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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快递

2023-04-03 11:06 作者:末路江郎  | 我要投稿


维特鲁威人

第二天凌晨三点。

张量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那是他安装在公寓内的座机,除了几名比较熟络的朋友,一般没有人会打这台座机的号码。

张量踢开被子从床上爬起,小跑着来到客厅,抓起那已经落尘的话筒。

“您好?”

电话对面传来低沉的男声。

“开门。”

对方仅说了这两个字,电话便被挂断了。

张量是个警惕性极高的人,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向座机的通话记录,却发现那电话号是一串乱码,他立刻意识到这种电话绝不可能是恶作剧,随即从阑珊睡意中清醒过来,跑回床边抓起武装带,从中取出手枪,填入银制子弹。

做完准备后,他右手持枪来到门前,侧身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具西式红木棺材,棺材被刻意竖起摆放,正对着屋门的这面雕刻着一具姿势和维特鲁威人一样的骷髅,骷髅的脚下是四只蝴蝶,这四只蝴蝶工艺品是事先制作好,临时嵌在棺材上的,材质分别为:锡、铁、铜、银。四只蝴蝶形状一致、栩栩如生,这代表棺材内的“货物”危险等级为四。

张量松了口气:这是骷髅蝴蝶特快的标志,斩钢昨天上午通知过他了,没想到这家以效率著称的快递居然费了近二十四小时才送货到家。他将棺材平放在地,拖进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该死……我是不是得找个钳子?”张量看着那近两米长的棺材自言自语。

棺材的边缘被钉入了总共十五颗长钉,张量取来起钉器,将这些钉子挨个拔出,随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棺材板。

一种透明无味的果冻状物体从棺材内冒出,张量退后一步,用脚将半开的棺材板彻底踢开。

浑身裹满那透明冻状物的泰迪在棺材中坐起身,他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果冻扯掉,随后像擤鼻涕一样擤出了许多类似的物体;他翻来覆去地拨弄了好一阵,终于将囚服上沾满的果冻都拨开,爬出了棺材。

“呼……”他站起身,粘在他头发上的果冻不断流下。

“那个……”

张量刚要问话,泰迪却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摆摆手,他的鼻子不住地抽动,连打了三个喷嚏,从鼻孔喷出了最后一点冻状物,张量急忙从旁边取来抽纸递给他。

“谢谢,老泰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邮寄过自己了……”泰迪抓起抽纸,试图擦掉脸上残余的果冻。

“您就是死眼前辈?”张量问。

“哦,对的,你叫我泰迪就好了,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个代号,我宁可别人管我叫纽扣。”泰迪睁开眼睛,看向张量右手的马格南手枪,“哦,抱歉,我把这些玩意弄了一地,这些玩意都能自己挥发,只是需要时间。”他没有在意张量带着武器,反而露出了欣赏的笑容,转而看向张量身上的汗衫,“现在,小伙子,你能带老泰迪去见李德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张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行,现在是凌晨……”他看了一眼挂在彩电上方的钟表,“……三点,现在带你出去会遇见夜莺科的人,夜班巡逻的人我是一概不认识的,万一被他们拦下来,我不好解释。最好等到凌晨五点半,趁他们最后一班去加油时,我们就可以绕过巡逻车直接开到本部。”

“小伙子,”泰迪耐人寻味地笑笑,“你考虑的很周全,可是我们不必开车去。”

张量明白他的意思,“那也行,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说着,他跑回卧室,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披上大衣,系上武装带。他打开衣柜,取出叠好的大衣和裤子,又拉开隐藏夹层,将面罩和钩锁抓在手里,抱着衣服回到客厅。

泰迪正在捣鼓那台彩电。

“我在监狱里只有十五寸的小电视看,外面的电视已经这么先进了吗?”

张量将衣服丢在沙发上,“您先换身衣服吧,我联系一下本部。”虽为鸦科骨干员工,张量也是没有总理事长电话号码的,他只能先联系科长李融,但一连三次呼叫都没有接通,“该死……我们科长没接,您稍等,我打给队长问问。”

不到三十秒,泰迪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拦住了张量,温和地说道,“不必了,我们直接过去,没人敢来鸦科本部抓人的。”

张量自然明白泰迪的想法:哪怕他此时仍是逃犯,只要躲进D市本部,除非鹰科的各科科长出面,否则没人有资格(或者说,实力)进楼抓人。

“那好,您还有什么需要拿的吗?枪?手雷?我这里除了毒药什么都有。”张量问道。

“如果方便的话,给我半块馒头可好?我饿极了。”泰迪实话实说。

张量急忙跑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整条法棍——这是他从本部买来的,本想作为早餐吃,现在恰好用得到。

如此,两名戴着黑色面罩、身穿渡鸦科大衣的蒙面人遁入了夜色,走在后面的那人手里还抓着一根半米长的法棍,一边走,一边掰碎面包递入口中。

二人马不停蹄地步行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D市郊区,一路无话,张量担心泰迪能否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徒步,他回头看向对方,却发现泰迪正在以“S”形的轨迹移动,随手抓捕着夜色中飞舞的飞蛾。

“小伙子,你走的有些慢呐,能不能稍微快一点?”泰迪见他回头,一边往嘴里塞那些多汁的飞虫,一边建议道。

张量惊讶于此人身手之敏捷,绝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强过自己,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对了,小伙,”泰迪嚼着飞虫问道,“渡鸦科如今的科长是谁?还是李德本人吗?”

“不,他甩手不干了,现在科长是李融。”

“你是说,李德的侄子?那个空间系的家伙?”

张量点点头。

“哦,我没想到会是他,”泰迪感慨道,“那么现在的渡鸦三杰都是谁?”

“现在是渡鸦四杰了,渡鸦科如今有四个分队。”张量回答,“一队是斩钢,二队齑粉,三队盐池,四队是……”说到自己时,张量犹豫了。

“还有你?”泰迪看出了他的顾虑。

“惭愧。”

“小伙子,你入职总共几年了?”

“十二年,算上分科前是十四年。”

泰迪发出一阵思考的呢喃声,“唔……差不多,我是十年前进去的,当时你才入职两年。”

张量忍不住问道,“您是哪科的成员?”

“这个么……”泰迪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让老泰迪很伤心哪……”

“怎么?”

“当时根本没有什么渡鸦科、墨鸦科,只有鸦科。渡鸦三杰也不是最初的叫法,最早叫做鸦科三杰,分别是我,艾什丽和巫正平。”泰迪说道。

这话出乎张量的意料,“前辈您是……鸦眼?”

泰迪苦笑三声,“没错,他们后来改了我的代号,但我最初是叫‘鸦眼’来着。”

张量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入职时恰是鸦科解体的前夕,仅仅工作三年后,鸦科便分裂为三科,现在想来,鸦科的分裂和泰迪的入狱有着一定关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那次任务,我杀了鹰科三个人,但前后加起来,我们一共杀了鹰科二十一人,虽然最终入狱的只有我。”

“你背下了全部罪名?”

泰迪摇摇头,突然放慢了脚步,“也不全是。我只为自己犯下的罪负责,他们没抓到其余人,只能将案子归到我身上,虽然定不了罪,但以此为要挟分裂鸦科也是足够了。”

张量有些困惑,但他们已经接近本部,可以看见本部大楼发出的灯光了;因此,张量没有再问问题,他茫然地快步走着,领着身后的鸦科老臣来到D市本部的脚下。

“那就是本部了。”张量指着那建筑介绍道。

“哦,我真没想到,如今的本部能有这么高,”泰迪感叹,“我们不止一次幻想过能拥有更高、更安全的大本营,现在看来,我们的梦想实现了。你们是什么时候搬进这里的?”

“大概……八年前吧。”

“那老本部呢?”

“现在归椋鸟科了。”

“哦,没关系,那建筑不向阳,而且水管老旧,我估计没人会怀念那个地方。现在的本部应该没有水管漏水的问题吧?”泰迪兴奋地问。

“没有……我想没有。”

张量抬头看向那高楼,看向那些小小的窗口,窗口有明有暗,但三十五层以上大多亮着。这并不代表仍有不少员工在工作,事实恰恰相反,这些灯是开给楼下的租户看的:这些灯光能让他们误以为仍有飞鸟科员工待在本部,于是他们在这夜色之中感觉到莫名的安全,于是他们愿意继续缴纳高昂的租金待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张量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翅的飞蛾,匍匐在那四十层高大厦的阴影中,朝着窗口射出的灯光爬行,对着那四十层高的建筑物顶礼膜拜,一如鱼潜游在水中、僧依偎在佛前。

利用钩锁爬上三十五层高楼是不切实际的,张量只好带着泰迪从本部正门进入。因为穿着渡鸦科的制服,加之张量报上了自己的工号,乘务员没有阻挠戴着面罩的两人,他们就这样搭乘电梯抵达了本部第四十层。

泰迪并不清楚总理事长的办公室在哪,就连张量也只依稀记得办公室位于四十层;二人在这一层仔细搜寻了一番,最终在走廊深处发现了它:理事长办公室。门前挂着铜质门牌,除此之外,它和其它房间没有区别。

透过下方的门缝,张量看到了一丝光亮,这说明办公室内仍有人。他和泰迪交换眼神,二人摘下面罩,张量轻叩屋门。

“请进。”办公室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张量推开门走进。

鸦科的总理事长,飞鸟科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李德,正坐在一张弧形办公桌后。他比张量印象中的要年轻许多,看上去甚至比赵融都年轻,也比后者长得帅,脸上的线条很古典,张量立刻发现,这种古典的感觉多半来自他的面无表情。

“请坐,二位,我们可以聊聊。”李德没有给出手势,只是让他们“坐”。

这间办公室并不算大,除了两书架的文件和几把朴素的扶手椅,就是那弧形的办公桌了。张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从书架下拖来两把椅子,和泰迪坐在了办公桌的正对面。这座位让他体会到一种受审视的感觉,就好像李德身后那填装着夜景的窗是一只来自宇宙的巨眼,此刻也在上下打量他。

见到泰迪,李德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但这笑容丝毫没有使张量感到温暖和放松:那微笑像冰封海面上的一条冰缝,在冰面上慢慢弥散开来,而冰面下方仍是透不过光的深水,是涌动的暗流,是一片未知。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感情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笑容让张量恐惧。

“好久不见,泰迪,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话语只是李德手段的冰山一角。就在张量以为这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三人时,李德拍了拍手。

“月亮小姐,我们需要一点饮料和宵夜。”

无人应答,张量搓了搓手,却听见身后传来某种小小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身后敞开的门外并无一人。

脚步声整齐有序,但张量仍看不见脚步声的主人。当他紧张到考虑掏枪时,那东西终于现身了。

三盘杏仁饼,三瓶橙汁,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门。容器都长着小脚丫,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张量见此,立即将手收回到身前。

“哦,多谢理事长。”泰迪镇定自如地弯腰抓起一盘点心,享用起来。

这些宵夜怪异的入场方式让张量没了胃口,他保持着僵直的坐姿,不敢将视线从李德身上移开。

李德当然注意到了这点,他直视着张量的双眼,二人的眼神交集持续了三十秒,最终,李德再度笑了,那笑容让张量不得不移开视线:常人的笑容多是嘴角朝上,而李德的笑容完全相反,他的嘴角指向下方,笑意全凭双眼传递。

“张量同志,感谢你做出的慷慨贡献,虽然今早之事并不是任务,你仍出色地完成了,我谨代表鸦科对你表示衷心的感谢。”李德十指相扣,他的话语难得富含感情,这让张量受宠若惊。

“……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你们的忠诚理应得到嘉奖。”说到这里,李德将手背到身后,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纯黑的大衣,大衣没有系扣子,露出下方的灰色羊毛衫,虽然这样的穿衣品味算不上别致,但这些大众化的衣物出现在李德身上却显得格外神秘,它们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些人通过穿昂贵的衣服来彰显自己的价值,而对另一些人而言,他们穿过的衣服会变得昂贵。

“我非常希望我的员工都能有你们这样良好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张量同志,你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到的吗?”李德转过身,面向窗外的黑夜,问道。

张量思索片刻,答道:“我想杀个人,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杀就行,只要您能同意。”

“谁?”

“枭科二队,刘雷夫。”

听到这个名字,李德转过身,回到了座位上;他冲地面上蹦蹦跳跳的夜宵们摆了摆手,它们便迈开小步子排成一队走向门口,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张量同志,我是信任你的,所以我要对你说实话。”李德一指二人身后的房门,泰迪心领神会,立刻发动能力关上了门。

“张量同志,你相信‘命’吗?”李德再度十字交叉,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不信,我是唯物主义者。”

李德耐人寻味地点点头。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和你谈科学好了:你知道量子力学吗?”

张量回以点头。

“很好,那么你应该知道坍缩理论:对于一个量子,如果人类不进行观测,那么它的状态将是随机的;反之,如果该量子被观测,它将有一个唯一的状态。我不是科学家,我所讲的未必正确,只希望你能够通过这一类比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命运也是如此,我们已经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命运可以被观测。但和量子不同,命运只有一部分可以被观测,那就是死法。”

“司法?”

“死法,死亡的方式。有些人可以观测到命运,而当他们窥视这一奥秘,原本不定的命运就变成了注定的命运,虽然通往死亡的道路有无数条,但命定的死亡只有一种。我的解释清楚吗?”

“清楚。”张量回答。

“既然如此,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无法杀死刘雷夫,他的死因不是谋杀。”

良久的沉默。

张量确实理解了李德的话,但他困惑于李德是如何得知所谓命运的。对此,他试探性地问道,“不好意思,理事长,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您是怎么知道刘雷夫的死法的呢?”

李德摇摇头,“抱歉,这一点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后会怎么死,你想知道吗?”

“呃……”张量突然紧张起来,“那个死法……好吗?”

“如果是自然老死,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不是吗?”李德又一次微笑道。

张量咽了口唾沫,“不,请您先别说,我还没准备好。”

话虽如此,但张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好奇心或许是学者的第一美德,但绝不是人类的第一美德。某种程度上,张量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他思想的一部分正渴望得知自己的死法,但另一部分又惧怕自己死法或许会过分痛苦。

就在张量犹豫不决时,泰迪开口了,“李德,我是怎么死的?”

泰迪很少用他人的姓名称呼他们,但唯独对李德,他始终是直呼其名。

“泰迪,我的老朋友,我需要警告你,得知自己的死法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李德好言相劝。

“无所谓,老泰迪听过一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告诉我吧。”

见此,李德简短地回复道:“你是战死的。”

这个死法过于抽象,以至于泰迪追问道,“和人类还是和怪物?”

“和怪物。”

泰迪乐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

“太棒了,那么我今后就不用提防任何人类了,不是吗?”

他的笑容如此真诚,这并不是一种勉强的笑,不是一种为了安慰旁人或掩盖悲伤的笑,泰迪的笑发自内心。或许正是这种笑感染了张量,他鼓起勇气,说道:“理事长,告诉我吧,这次我准备好了。”

“你确定?”李德的眼神变了,他眯起眼睛,似乎盘算着新的计谋,又或许,他只是感到了困倦,忍不住眯缝起双眼。无论如何,鸦科总理事长的眼神停在了张量身上。

张量心无旁骛地点头表示确定。

“你是病死的。”

“哪种疾病?”

“我不知道。”

张量松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会病死。对他而言,“病死”二字几乎蕴含了全部的可能性。出乎他意料的是,得知自己的死因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震撼,于是张量追问道,“您刚才说刘雷夫不会被谋杀,那么他会怎么死?病死吗?”

“这个就没必要告诉你了,不过,他不会病死,不要想着杀他了,不然只是白费力气。”

说罢,李德将眼神转向泰迪。

泰迪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那么今天的对话就到此结束吧。张量,你带泰迪去三十五层找一间宿舍,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于是乎,张量将泰迪留在了本部,自己一个人打车回了家。

到家时恰好是上午六点半,他正好来得及在巡逻前吃顿早餐。张量吹着口哨走进厨房,为自己煮牛奶,他注意到客厅里的冻状物都挥发殆尽了,后续只要处理掉那具棺材即可。

这么惬意地想着,张量将自己的死法完全抛在脑后,从冰箱取出一条法棍,掰碎丢进牛奶锅里:他平时就是这么吃法棍的。

牛奶咕嘟嘟冒着泡泡,面包逐渐松软,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客厅传来了电话声。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张量想。

他关掉煤气,急匆匆跑进客厅,接起电话。

“您好?”

电话对面传来蒋可军兴奋的声音。

“喂?张先生!我已经等不及要告诉你好消息了!那个,我现在回到D市了,我怕这玩意暴露……您什么时候有空呢?我有个惊喜给您!”

张量捋了捋鼻梁,问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D市。”

“D市哪里?”

“学校,哦,我是说,冬杉大学北校区,我们有两个校区,一个南校区,一个北校区……”

张量没空听他废话,打断道,“你做好准备,我今早去接你,你现在用的号码是私人的吗?”

“……哦,哦对,是的,您打这个号码就行,到时候我在校区西北门等您。”

张量挂了电话,他发动超忆症,记下了座机上显示的号码,又急忙跑回厨房:烹煮法棍是一门艺术,可惜这通电话彻底毁了面包的口感,现在它们被牛奶泡得过于绵软了。张量叹了口气,端着牛奶锅坐到餐桌前,独自吃起早餐……

七点差五分,王队开车来接他了。

上车后,张量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王队没有多问,径直开向D市北。

“唉……熬夜让我精神萎靡,我昨晚只睡了四小时。”张量哀叹道。

“怎么回事?你和钢姐玩到那么晚吗?”坐在后排的蕾莉坏笑道。

张量不打算透露泰迪的事,他只能含糊其词地随便找个借口,“斩钢出差去C市了,就我一个人睡,结果失眠了……”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蕾莉看向窗外,“我们不接郁美吗?她住在市中心啊,王队,你怎么往北市区开?”

“我刚才说话你都没听吗?”张量没好气地讲,“除了八卦,你能听进去什么?”他只好又解释了一遍情况,“就是如此,你们谁给郁美打个电话,让她去卢子勤那边吧。我想补个觉,到站再叫醒我。”说罢,张量调整座椅,合上了眼睛。

……

D市北,冬杉大学校区,西北门。

蒋可军站在校门口,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背着背包,迷你小相机就放在背包内;秋初的风吹来,他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瑟瑟发抖,“早知道就多穿点了。”他如此想到。

他在原地跺起脚,企图以此保暖。从七点起直到现在,他已经等待了十五分钟,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催促一下。就在他哆嗦着掏出手机时,晨雾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蒋可军警惕地收起手机,看向远处的街口:雾气中只有亮荧荧的红绿灯光,他尽力远眺,试图分辨那雾中有没有车辆。

雾中没有迟迟没有射出车灯,只有一个瘦而高耸的人影。

因为这条路紧邻挨着大学校区,另一侧则是早已废弃的公园,除了一些有晨跑习惯的市民,很少会有人途径这里。蒋可军下意识地认为那人影属于一名晨跑者,但当那影子的主人穿过层层薄雾,真正进入他的视野时,蒋可军立即明白,此人不是普通市民。

那蹒跚前进的男人穿着一身泥泞不堪的拘束服,他头发长而凌乱,面部仍隐藏在晨雾当中,看不真切。无论如何,D市还没有如此前卫的晨跑者,这家伙想必是某种医疗事故的产物。

“这厮像个精神病人。”蒋可军想。

他猜对了。

病人一瘸一拐地走近,当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二百米时,蒋可军突然想起自己久未使用的能力:虽然能力比较鸡肋,但他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强化系能力者,他可以强化自身的视力,窥视常人无法看清的事物。(这也是他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张量大衣上印章的原因:当初在地铁站,他是同伴当中唯一看清那印章的人。)

于是蒋可军发动能力,打量起那不断靠近的病人;这一番打量令他惊慌不已:他看到那病人嘴唇干裂、双眼红肿,头发里满是细小的草叶和灰尘。有这种打扮的人显然不是常人,蒋可军更加相信这家伙是从精神病院中逃出的了,他慌忙摸出自己的翻盖手机,思索起应该拨打什么号码。

“嘿,小伙儿。”

就在蒋可军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的刹那,那病人突然来到了他身前。这一惊吓令蒋可军手上一滑,手机掉在了地上。

病人弯腰捡起手机,慢慢递给他。蒋可军未经思考,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接,却被病人抓住了右臂,他感觉到那人的手掌缓缓收紧,想要尖叫的欲望顿时涌来,但他忍住了。

“小伙儿,问你件事,”病人甩一甩他的手机,露出瘆人的微笑,“最近的咖啡馆在哪?这么大的雾,我找不到我的宝贝儿了。”

这个问题蒋可军倒是答得上来,他指向病人身后,“你来的那个路口,左拐再直走,那家挂着霓虹灯的商场里就有咖啡馆。”

病人一歪头,他的颈椎发出喀拉拉的响声,“这么麻烦?你带我去。”说着,他收紧左手,蒋可军痛叫一声。

“快点,小伙儿,我是个惜时如金的人。”

“叔叔!叔叔!保安!!帮帮忙!”蒋可军扭头朝校门内大喊。

门内,保安只对“保安”二字做出了反应,他从岗亭里探出头,看见本校的学生被一名显然精神不正常的怪人抓住,大喝一声,抓着对讲机就冲出了门。

值得称道的是,这名保安是非常负责的人,他站在校门内对着病人破口大骂,一边还不忘记用挂在腰间的遥控器关紧电推门。

“喂!你要干啥子?!立马松开!我警告你啊,这儿都是有监控的!”保安指向门柱上的摄像头。

病人毫无反应。

“你再不松手,我可叫人了!”保安说着就将对讲机放在了嘴边,“喂,喂!西北门有个疯子,对,现在还在这里!”当然,他并没有按下对讲键,这么做只是用于威吓那所谓的疯子。保安此时仍以为那蓬头垢面的男人是某个化了妆的变态或精神病,他所不知道的是,倘若此人是装疯还则罢了,只可惜……

此人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你带我去啊,小伙儿,快,跑起来!”病人说罢,扭头看向保安。

“至于你,小声点,这里是学校,禁止鸣笛,嘿嘿嘿嘿嘿嘿……”他如此说道。

被抓住手臂的蒋可军泪眼婆娑地看向保安,保安站在门后无可奈何:他并非不想见义勇为,只是学校有规定,他不能擅自离岗。

无奈之下,蒋可军只好委屈地说道,“我带你去,你松手!”

病人居然识相地松开了手。

“走吧?”他朝着来时的路口一指。

临行前,蒋可军最后看了一眼保安,后者只能避开他期盼的目光。

……

王队将车停在路边,他刚下车,就听见电推门后传来保安的求助声。

“飞鸟科的几位!欸!这儿!”保安急得又叫又跳,“Help!Help!”他甚至连洋文都用上了。

“怎么了?”王队急忙跑到门前询问。

保安指向蒋可军离去的路口,“我们有个学生被一个神经病带走了!往那个路口走了!半分钟以前的事儿,你们能不能去看一下?万一有什么危险……”

“知道了。”王队立即跑回车上,还在车上半睡半醒的张量也听到了保安的话。

“该死……真够忙的。”张量睁开眼睛抱怨,此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队驱车驶向雾蒙蒙的路口,此刻他也顾不上遵守交规了,眼见信号灯还是红色,他也一脚油门闯了过去,但问题在这时暴露出来:虽然雾气并不浓,可见距离却十分有限,隔着这层雾气,他根本无法判断哪条街道上有人影。

“张量,我估计那个学生就是蒋可军,你有他的电话吗?试试能否打通。”王队径直开向了错误的方向,他也很快意识到这点,急忙调头,回到路口右拐,第二次开上了错误的道路。

张量掏出呼机,拨通了之前记下的号码。

三声悠长的“滴”之后,呼叫被接通了。

“喂?”对方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一瞬间,张量睡意全无,他感觉整辆车都陷入了回忆的汪洋,一种溺水的窒息感随着呼啸的记忆席卷而来。超忆症让他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回忆,这些回忆大多和他无关,因为在新人训练期遭受折磨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同事:他和斩钢因为格外优秀,被分配的任务反而是最轻松的,倒霉的要数那些身体素质较差的同事,从对抗怪物到徒手灭火,张量亲眼见识过那些同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汗顺着额头不停流下,张量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驾驶中的王队用余光看向张量,立即意识到情况有变。

“那是谁?”王队问。

张量面色发白、心跳紊乱。呼机中传出的那个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依靠超忆症——这个声音极富特点,为张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听到王队的问题,张量移开呼机,挣扎着说出了三个字:

“尼……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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