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意志恐怖主义|作者：笑笑斋

他行于荒僻的夜路，四周幽邃黑暗 “若是有鬼，还请速速将我带走吧” 他这么想着，实际上他也并不求死，但活的欲求也不甚强烈。 可他环顾四周，除了砖房与杂木，这夜景一无所有 微风吹着，夹着些许沙砾，夜鸟立在病殃殃的树上抖着头，远处一只黑猫急匆匆地溜过 在他眼里，这一切有的只是如他一般的凄凉与寂寞 若有鬼，那鬼也不会比他更像鬼了 人若活到了他这种连死都无所谓的颓废地步，恐怕就算是鬼，也会无可奈何地懒得搭理了吧 他慢慢地走着，淡漠的忧愁也渐渐淤积，他忽然想大叫，想高歌，但又不忍自己的五音不全玷污了这夜色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爱上了这夜色 此刻，他只爱这良夜，他突然觉得，自己除了这夜，已一无所有，一无所有者已无所畏惧了，除了不知何时到来的日出会将这良夜夺走，他已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嘎嘎—” 那夜鸟突然腾空而起，打破了他那独属人间失格者的矫情的自哀 他恍然抬头，夜鸟回旋其上 夜鸟的飞翔令他感到非常有趣，他想着，自己若也能如这夜鸟一般飞翔，那也必能超越现在这颓唐的状态了吧 他看着夜鸟，一时忘记了一切，自失于这夜鸟的飞行之中，而只觉其潇洒，眼睛直循着夜鸟的回旋 他的身体也渐渐地跟着夜鸟回旋的律动，不自觉地在这路上如舞蹈般乱步，心中也舒了一丝快意 可又一个不小心，脚下突然像踩了什么东西，毛绒的软触中又有着骨状实体的“咔嚓”断裂 他蹲下细看，却是那只黑猫，侧躺于地上，它看上去死了，并且像已死很久，以至于他把它的腿踩断了都未有一声哀叫 实际上，他也并不确定这只死猫与先前所看到的黑猫是不是同一只，但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而且这本身也并不是打紧的。 要紧的是，他踩到了一只死去的黑猫，这使他忽然间有了丝负罪感，尽管死去的猫并不会痛了，但不知为何，这唤起了他传统意识中对死去之物的敬重 他想着，不管怎样，这猫跟他一样，也是可怜的，不如就想办法先埋了吧，也免得明日这街上尽是食尸的蚊虫，扰了他人清晨的酣适。 “呜~~~~” 他刚弯腰，正准备伸手抱起这猫的身子，却又听见一阵哭声 这哭声极小，若不仔细分辨根本不会注意，可现在这夜空寂静，这哭声便显得格外明亮。 “谁？”他转着头向四周惊问道。 这哭声仿佛受惊般，立即消失 他警惕起来，左右张望，却依旧毫无发现。 他皱眉沉思，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这时一阵风拂过，带来些许腥甜的味道 “嘶——” 他倒吸了口凉气，气候也似乎骤冷，令人生寒。 他低头，这才发现面前的黑猫已经摇晃着三肢站了起来，断掉的后腿搭拉着，血液流淌不住，并且被血染红的路从夜色的远方直铺到了他面前 他愣住了 这猫，竟还没死 “你、你……你怎么还没死啊！” 他颤抖着说出这话，原本死寂沉郁的心中不知为何也竟然就生出了些许恐惧。 黑猫瞪视着他，嘴巴半张，舌头耷拉在外边，鲜血顺着舌尖往下流，滴落在地。 “嗬嗬……” 它喉咙发出低哑的怪响，一双爪子向前伸展，直扑向他的咽喉。 “呀————” 他猛地后退几步，手臂因本能忽得一挥，猫儿直接似棒球般被打得飞远，他自己这因生命本能而突如其来的猛力也着实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这太突然了，这突然的变故，令他好生愣了几秒，待他回过神来，四处张望，却也不知道那黑猫被打飞到哪里去了。 但他清楚的知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因为那猫留下的血路还在，直达前方那因黑夜而昏暗得看不清的路的最远处。 这长得吓人血路也真令他突然有些害怕了，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不会恐惧了的，毕竟他自以为自己连自杀都不怕了，鬼天大的本事也不就是把人弄死吗，但他知道，他还是真的恐惧了。 他若继续向前，会有鬼把他杀了吗？但他知道他是不怕死的，毕竟他颓唐得早就没什么生命的实感了。 所以，他想，他在害怕什么呢？恐惧的本身吗？这太荒谬了，他想着 于是他继续向前走着，毕竟走回头路，也并不能让他减少多少恐惧。所以他想着，不如就索性看看，这长得吓人的血路的尽头是什么让那黑猫伤得那么严重。 “嘎嘎——” 又有夜鸟的叫声，却又不见其踪影。 夜风依旧呼啸着吹来，他迎着风走着 在夜风中，他耳畔恍惚间听到一声惨叫。 他四处张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唉” 他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终归也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这夜晚忽然只是让人觉得漫长了 他走了很久，却总是走不到路的尽头。他想，这条路，应该是永远走不到头了吧？ 他想休息一下了，于是停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他这才发现那黑猫的血路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断了不见了，他走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早已在不断的恍惚与恐惧之中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回头四望亦不见那黑猫的血迹之路，突然间，他有的只是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嘎嘎嘎——” 他听见那夜鸟的叫声又在耳边响起。 这次却是从前方传来，虽然不是那般清晰了 他抬头仰望，月光洒满了大地。 这一刻，世间好是安静，他不再有那样的恐惧了。他想，既然是安静的夜晚，不如就趁此休憩片刻吧。 他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有什么爬动的声音，像是什么在地上爬行，发出的磨牙声。 他睁开了眼，却瞧见一只夜鸟正在地上跳动地啄食他的脚趾 他吓得一下子撑起上半身，只见他鞋袜残损，可露出的脚趾却令他自己一下子陌生了。 露在外面的脚趾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夜鸟用锋利的喙啄开了脚趾的皮层，随即啄撕了红肉，又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吃的津津有味。 这画面太诡异了。 “咕咚……” 他吞咽口水。 太诡异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痛感，因此，他对于自己变成了这样的脚趾，他有的只是一种陌生感与新奇感。他吞咽着口水，他也突然对自己肉的口感也感到了好奇。 不过他现在最在意的是，他的脚趾，究竟还算不算是他的脚趾呢？ 他突然因为这种奇异的景象而陷入了沉思 “咯咯——” 啃咬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鸟开始吸它的骨髓了。 他看了眼脚踝处，那里不知何时也已露出，却又已然成了虫围的腐肉烂骨，但他仍未察觉到疼痛，甚至，连麻木都没有了。 “咕咚——” 又是一次吞咽口水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在吞咽口水还是夜鸟在吞咽口水。 就在这时，那夜鸟的身形突然变大，变大，再变大，直到变化完全停止变成了一只齐人的巨禽。 他看着眼前巨大的鸟，它头上覆盖的羽毛不知为何已经褪的干净了，露出了狰狞丑陋的脸庞和森森獠牙。 它的眼睛猩红而充满野兽的戾气，凶狠的盯着他。 “咔擦——” 鸟的爪子突然弹起，一下抓碎了他的肩膀，拉着他整个人冲天而飞，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与超脱感，他也知道鸟的爪子并不温柔，但他奇异地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飞天向上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到了云层之上，那大鸟转瞬间又将他朝着地面直甩而下。 这一甩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的破裂声，但也依旧没有痛觉。 大鸟亦飞翔着随他一同直冲地面，他看到那鸟的鸟嘴在他的脖颈上于半空中舔舐，他听到了自己脖子软骨折断的脆响，他闻到了自己鲜血涌出的味道。 他想着自己必命丧于此了，可又奇迹般全无痛感，他心想，这又何尝不是上帝对他这颓唐之人最后的爱。 可谁知这大鸟是不是突然发了仁慈，在他行将坠地的那一段又突然叨住了他的大腿，慢慢地减速。 他刚对这大鸟突然有了感激，可这大鸟却又回天一扯，大腿被离身撕裂，热血顿时喷涌，但他掉在地上也竟然因此没死没晕 他躺在地上直怔，这一切太过离奇了，一切都像梦一样，那大鸟叼着他的腿依旧盘旋于上空，腿的断面红块白丝像极了菜场吊着的肉 他盯着自己离身于天随着大鸟回旋的大腿，虽然大脑完全无法对此思考了，但周边的一切随着时间忽然慢慢地都有了真实的触感，杂草给皮肤的瘙痒，风沙刮伤口的不适，月光予双眼的炫目…以及，随着触感恢复突然而来的剧痛，他的痛觉突然恢复了，他这才似大梦初醒，忽然从无苦的天国回到了残酷的世间，剧烈的疼痛令他凭着本能迅速作出了反应，他简直就像依着本能地用空垂的裤腿将伤口绑好止血，又依着本能的迅速爬着逃走 他不敢往天上看那大夜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填满了他的心，他只想活下去了，他那颓废许久的心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着对生的渴望， 他承认自己害怕死亡了，他害怕失去生命了，他现在只想活下去，他想生活下去，他想继续生活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从未生活过，他对自己以前那种颓废的生活只觉后悔莫及，他觉得自己现在才领悟到了真正的正确的生命意志，他觉得自己应该活下去并用现在的这种生命意志来过真正的生活。 他疯狂地用三肢爬动着，依着生命意志的本能爬动着，等他这种生命意志狂热慢慢消退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爬了多远，以及由于生命本能的剧烈爬动导致的伤口复出血有多严重，血流从他的身下直通他身后无尽的黑暗的无尽的远方的无尽的道路，他这个时候突然感到了失血产生的眩晕，也许他刚刚的狂热的消退也正是由于这种失血，但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他只能继续爬行或者原地等死了，但他也确实也爬不了多久了，他最后只能精疲力竭地眼看着前方，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呜~~~~” 自己的哭声一出，他突然被吓到了，他又突然转而惶恐，因为他突然警觉地听出了这哭声，他又突然认出了前方的砖墙与杂木 以及，那远处的黑猫—它还没死，并且四肢健全地向他走来，邪绿的猫眼直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