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家事·孟春纪】042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东周列国志』
【阅前提醒】本系列『种花家事』专栏是采用“附经而作”的整理模式,即先将“冯梦龙-蔡东藩”十二部历史演义的公版原经抄录于专栏;然后进行分段分节,并添加小标题;之后对各部分进行叙述,置于节前;最后注解附录于相应位置。由于工程量浩大,因此每篇专栏发表时并不完善,前期以跑马圈地为主,写得较为简略。待第一遍完成后,会再进行第二遍、第三遍……增修,以求能趋于完善。总而言之,本系列是以种花家十二部信史流历史演义小说为大纲底本,以种花家古典传统历史文献为参照准绳,兼采历史演义与历代笔记小说为补充,最终杂糅整合而成。在初步计划中,『种花家事』系列共有本纪十二,上起诸夏共和行政,下迄中华再造共和,以求取其间两千七百九十年历史之精要:
孟春纪·东周列国志;仲春纪·前汉演义;季春纪·后汉演义;孟夏纪·两晋演义;仲夏纪·南北史演义;季夏纪·唐史演义;
孟秋纪·五代史演义;仲秋纪·宋史演义;季秋纪·元史演义;孟冬纪·明史演义;仲冬纪·清史演义;季冬纪·民国演义……
00、山话嵓语
(1)鸟瞰概览
今天继续更新冯梦龙先生的《东周列国志》,书接上回CV23230920,本篇是第042章回,主要讲的是晋文称霸时的温地之会和河阳之狩。另外上章回被晋文撵出国的卫成公在本章回中采用卑鄙无耻的方法重夺君位,后又因此遭受天子与诸侯的公审。
(2)目录概要
① 元角之冤——践土之盟上,晋文饶恕了卫成公,并允许卫成公派来的代表公子叔武与诸侯同级参会,以表诚意。但卫成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而认为此是公子叔武准备自立为君,遂处死了卫国使团成员留下来的亲属,其中就包括正使元咺的亲子元角。
② 赏罚分明——践土之盟后,晋文携大军返回晋国,之后大赏有功之臣。而晋文车右舟之侨因自恃大功,回程时不遵君命,被归来的晋文公依军法处死,至此晋军因大胜而起的浮躁之心尽数褪去。
③ 晋文六师——晋武一师;晋献二师;被庐三师;三军三行——依古礼,诸侯二师,方伯三师,天子六师。而晋国通过三代君王的励精图治,终于从最初的一师之军发展到晋文称霸后比肩天子的六师建制,晋国霸业至此实至名归!
④ 宛濮之誓——卫成公收到晋文准许其复国的命令,但由于之前其冤杀使团亲属,因此担心被使团成员报复,故不敢归国,后其派甯武子前去协商,最后公子叔武与甯武子在宛濮相誓,卫成公可安心归国,双方均既往不咎。
⑤ 卫成背誓——宛濮之誓后,卫成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叔武只是假意还政,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派刺客公子颛犬以协商归国事宜为由刺杀了叔武,之后卫成公才放心归国复位。大夫元咺见势不妙,连忙逃出卫国,出奔到晋。
⑥ 强邀周王——晋文公称霸后,为了试探周天子的底线,就以臣子身份强行“邀请”周襄王巡狩河阳,而周天子太识时务,直接就同意了提议,并强颜欢笑的准备巡狩事宜。
⑦ 温地之会——晋文公成功拿捏周天子后,立刻以王命传檄天下诸侯于温地相会,以恭迎天子巡狩,结果刚刚从践土归来的诸侯,不得已之下又与晋文重会于温地。
⑧ 王狩河阳——十国于温地参会后,周天子依晋文之召出席参会,之后在晋文的带领下,诸侯陪同天子巡狩河阳。
⑨ 国际诉讼——天子巡狩期间,卫大臣元咺拦驾喊冤,天子与诸侯知晓了卫成公的所作所为,于是组建临时国际法庭,拘拿卫成公前来接受审判,一审结束后,元咺胜诉,卫成公不服,提请二审。后诸侯陪审团决议,暂剥夺卫成公政治权利,派人押送其至洛邑,由周天子亲自进行二审审判。之后卫国拥立公子瑕为新君,待二审再次胜诉后,再提请天子册封。
(3)观后有感
鲁僖公二十八年是春秋历史上关键的一年,因为这一年的“天子巡狩河阳”标志着王权彻底屈服于霸权。自郑庄公开辟的假天子以令诸侯到齐桓公发展出的奉天子以令诸侯,王权虽然一直都在衰落,但至少在面子上,周天子还保持着君王的姿态。但此次晋文称霸的标志性事件“天子巡狩河阳”却意味着天子面对诸侯争霸的大环境已经放弃了反抗,开始选择躺平。至此之后,天子将逐渐沦落到联合国秘书长的位置。而在失去王权的掣肘后的春秋,诸侯争霸也将迅速进入白热化。
卫成公这种对内残酷又对外无能的小人,最后却能成功统治卫国数十年。这对于个人是卑鄙者的胜利,但是对于卫国却意味着难以逆转的彻底衰落。之前无论是晋文还是齐桓,卫国都还是他们称霸的重要经验包,但在之后的霸主眼中,卫国已经连经验包都算不上了,甚至连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了。卫国作为春秋初期的大国,就这样在卫宣公、卫惠公以及卫成公这三个卑鄙小人的领导下,逐渐从稍具霸主之姿,到霸主经验包,再到霸主啦啦队,直至彻底沦为霸主背景板。
01、元角之冤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夏五月,大败楚国的晋文公携大胜之势于践土会盟诸侯。由于晋楚大战中卫成公结盟楚国,因此卫成公生怕晋国秋后算账,不仅不敢参加践土之盟,竟然还直接弃国,打算跟着楚国败军到楚国避难。而当逃奔的卫成公路过陈国时,发现曾经同样和楚国结盟的陈侯此时竟然去参见了晋文公,而晋文公见陈侯不顾老迈病笃之躯,仍积极相应自己的号召,就大手一挥,饶恕了陈国的附逆之罪〖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陈侯如会〗。
这让卫成公看到了希望,于是就先停在陈国看看风声。本来卫成公就不愿流亡到楚,因为这将意味着自己主动放弃了卫国君位。但卫成公又不敢直接去见晋文公,于是就命元咺组建使团辅佐卫公子叔武一起前去参见践土之盟,顺便探探晋文公的口风〖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毕竟此次晋楚大战中,晋国不仅没有吃亏,还从卫国身上拿到了不少战利品,因此晋文公一看情况,不仅饶恕了卫成公的罪过,还破格允许卫公子叔武代表卫国与其他诸侯平级参加正式会盟〖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
本来,晋文公破格允许卫公子与诸侯平级会盟是在安卫国之心,说明自己是诚心实意的饶恕了卫国,并特别为此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但卫成公却是做贼心虚,得到消息后,反而认为这是晋文公要踢掉卫成公,转而扶持卫公子叔武为卫侯,所以才让叔武与诸侯平级会盟。然后,卫成公竟然在压根没有等到公子叔武回复的情况下,直接斩杀了他自己派去辅佐叔武的使团成员留下来的亲属,就连使团正使元咺留下的亲子元角也同样惨遭杀害。
元咺不仅蒙受不白之冤,还惨遭丧子之痛。但其依然按照当初卫成公交代的使命,在盟会结束后,扶持叔武回国代成公暂守卫国。而之后不久晋文同意卫成归国的命令才姗姗来迟,此时方得知真相的卫成公后悔不已,虽知晋文已饶恕自己的罪过,但却生怕元咺等人因为丧子之痛将错就错,真得拥立叔武,因此已经脱罪的自己反而不敢回国了〖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或诉元咺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咺不废命,奉夷叔以入守。〗。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1】
话说周襄王二十年,下劳晋文公于践土,事毕归周。诸侯亦各辞回本国。
卫成公疑歂犬之言,遣人密地打探,见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不暇致详,即时回报卫侯。
卫侯大怒曰:“叔武果自立矣。”
大骂:“元咺背君之贼,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却又使儿子来窥吾动静,吾岂容汝父子乎?”
元角方欲置辩,卫侯拔剑一挥,头已坠地。冤哉!
元角从人,慌忙逃回,报知其父咺,咺曰:“子之生死,命也!君虽负咺,咺岂可负太叔乎?”
司马瞒谓元咺曰:“君既疑子,子亦当避嫌,何不辞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
咺叹曰:“咺若辞位,谁与太叔共守此国者?夫杀子,私怨也;守国,大事也,以私怨而废大事,非人臣所以报国之义也。”乃言于叔武,使奉书晋侯,求其复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处,这事暂且搁过一边。
02、赏罚分明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秋七月,结束践土之盟的晋文公携大军返回晋国。归国后立刻大赏群臣,凡有功之士,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但却有一人例外,其乃晋文贴身警卫,明明在大战中立有大功,但晋文公不仅不赏,反而军法从事直接处死。而他就是晋文车右——舟之侨。
舟之侨原是虢国重臣,晋献公假道灭虢时,投降晋国。入晋之后,舟之侨一直谨小慎微、老实本分,虽因降臣身份升迁艰难,但却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后否极泰来,因惠公之乱中晋国大佬死伤惨重,因此舟之侨立刻得到了升迁机会,最后更是在伐曹大战中,被晋文相中,选拔为贴身车右,并在之后大战中,连立战功。本来战后即将一步登天,封妻荫子,但却万万没想到因一时发飘,却等来了身死魂灭。
原来城濮大战之后,联军获得大胜,舟之侨身为晋文车右,自然也是功劳不小,于是就有些飘飘然,然后……就飘的太狠了,在回国的途中,其不满晋文为践土之盟等证霸事宜而耽搁行程,竟然仗着功劳,直接脱队,扔下晋文自己先回国了。晋文只得改派士会为车右。当年秋七月丙申,结束践土之盟等外交事宜的晋文才终于率军赶回晋都,准备论功行赏。
舟之侨认为君主在大胜之后是不会因这点小错而严惩身为有功之臣的自己,甚至可能还会重赏功勋以表大度。于是就高高兴兴毫无愧意地去参加功赏大会。但没想到,晋文身为一代雄主,岂会局囿于宵小之识,若有功就能横着走,那以后还如何治国。于是功赏大会上,晋文行赏前直接当众命人斩杀前来领赏的舟之侨以再肃军纪,果然其他那些因与舟之侨有相同想法而心浮气躁的功臣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并纷纷以此为戒,不敢再仗功无忌。〖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师还。壬午,济河。舟之侨先归,士会摄右。秋七月丙申,振旅,恺以入于晋。献俘、授馘,饮至、大赏,征会讨贰。杀舟之侨以徇于国,民于是大服。〗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2】
再说晋文公受了册命而回,虎贲弓矢,摆列前后,另是一番气象。入国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师旅,叹声啧啧,都夸“吾主英雄”。喜色欣欣,尽道“晋家兴旺”。正是:
捍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临朝受贺,论功行赏,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诸将请曰:“城濮之役,设奇破楚,皆先轸之功,今反以狐偃为首,何也?”
文公曰:“城濮之役,轸曰:‘必战楚,毋失敌。'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胜敌者,一时之功也;全信者,万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时之功,而加万世之利乎?是以先之。”
诸将无不悦服。
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节可嘉,宜录其后,以励臣节。”
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为大夫。
舟之侨正在家中守著妻子,闻晋侯将到,赶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后车,行赏已毕,使司马赵衰议罪,当诛。舟之侨自陈妻病求宽,文公曰:“事君者不顾其身,况妻子乎?”喝命斩首示众。
文公此番出军,第一次斩了颠颉,第二次斩了祁瞒,今日第三次,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个都是有名的宿将,违令必诛,全不轻宥,所以三军畏服,诸将用命。正所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此文公所以能伯诸侯也。
03、晋文六师
(1)晋武一师
依古礼,诸侯二师,方伯三师,天子六师。而晋文的晋国更特殊,因为按照原约定此时的晋国只许保留一师。这是由于晋文乃是曲沃晋侯,是原晋的曲沃小宗篡夺翼晋大宗而成,故晋文祖父晋武公因得国不正,而不得不与天子相约,只留一师之军,从而换取周天子的认可和册封〖山录||《左传·庄公十六年》——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
(2)晋献二师
但此时周室已衰,晋武公之子晋献公就阴奉阳违,玩文字游戏,变成了晋侯按照原约定只率一军,名上军;但晋储君作为未来的晋君可再率一军,号下军。相当于将未来的一军“穿越时空”提前到现在,这样晋国就恢复成了正常诸侯的二师建制〖山录||《左传·闵公元年》——晋侯作二军,公将上军,大子申生将下军。〗。
(3)被庐三师
晋文公执政后,一直养民练兵,欲再次扩军,一图霸业。而很快机会就来了,周襄王十九年(鲁僖公二十七年,晋文公四年,楚成王三十九年,元始前632年)冬,楚成王率大军攻伐宋国,宋国不敌,向晋文求援,晋文公立刻在被庐检阅大军,准备援宋。而被庐阅兵前,晋文与群臣商议出兵事宜时提出,楚此次以三军伐宋,而晋只有诸侯二师,因此此次代天子援宋时应暂扩军三师,以便拒敌荆楚。群臣大呼英明,晋文大喜,立刻于被庐在原上下两军的基础上,增加中军,从而扩充晋军为方伯三师建制,以利于拒楚援宋〖山录||《左传·僖公二十七年》—— 于是乎蒐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乃使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
(4)三军三行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晋军于城濮大败楚军,楚人溃退。战后晋文本应解散一军,重新恢复为诸侯二师建制。但其自不甘心,遂携大胜之威,强邀天子站台,于践土会盟诸侯,会盟大获成功,晋文受封方伯,至此晋国可名正言顺的保留三师建制〖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觐。〗。
本来事情到此就可以皆大欢喜了,但不承想此次军事与政治的双重大胜,极大的刺激了晋文的野心。此时称霸成功的晋文公,已经不再将天子放在眼中。当年冬,晋文强召天子巡狩河阳,以试探天子底线。结果天子就范,应邀巡狩,自暴其短。摸清天子底线的晋文,立刻在巡狩结束后,扩军至天子六师建制。当然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因此,晋文没有明称六师,而是以为天子抵御戎狄为借口,在三军外再增三行,一共六师,但却名为三军三行,其中三军内治天下,三行外御戎狄。周天子闻讯后,沉默良久,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3】
文公与先轸等商议,欲增军额,以强其国,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军,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军,但避其名而已。
以此兵多将广,天下莫比其强。
04、宛濮之誓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夏五月,晋文会盟天下诸侯。而卫成公因在之前大战中附楚拒晋,故不敢前去会盟。遂躲在陈国,派元咺组建使团辅助卫公子叔武前去会盟。晋文大度,直接让公子叔武与诸侯平级会盟。这本是为显示晋国诚意,但卫成公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是公子叔武已自立为侯,遂不待搞清状况,就斩杀了使团留下来的亲属,其中就包括正使元咺的亲子元角。
等到卫成公查清真相,知道冤枉公子叔武后,却已覆水难收。此时卫成公远在陈国,故卫国由公子叔武为主,元咺为辅,暂时维持运营。虽然晋文因叔武的入盟,饶恕了卫成公的罪过,同意卫成公归国,但卫成公在冤杀元角等人后,根本不敢回国,生怕重臣元咺等苦主趁机报仇雪恨。于是卫成公就先派甯武子前去探路。
而卫公子叔武本来就没有打算自立为君,元咺也没有准备怀怨复仇。所以甯武子一行非常顺利。当年六月,卫公子叔武为表诚意,与甯武子在宛濮会盟,双方誓曰:“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之后甯武子返回陈国迎接卫成公归国〖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六月,晋人复卫侯。甯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罚。〗。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4】
一日,文公坐朝,正与狐偃等议曹、卫之事,近臣奏:“卫国有书到。”
文公曰:“此必叔武为兄求宽也。”启而观之,书曰:“君侯不泯卫之社稷,许复故君,举国臣民,咸引领以望高义,惟君侯早图之。”
陈穆公亦有使命至晋,代卫、郑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乃各发回书,听其复归故国,谕郤步扬不必领兵邀阻。叔武得晋侯宽释之信,急发车骑如陈,往迎卫侯。陈穆公亦遣人劝驾。
公子歂犬谓成公曰:“太叔为君已久,国人归附,邻国同盟,此番来迎,不可轻信。”
卫侯曰:“寡人亦虑之。”乃遣宁俞先到楚丘,探其实信,宁俞只得奉命而行。至卫,正值叔武在朝中议政。宁俞入朝,望见叔武设座于殿堂之东,西向而坐。一见宁俞,降坐而迎,叙礼甚恭。宁俞佯问曰:“太叔摄位而不御正,何以示观瞻耶?”
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御,吾虽侧其傍,尚栗栗不自安,敢居正乎?”
宁俞曰:“俞今日方见太叔之心矣。”
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悬悬,望大夫早劝君兄还朝,以慰我心也。”俞遂与订期,约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宁俞出朝,采听人言,但闻得百官之众,纷纷议论,言:“故君若复入,未免分别居行二项,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
宁俞曰:“我奉故君来此传谕尔众:‘不论行居,有功无罪。'如或不信,当歃血立誓。”
众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对天设誓曰:“行者卫主,居者守国,若内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协,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众皆欣然而散,曰:“宁子不欺吾也。”
05、卫成背誓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六月,接到甯武子回报的卫成公将信将疑,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叔武只是假意还政,于是准备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即先让大部队按照原定时间徐徐而行。而自己则带领精锐急速归国,准备打叔武一个措手不及。
当卫成公快到卫都后,其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卫成公假意命甯武子带领公子歂犬为前驱先行入都,以通知群臣郊迎君驾。甯武子不觉有异,就领命带着公子歂犬前去。但甯武子万万没想到,同行的公子歂犬已暗受卫成公之命,要在面见公子叔武时,先下手刺杀叔武,一了百了。
此时甯武子和公子叔武均不知是计,而公子叔武因与甯武子有宛濮之誓,所以没有任何防范,一听卫侯前驱使者到了,正在洗头的叔武,头发都没有擦干就赶紧出迎。由于来不及整发,就直接提发而出,但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公子歂犬的当心一箭。
事发突然,甯武子与叔武侍从均来不及反应,等甯武子下车查看时,叔武已死,而大功告成的公子歂犬则立刻回报卫成公。卫成公闻报大喜,知道叔武一死,纵有陷阱也不会再有作为了。不过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于是卫成公佯装大惊,也不再等群臣郊迎,立刻假装思弟心切,疾驰入都,等见到叔武尸体时,心中大定,然后嚎啕大哭,甚至哭晕倒在叔武大腿上。
此时凶手公子歂犬方察觉有异,因为这实在不像原先二人密谋的流程。在原先的设计中,卫成公入都后会直接诬陷叔武不轨,然后奖赏公子歂犬发现“阴谋”后的果断处置,最后稍稍清洗一些不稳定因素后,就大度的赦免叔武手下的“罪过”,以市恩于人收拢民心。但此时怎么变成了卫成公“兄弟情深”的戏码?
果然,很快哭醒后的卫成公立刻下令捉拿公子歂犬,卫成公反水的动机和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刺杀时机,很明显叔武死前是正在洗头,试问如果叔武图谋不轨,此时会安安稳稳的洗头沐浴吗?其次,杀掉公子歂犬不仅可以成功灭口,扫除最后一点风险,而且还能平息众人怒气,消除违背宛濮之誓的民意反噬。再次,卫成公只为了消弭一点点的风险,连亲弟弟叔武都能杀,又岂会在乎庶公子歂犬的这条贱命?
既然对卫成公有这么多的好处,那公子歂犬这只脏手套的命运也就注定了。公子歂犬察觉不对,立刻试图逃脱,但为时已晚,很快就被卫成公派人拿下,不等其开口喊冤就被当场斩杀。之后卫成公厚葬公子叔武,并用凶手歂犬之首祭奠亡弟〖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卫侯先期入。甯子先,长牂守门,以为使也,与之乘而入。公子歂犬、华仲前驱。叔孙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之股而哭之。颛犬走出,公使杀之。〗。
等到这一通折腾结束,卫成公才忽然想到元咺这一不稳定因素,当初卫成公冤杀了元咺之子元角,此时自然担心元咺会为子报仇,于是就打算趁乱除掉元咺,以绝后患。但派人找了一圈才知道,早在叔武被杀时,元咺就知不妙,遂轻车出城,此时其早已离开都城,逃亡晋国去了〖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元咺出奔晋。〗。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5】
叔武又遣大夫长牂,专守国门,吩咐:“如有南来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
却说宁俞回复卫侯,言:“叔武真心奉迎,并无歹意。”
卫侯也自信得过了,怎奈歂犬谗毁在前,恐临时不合,反获欺谤之罪,又说卫侯曰:“太叔与宁大夫定约,焉知不预作准备,以加害于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
卫侯从其言,即时发驾。歂犬请为前驱,除宫备难,卫侯许之。
宁俞奏曰:“臣已与国人订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国人必疑?”
歂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
宁俞乃不敢复谏,只得奏言:“君驾若即发,臣请先行一程,以晓谕臣民,而安上下之心。”
卫侯曰:“卿为国人言之,寡人不过欲早见臣民一面,并无他故。”
宁俞去后,歂犬曰:“宁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迟矣。”
卫侯催促御人,并力而驰。
再说宁俞先到国门,长牂询知是卫侯之使,即时放入,宁俞曰:“君即至矣!”
长牂曰:“前约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报信,吾当奉迎。”
宁才转身时,歂犬前驱已至,言:“卫侯只在后面。”
长牂急整车从,迎将上去,歂犬先入城去了。
时叔武方亲督舆隶,扫除宫室,就便在庭中沭发,闻宁俞报言:“君至。”
且惊且喜,仓卒之间,正欲问先期之故,忽闻前驱车马之声,认是卫侯已到,心中喜极,发尚未干,等不得挽髻,急将一手握发,疾趋而出,正撞了歂犬。
歂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叙出前因,远远望见叔武到来,遂弯弓搭箭,飕的发去,射个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窝,望后便倒,宁俞急忙上前扶救,已无及矣。哀哉!
元咺闻叔武被杀,吃了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岂能容汝?吾当投诉晋侯,看你坐位可稳?”
痛哭了一场,急忙逃奔晋国去了。髯翁有诗云:
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
却说成公至城下,见长牂来迎,叩其来意,长牂述叔武吩咐之语,早来早入,晚来晚入。
卫侯叹曰:“吾弟果无他意也。”
比及入城,只见宁俞带泪而来,言:“叔武喜主公之至,不等沐完,握发出迎,谁知枉被前驱所杀,使臣失信于国人,臣该万死!”
卫侯面有惭色,答曰:“寡人已知夷叔之冤矣。卿勿复言!”
趋车入朝,百官尚未知觉,一路迎谒,先后不齐,宁俞引卫侯视叔武之尸,两目睁开如生,卫侯枕其头于膝上,不觉失声大哭,以手抚之曰:“夷叔,夷叔!我因尔归,尔为我死!哀哉,痛哉!”
只见尸目闪烁有光,渐渐而瞑,宁俞曰:“不杀前驱,何以谢太叔之灵?”卫侯即命拘之。
时歂犬谋欲逃遁,被宁俞遣人擒至,歂犬曰:“臣杀太叔,亦为君也。”
卫侯大怒曰:“汝谤毁吾弟,擅杀无辜,今又归罪于寡人。”命左右将歂犬斩首号令,吩咐以君礼厚葬叔武。
国人初时,闻叔武被杀,议论哄然,及闻诛歂犬,葬叔武,群心始定。
06、强邀周王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五月,晋文公于践土会盟诸侯,晋文霸业至此而成。当年冬,春秋霸主晋文公见东周王道已衰,故欲行霸道以治天下,但一时又吃不准周天子的态度和底线。担心周天子一时想不开与自己死磕,虽然此时周天子已经几乎沦为吉祥物,但如果周天子硬是要拿着王业同归于尽,晋文的霸业也将遭到沉重打击,这是晋文无法接受的。于是晋文就打算再试探一下周天子的底线,以防突然触住天子逆鳞,与自己来个玉石俱焚。
晋文公试探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客气”地邀请周襄王巡狩河阳。这个举动从表面上看似乎很客气,只是一个诸侯急于向天子表忠心,诚挚邀请天子出来游玩。但其实这已经是十分僭越的行为了,巡狩之事虽的确是天子职责,但历来只有天子巡狩召诸侯前来同行,可没有诸侯召天子同行巡狩之说。晋文以此就可以体面巧妙的试探天子底线,就算天子严词拒绝,面子上也说得过去,不至于当场撕破脸。
而如果天子直接拒绝,那就说明火候还没到,晋文就要继续加柴,武火沸煮,以迫天子早日就范;而如果天子同意,则说明火候已到,天子已经服了,已经默认晋文的领袖地位了,则晋文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施展自己的宏图霸业了!而最终周襄王权衡再三,只得强颜欢笑的同意了晋文的巡狩邀请,而这就标志着东周王业实质上已屈服于晋文霸业!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6】
话分两头,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奔晋国,见了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驱射杀之事,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说得晋文公发恼起来,把几句好话,安慰了元咺,留在馆驿。
因大集群臣问曰:“寡人赖诸卿之力,一战胜楚。践土之会,天子下劳,诸侯景从。伯业之盛,窃比齐桓。奈秦人不赴约,许人不会朝,郑虽受盟,尚怀疑贰之心,卫方复国,擅杀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约誓,严行诛讨,诸侯虽合必离,诸卿计将安出?”
先轸进曰:“征会讨贰,伯主之职。臣请厉兵秣马,以待君命。”
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诸侯者,莫不挟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劳,而君之觐礼未修,我实有缺,何以服人?为君计,莫若以朝王为名,号召诸侯,视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临之。朝王,大礼也。讨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礼而举大名,又大业也。君其图之。”
赵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见,恐入朝之举,未必遂也。”
文公曰:“何为不遂?”
赵衰曰:“朝觐之礼,不行久矣。以晋之强,五合六聚,以临京师,所过之地,谁不震惊?臣惧天子之疑君而谢君也。谢而不受,君之威亵矣。莫若致王于温,而率诸侯以见之,君臣无猜,其便一也。诸侯不劳,其便二也。温有叔带之新宫,不烦造作,其便三也。”
文公曰:“王可致乎?”
赵衰曰:“王喜于亲晋,而乐于受朝,何为不可?臣请为君使于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计,亦必出此。”
文公大悦,乃命赵衰如周,谒见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劳锡命之恩,欲率诸侯至京师,修朝觐之礼,伏乞圣鉴!”
襄王嘿然,命赵衰就使馆安歇,即召王子虎计议,言:“晋侯拥众入朝,其心不测,何以辞之?”
子虎对曰:“臣请面见晋使而探其意,可辞则辞。”
子虎辞了襄王,到馆驿见了赵衰,叙起入朝之事。
子虎曰:“晋侯倡率诸姬,尊奖天子,举累朝废坠之旷典,诚王室之大幸也。但列国鳞集,行李充塞,车徒众盛,士民目未经见,妄加猜度,讹言易起,或相讥讪,反负晋侯一片忠爱之意。不如已之。”
赵衰曰:“寡君思见天子,实出至诚。下臣行日,已传檄各国,相会于温邑取齐,若废而不举,是以王事为戏也,下臣不敢复命。”
子虎曰:“然则奈何?”
赵衰曰:“下臣有策于此,但不敢言耳。”
子虎曰:“子余有何良策?敢不如命!”
赵衰曰:“古者,天子有时巡之典,省方观民,况温亦畿内故地也。天子若以巡狩为名,驾临河阳,寡君因率诸侯以展觐,上不失王室尊严之体,下不负寡君忠敬之诚,未知可否?”
子虎曰:“子余之策,诚为两便,虎即当转达天子。”
子虎入朝,述其语于襄王,襄王大喜,约于冬十月之吉,驾幸河阳。
07、温地之会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齐昭公元年,宋成公五年,蔡庄侯十四年,郑文公四十一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冬,周襄王接受了晋文公的巡狩邀请,晋文大喜,立刻传檄天下,要求各国诸侯齐聚周国温地,以迎天子。此时晋文霸业已成,故上次践土未到的诸侯也纷纷派出代表参会。这场温之会的参会诸侯有晋文公、齐昭公、宋成公、蔡庄侯、郑文公和邾、莒二君,另外陈穆公不久薨逝,于是陈国派公子前来参会,而秦穆公亦有谋霸之心,本不甘心臣服晋文,但形势比人强,只得亦派一公子参会。至于卫成公倒是积极参会,可是其背誓杀弟的恶行,令天下诸侯不齿,因此刚到会场就被囚禁,待天子巡狩时,再听候发落,故卫成公未能参会;而曹共公此时仍是晋国俘虏,故亦未能参会。而此次温地之会共有十国参加,规模远超践土之盟时的盛况,由此可见,晋文公之势,再无人可制!〖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冬,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陈子、莒子、邾子、秦人于温。〗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7】
赵衰回复晋侯。晋文公以朝王之举,播告诸侯,俱约冬十月朔,于温地取齐。
至期,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俱到。秦穆公言:“前此践土之会,因惮路远后期,是以不果,今番愿从诸侯之后。”晋文公称谢。
时陈穆公款新卒,子共公朔新立,畏晋之威,墨衰而至。邾莒小国,无不毕集。
卫侯郑自知有罪,意不欲往。宁俞谏曰:“若不往,是益罪也,晋讨必至矣。”成公乃行,宁俞与鍼庄子、士荣,三人相从,比至温邑,文公不许相见,以兵守之。
惟许人终于负固,不奉晋命。
总计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是十国,先于温地叙会。
08、王狩河阳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齐昭公元年,宋成公五年,蔡庄侯十四年,郑文公四十一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冬,周襄王受晋文公相召,在天下诸侯的见证下,巡狩于河阳〖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天王狩于河阳〗。不可一世的晋文公招呼周襄王与诸侯相见,之后便带着诸侯陪天子狩猎。后世孔夫子观史至此,勃然大怒道:“以臣召君,不可以训。”夫子对于晋文的此次霸道行径极为不屑,故著《春秋》时只记“天王狩于河阳。”而不载晋文霸业之况,以抨其无君无臣之恶〖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8】
不一日,周襄王驾到,晋文公率众诸侯迎至新宫驻跸,上前起居,再拜稽首。次日五鼓,十路诸侯,冠裳佩玉,整整齐齐,舞蹈扬尘,锵锵济济,方物有贡,各伸地主之仪。就位惟恭,争睹天颜之喜。这一朝,比践土更加严肃,有诗为证:
衣冠济济集河阳,争睹云车降上方。虎拜朝天呜素节,龙颜垂地沐恩光。
酆宫胜事空前代,郏鄏虚名慨下堂。虽则致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何妨?
09、国际诉讼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冬,周襄王受晋文之召,巡狩河阳。而天子巡狩之时,忽有卫国大夫元咺拦驾喊冤,天子大奇,遂停辇接见。原来是卫大夫元咺为公子叔武无辜被杀喊冤,元咺状告卫成公诬陷叔武谋逆,并违背宛濮之誓谋杀公子叔武。
周天子接过状纸听完元咺陈情后大怒,遂命晋文公拘捕卫成公当堂对质,而晋文早已知此事并提前捉拿了本准备参会的卫成公一行,故很快卫成公就被拘捕到案。周天子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授意诸侯组建临时国际法庭,由双方当庭质证,以明曲直。
诸侯商议后组建陪审团,遵照天子指示,任命士荣为临时大法官当场审理此案。而由于被告是堂堂诸侯,但原告只是一介臣子,以臣告君,有违君臣之道,是故诸侯陪审团商议决定改由卫成公亲信鍼庄子为代理法人,并由卫成公自主委任卫臣甯武子为被告代理律师。
庭审开始,原告元咺提起诉讼,申饬卫成公背约杀弟之罪。而被告代理人则将此事推给公子歂犬,并言明被告诸侯卫成公已在第一时间就处死了凶手公子歂犬。但元咺并不罢休,明确指出卫成公在归国前就杀死了元咺之子元角,说明卫成公在一开始就已做好了谋杀准备,因此这场谋杀的背后真正凶手就是卫成公。
攻辩双方经过几轮质证之后,被告已经彻底处于下风,毕竟此事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白着的事。但万万没想到,大法官士荣竟然是保守主义大法官,其从本身就认为臣子不能告君,因此从一开始就极度偏向被告卫成公。然后就在被告完全不占理的情况下,悍然宣判原告指控不成立,但也没有宣判被告胜诉,而是直接来了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
宣判后,诸侯陪审团议论纷纷,针对案件商议后投票决定先处死大法官士荣,你徇私枉法也不能直接当着这么多诸侯的面明着来,你让诸侯们以后还怎么混。投票处死大法官后,诸侯陪审团决议:被告一审败诉,但由于被告不服提出上诉,因此先由被告代理法人鍼庄子代被告受刖刑以作交代;而鉴于此次庭审大法官地位太低,不敢公平公正的审判被告,因此二审法官改为周天子,即,将被告卫成公暂时拘押,交由周天子带回洛邑京师亲自二审;而被告律师甯武子虽然辩护失败,但忠心可嘉,因此允许其继续跟随被告卫成公代理辩护。
一审判决出来后,卫成公继续被拘押,待天子巡狩结束,跟随天子返回洛邑,等待二审开庭。而卫大夫元咺则带着一审判决返回卫国,而根据一审结果,卫成公之行属于严重的刑事犯罪,应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故卫国自动解除其卫侯职务,之后卫室重新选举卫侯,待经过一番博弈后,卫人最终推举公子瑕为新卫侯,至此卫国的这场国际风波才暂告一段落。〖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卫侯与元咺讼,宁武子为辅,鍼庄子为坐,士荣为大士。卫侯不胜。杀士荣,刖鍼庄子,谓宁俞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置诸深室。宁子职纳橐饘焉。元咺归于卫,立公子瑕。〗
【《东周列国志》原文042-09】
朝礼既毕,晋文公将卫叔武冤情,诉于襄王,遂请王子虎同决其狱。襄王许之。
文公邀子虎至于公馆,宾主叙坐,使人以王命呼卫侯,卫侯囚服而至,卫大夫元咺亦到。子虎曰:“君臣不便对理,可以代之。”乃停卫侯于庑下,宁俞侍卫侯之侧,寸步不离,鍼庄子代卫侯,与元咺对理。
士荣摄治狱之官,质正其事,元咺口如悬河,将卫侯自出奔襄牛起首,如何嘱咐太叔守国,以后如何先杀元角,次杀太叔,备细铺叙出来。鍼庄子曰:“此皆歂犬谗谮之言,以致卫君误听,不全繇卫君之事。”
元咺曰:“歂犬初与咺言,要拥立太叔,咺若从之,君岂得复入?只为咺仰体太叔爱兄之心,所以拒歂犬之请,不意彼反肆离间。卫君若无猜忌太叔之意,歂犬之谮,何由而入?咺遣儿子角,往从吾君,正是自明心迹。本是一团美意,乃无辜被杀。就他杀吾子角之心,便是杀太叔之心了。”
士荣折之曰:“汝挟杀子之怨,非为太叔也。”
元咺曰:“咺常言:‘杀子私怨,守国大事。'咺虽不肖,不敢以私怨而废大事,当日太叔作书致晋,求复其兄,此书稿出于咺手,若咺挟怨,岂肯如此?只道吾君一时之误,还指望他悔心之萌,不意又累太叔受此大枉。”
士荣又曰:“太叔无篡位之情,吾君亦已谅之,误遭歂犬之手,非出君意。”
元咺曰:“君既知太叔无篡位之情,从前歂犬所言,都是虚谬,便当加罪,如何又听他先期而行?比及入国,又用为前驱,明明是假手歂犬,难言不知。”
鍼庄子低首不出一语,士荣又折之曰:“太叔虽受枉杀,然太叔臣也,卫侯君也,古来人臣被君枉杀者,不可胜计。况卫侯已诛歂犬,又于太叔加礼厚葬,赏罚分明,尚有何罪?”
元咺曰:“昔者桀枉杀关龙逢,汤放之。纣枉杀比干,武王伐之。汤与武王,并为桀、纣之臣子,目击忠良受枉,遂兴义旅,诛其君而吊其民。况太叔同气,又有守国之功,非龙逢、比干之比。卫不过侯封,上制于天王,下制于方伯,又非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比。安得云无罪乎?”
士荣语塞,又转口曰:“卫君固然不是,汝为其臣,既然忠心为君,如何君入国,汝便出奔,不朝不贺,是何道理?”
元咺曰:“咺奉太叔守国,实出君命,君且不能容太叔,能容咺乎?咺之逃,非贪生怕死,实欲为太叔伸不白之冤耳!”
晋文公在座,谓子虎曰:“观士荣、元咺往复数端,种种皆是元咺的理长。卫郑乃天子之臣,不敢擅决,可先将卫臣行刑。”喝教左右:“凡相从卫君者,尽加诛戮。”
子虎曰:“吾闻宁俞,卫之贤大夫,其调停于兄弟君臣之间,大费苦心,无如卫君不听何?且此狱与宁俞无干,不可累之。士荣摄为士师,断狱不明,合当首坐。鍼庄子不发一言,自知理曲,可从末减,惟君侯鉴裁。”
文公依其言,乃将士荣斩首,”庄子刖足,宁俞姑赦不问。
卫侯上了槛车,文公同子虎带了卫侯,来见襄王,备陈卫家君臣两造狱词:“如此冤情,若不诛卫郑,天理不容,人心不服,乞命司寇行刑,以彰天罚。”
襄王曰:“叔父之断狱明矣,虽然,不可以训。朕闻:‘周官设两造以讯平民,惟君臣无狱,父子无狱。'若臣与君讼,是无上下也。又加胜焉,为臣而诛君,为逆已甚。朕恐其无以彰罚,而适以教逆也。朕亦何私于卫哉!”
文公惶恐谢曰:“重耳见不及此。既天王不加诛,当槛送京师,以听裁决。”
文公仍带卫侯,回至公馆,使军士看守如初,一面打发元咺归卫,听其别立贤君,以代卫郑之位。元咺至卫,与群臣计议,诡言:“卫侯已定大辟,今奉王命,选立贤君。”
群臣共举一人,乃是叔武之弟名适,字子瑕,为人仁厚。元咺曰:“立此人,正合‘兄终弟及'之礼。”乃奉公子瑕即位,元咺相之。司马瞒、孙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卫国粗定。毕竟卫事如何结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