烦闷,运起源石能量创造光辉。可是,心中忽然一惊,现在厉害又有什么用呢?很快,这座舰船上就不存在比自己更废物的人了。随手散去火焰,转瞬而逝的明亮让她更加失意,她想表现得从容点,自尊逼迫她这么做:翘起嘴角,试图哂笑。

塔露拉放弃了,微微发热的掌心搭在拐杖上,“算了,逞一时之勇……”

上甲板吹吹风吧!

手术能延续生命,却不能永驻;

力量能永驻生命,却不能延续。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矛盾?

塔露拉艰难地踏上楼梯,走了三十多级,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

十年前,在公爵府中,毫不犹豫自刺一刀,感染矿石病,那时的塔露拉踌躇满志,蔑视着未来的苦难。如今,徘徊在病死与残废之间,从内心深处迸发的软弱,到底是什么魔鬼塞给自己的?是源石吗?事到如今,后悔是不可能的,责骂愚蠢也是不可能的,成为感染者无需辩解。不过,塔露拉的脑子变了。

当一座大厦还在施工,工人们忙于涂抹水泥与石灰,谁会想象它倾圮的模样?只有当用户们发现它崩裂第一道墙缝时,轰然垮塌的惊悚才会袭上心头。塔露拉已经预见了,她预见了她自己的失能,预见了一座不知为何的东西倒下,残留的一堆瓦砾。

要她在原地等待,宛如残垣断壁?不,绝无可能。

塔露拉咬紧牙关,左手压着上腹,勉强挺直身躯,继续往上。

如果连几级台阶都走不上,那还谈什么完成“那个”?

“那个”正在升起,从念头质变为计划,就像藤蔓,生长、繁荣、纠缠,最终攫紧。若无手术,塔露拉行走都需拐杖支撑,形同废人,拒绝治疗绝对不行;若有手术,又必定实力大减,原本忌惮的宵小之徒将铤而走险,而乌萨斯与炎国的联合法庭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好脸色,下场要么死刑,要么终身监禁作为政治筹码——哪一种都远离了塔露拉接受治疗、延续生命的初衷:继续整合的事业,创造生命的意义。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术后行动能力一恢复,就立刻逃离罗德岛。

可是,塔露拉知道,失去完整的医疗护理,源石结晶将重新生长,最终不可逆地将她化作一团爆裂的粉尘。甚至更加不幸的是,在变成人体炸弹之前,实力大损的自己恐怕无法摆脱炎国与乌萨斯两方的视线,拘捕的后果只会更糟。所以,盲目的逃避是不行的。

想要真正远离两国的势力,又完成生命的意义……

唯有……那个念头!

塔露拉来到了罗德岛甲板,冷不丁的晚风吹得她一阵哆嗦。

曾经与博士一同眺望晴空时,滋长的那个念头,彻底生根发芽了。

“……终北之岛。”

塔露拉细语呢喃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记得。

“那就是……终点。”

前往那里,不再回来。无论乌萨斯与炎国再怎么手眼通天,都不可能抓到自己。铸成滔天大错的邪魔之首,将与乌萨斯大地徘徊的久远意志一同消亡。这就是,塔露拉最后所能做的事。然而,这件事必须做的隐秘,因为塔露拉一直依赖的“蛇鳞”都是科西切的死士,而且科西切目前并未真正沉眠,对他的精神禁锢法术也不是永久生效。

因此,不能离开太长时间。

——等等!离开?离开谁太长时间?

——是谁施展了精神石化术?

塔露拉惊厥似的猛吸一口凉气,夸张地后仰身躯,宛如在躲避迎面而来的可怕思绪钻入额头,她最终失去平衡,跌坐在甲板边缘的长条木椅上。胸口剧痛沉闷,压着的石头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奇怪——塔露拉忽然思索,自己早应燃尽了才是。无论怎么精打细算,切尔诺伯格事件失败后,东山再起的余裕在时间上不存在,那座控制塔的确是不错的葬身之所。

那么,为何自己还在这里?就为受苦吗?

浮现在眼前的面容绝对不能任由浮现,塔露拉勉强摇头,将这道人影抛出脑海。此时此刻的唯一任务就是将心灵变得比钢铁更加坚硬,回忆“他”只会让塔露拉无法抬步。她深呼吸,平静地深呼吸,仿佛已然无牵无挂。

心口剧痛,呼吸困难,提醒着所谓的“了无牵挂”只是谎言,荒谬的梦话。

“算了,我还压抑什么呢?”

塔露拉索性不管了。

“反正我,又有什么资格……”

这个理由让她稍微好受了些——好了,该考虑别的事了。塔露拉担心遍及乌萨斯的整合运动支部,尽管有蛇鳞代为管理,但自己“远去”之后,他们不可能继续如此。难道应解散整合运动?伪装自己死在了切尔诺伯格,然后让蛇鳞和平解散各支部?不行。这样未免太不负责,各支部起码能保护自己的成员,收留患者,提供港湾。然而,失去了自己的领导与蛇鳞的中间维系,他们被乌萨斯帝国发现、围剿、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该死!什么都是时间问题!”

别无他法,能帮助感染者的,只有罗德岛了。将整合运动的支部,交给“他”指挥。塔露拉不禁苦笑,纵然逃得过帝国的鹰犬,自己也逃不过“他”。心底认命了,塔露拉的思考停滞了数分钟,怔怔眺望着山间的斜阳。然后,她的脑子开始构思给各地支部的信件,这些信件必须传唤蛇鳞,确保秘密、安全地送达。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事了。无论是妹妹陈晖洁,还是泥岩、W、弑君者、九等旧部,都没什么好解释的。急功近利就是错误,塔露拉不想留封遗书,使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她不会辩解,这样就可以了。

最多……再给医疗部的干员们写封匿名的感谢信,感谢他们对自己倾注的心血。

没有了。这就是全部了。

似乎忘了什么,但根本没忘,而是不愿回忆。

接下来的行动要务,就是尽快恢复体能,迎接手术;加固决心,回避见面。

终于展颜一笑,塔露拉得到答案了。肩膀轻松垂落,心口紧张散去,虽然依旧疲惫,但人生已没有奢望,一切坏事必然发生,反倒一身轻松。短暂、自嘲地笑了起来,她这不是要表示自己的愉快,而是要纪念最后的愉快。

西方天空还是那些暗褐的云朵,伟大的太阳也濒临末路。已有四分之三的部分落在了山下,仍然逗留在地平线之上的,只有一些深红的余光。如今不是血如泉涌的伤口了,而是即将干涸的血泪,在一点点流尽。这道斜阳,就是塔露拉与她的心。

不过,对镜两望毫无意义,塔露拉艰难起身,返回宿舍。

既然决定要尽快恢复,那就得遵照医嘱。

实际上,恢复的日子并不好受。

失眠,噩梦,盗汗,头晕……清晨,塔露拉总要立刻从床底拉出铁盆,来不及挪到盥洗室就开始呕吐,不止胃酸胆汁,有时肠液胰液都会呕出来。弥漫的源石结晶丛将腹腔与胸腔的五脏六腑连接起来,整个消化道的痉挛导致一些不应出现的内脏碎片混合着黑血喷出,甚至恶臭的残渣中含有少量黑褐晶体。塔露拉反复意识到自己的病情究竟多么严重。

诡异的是,塔露拉的体能确实在恢复,有点儿类似炎国所谓的“回光返照”。

最近,华法琳已允许她更多走走,尤其罗德岛的中庭花园刚刚完工,里面种植了不少用以芳香疗法的花卉与果树,布置了各国风情的亭台,多少有利于患者的身心康复。中庭是博士亲自设计的,塔露拉犹豫了一段时间,还是挑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去随便看看。

椭圆形花园位于罗德岛的几何中心,正上方是可以开闭的透明穹顶,采光充足,四面环绕的走廊形成天井,来往的医疗人员都能直接观察花园中病人的情况。花园有不同入口,分别通向不同区域。莱塔尼亚、维多利亚、伦蒂尼姆、乌萨斯、大炎等各国风情的台阶、石桥与山水错落有致,没有简单划分彼此。宏大的温室与法术装置让薰衣草、薄荷、柠檬、佛手柑、乳香、天竺葵等各色植物分别繁殖,以小径石路穿缀其中。

塔露拉对园林设计一窍不通,浏览地图后,她随意选了个往来稀少的入口,从楼梯间缓缓而下。楼道并不漫长,走下台阶过不多时,眼前便豁然开朗。莱塔尼亚风格的这部分庭院相当壮观,四根高耸的石柱分布于四个角落,确定边界,符合莱塔尼亚人的严谨作风。

每根石柱顶部伫立着一尊大理石的女神雕塑,她们拿着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女神们张着翅膀,似乎正以沾满露珠的枝条,拂动一个旋转球体的表面。凹凸不平的多层球在空气中喷洒着什么,迷蒙的水雾散射了上空而来的日光,氤氲的彩色如薄纱粼粼照亮。巧夺天工的雕塑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与手中转动的球体一同腾空高起。

莱塔尼亚区的中央矗立着一尊月神像,这件洁白的作品完美无瑕:女神面对花园入口,神圣庄严,令人肃穆。但她的动作是在翩然奔跑,衣衫迎风飘扬;她的面容慈爱温婉,丰满的嘴唇启齿欲言,如果谁在附近听到一声轻柔而陌生的呼唤,没准儿会认定那是显灵玉音。女神肩后耸立着一条长岩,被开凿成廊亭样式,其上覆盖着苔藓、葡萄藤以及小树。半封闭的廊亭顶板如枝叶镂空罅隙,穿越藤蔓的绿茵,在地面抛留薰黄的斑斑光影。纤细的光线在淡淡水雾中柔和又鲜明,仿佛超越了真正的时间,在冬日开辟出初夏的宁静天地。

以女神足下的平台为核心,静谧小路分发四散,塔露拉正是沿着一条石径来到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芬芳干扰疗效,塔露拉逼近时才恍然发觉,悬笼的一串串葡萄等果实,竟是匠心的雕琢。其形态如此逼真,涂彩如此生动,甚至可以幻想,秋风吹拂泰拉的大地,中庭的天顶一开,那些果实便会透出熟色,娇艳欲滴。多看一眼淌过的泉水,水波涟漪,所有的雕塑、花丛与灌木都在轻轻摇摆、呼吸。

满园丽色,赏心悦目。

塔露拉不曾目睹博士久居万古的冷冽圣城,但从这座庭院的梦幻与绮丽,可以想象那座永恒辉煌之域的冰山一角。明明不想睹物思人,面对这番盛景,塔露拉又想悄悄流泪。可是她不能流泪,罪人没有资格流泪。

漫步丛间,她渴望解脱忧愁。

忽然,石径的拐角露出一角红艳。

一位娇小的卡普里尼端坐在木椅上,似乎察觉了塔露拉的靠近。

她的指尖摁着点字书,双目轻巧地阖着。

塔露拉意识到她是盲人,随即出声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无意打扰,我是路过……”

“——对不起。我也听不见您的声音——请坐、或者请通过。”

少女挪了一下位置,愈加靠近长椅的边缘。

“恳请您不要在意我。”

她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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