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丸尾日记②——苦涩的香味
「爸爸，我们五个人，五个科目全部合格了哟。」
「真的吗？」
「没有骗您哦。」
「既然是二乃君说的话，那就应该没有问题了。今后也和上衫君一起努力吧。」
说罢我挂断了电话，眼神扫了扫办公桌的一个角落。
早在一个小时前，这五个孩子的期中考试成绩单的传真件就放在那边了。
略微想象着方才电话那头的上衫风太郎满脸紧张的神情，我既对他感到失望，又产生些许好奇。
对他的失望和五胞胎的期中考试成绩毫无关系。毕竟已经见证过了她们在黑蔷薇女子中学一路磕磕绊绊，并感受到即便换了四五个优秀的家庭教师依旧收效甚微的无奈，我根本不能期望上衫风太郎作为区区一介同年级的学生，能在短时间内把她们的成绩大幅提升上去。
我对他的失望，是他没有看透那个貌似残酷的要求背后的深意是什么。看来正如武田君的报告，是个有学习能力，但智慧略有欠缺的类型。
反倒是二乃，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已经成长到了这个程度。她此次的回复虽然略显稚嫩，但已无伤大雅，甚至让我有点惊讶。
而这同样也是让我好奇的地方。前不久从江端提及的只言片语判断，二乃君对上衫应该是最抵触的，此次居然是由她出面圆场。说明至少上衫已经有能力让五胞胎全员都好好听他教学了。光凭这一点来看，已经是历来聘请的各个优秀的家庭教师都少有人完成的工作了，综合考虑还是继续期待上衫今后的工作成效吧。
话说回来，五姐妹的学习成绩，可谓是自从开始抚养她们至今最始料未及的噩梦了。它开始的第一天的情景，让我现在也仿佛昨天发生一样历历在目。
那是大约五年前的9月5日。
因为先前拜托过黑蔷薇女子中学的理事在收到五姐妹的成绩单后尽快传真给我。
然而，理应昨日就已经全部批完的考卷，却迟迟没有得出该有的分数。
大概是理事忙忘了吧，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简短寒暄后，我直问五胞胎的考试成绩如何。
无论是地方商会、高尔夫球会还是其他场合下都能滔滔不绝的他，第一次支支吾吾了起来。
「还是麻烦您抽空来一趟学校吧……」
事关重大，我设法推掉了今天下午的2个会议，急忙赶去五胞胎所在的学校。
此刻，我坐在五胞胎所在班的班主任对面，一边感受着自己狂暴的心率，一边望着她纤细的手指攥着的档案袋，如同望着尚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亦或是肺癌病人尚未被剖开的胸腔一般。
终于，time to face the music。五张加在一起勉强超过100分的国文试卷赫然放在我的面前。
「因为我们理事的吩咐，我对您家里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因此起初也是难以置信。考虑到刚刚入学没有适应环境导致摸底考试成绩偏低的情况时有发生，我今天上午也和五胞胎每个人分别面谈了15分钟，了解她们先前掌握的知识水平。」
说着说着，班主任的耳朵根都红了，反而像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扭扭捏捏地反复斟酌词句，「从……从结论上说……和我们学校的基本要求差距相对较大。」
巨大的错愕让我无暇顾及此刻的表情管理。我产生了一种立刻跑到五胞胎班上，把她们逐个厉声训斥的冲动。
显然这样是不妥的。考虑到五个孩子先前就读的学校偏差值并不高，突然就读学业管理严格的私立学校后，这种情况的发生原本就是应该预料到的。她们此次的失败，我也难辞其咎。
在拼命克制后，我吞了吞喉咙口已经发凉的口水，用纸巾擦去额头的冷汗，用近乎发虚的语调问：
「那作为家长，有什么我可以配合学校方面吗？」
「经过这几天短暂的了解，这些学生们的学习能力似乎问题不大。目前的成绩基本上是由知识体系不完整、逻辑思维不够明晰，以及应试技巧不足导致的。以上的问题都可以通过学生自学或针对性的补习解决。只是……」
班主任望了望不远处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学校理事，似乎不太敢说。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目光后，她开始吞吞吐吐地说。
「只是万一学……学习动力不足的话，这就将变成学习的最大阻碍了。这里我并不是指您的孩子们可能天性懒散。恰恰相反，越是勤奋的学生，如果在自己尝试过各种方法后还是不能明显提高成绩，就有可能越是变得失去学习动力。这一方面，我作为班主任当然会责无旁贷地帮助，但学校的教育毕竟不是万能的……」
班主任似乎向继续说下去，被理事长用严厉的眼神打断了。
中野家族的女性去黑蔷薇女子中学上学，这已经是家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目前来看已经没有退路。虽然未成年的她们没有选择权，但在这件事上，以她们本身的偏差值来看，反而是我在为难这五姐妹，而不是她们在为难我。我需要清楚这个立场。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时隔一个星期地跨进了新购置的高级公寓的家门。
「啊——爸爸回来了——」
「欢迎回家——」
「爸爸吃过晚饭了吗？」
二乃君在客厅翻阅着料理杂志一类的刊物，三玖君带着耳机在听些什么，五月在看着电视，唯独四叶在餐桌上奋笔疾书的样子。
家里气氛还是挺轻松的嘛，看起来她们没有因为入学考试成绩而受到很大打击。
「啊……吃过了。」我一边简单地回答，一边把外套挂好，「你们住在这里，一切还适应吗？」
「嗯！家里好宽敞，我们5个人住完全绰绰有余。」四叶满脸笑容地回答。
「是吧，话说一花在哪里，有事情要和你们5个一起说。」我解开了衬衫袖口的纽扣，松了松领带。
「不知道呢——应该在房间里睡觉吧？」
睡觉？不至于吧，现在才晚上7点。
10分钟后，我和五姐妹在客厅坐在一起。
「这次的入学测试以后，我和你们学校理事讨论了一下。为了弥补你们学力上和年级平均水平的差距，我准备为你们聘请家庭教师来家里为你们补习，时间基本放在双休。接下来……你们怎么了？」
五个女孩突然个个露出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爸爸……我们终于熬过了这地狱般的一个星期，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呀……」
「是呀，平时学校的功课已经很难了，只是看懂题目就非常费劲儿，您就让我们休息两天吧？」
「吶——」，「好不好呀爸爸——」
虽然是有撒娇的成分，但从她们的表情也看得出，黑蔷薇中学的课业的确已经给她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然而身为人父，如果被女儿们这种程度的央求给击败了，以后再向她们提要求就越来越困难了。为了她们的前途，有时候即便是恶役也要硬着头皮去演好。
「不行。」我的声调不高，但女儿们立刻噤然了。
「正因为学习已经落后于班级正常进度了，才有必要聘请家庭教师。不是这个道理吗？」
女儿们个个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当然，相信你们平日学习的确很累。另外现在也才刚刚开学，说不定后续的情况会逐渐变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家庭教师的事情也不用那么着急。」
我试着让氛围变得稍微缓和一些，女儿们瞬间抬起了头，个个都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我。
「这样吧，我们先约定半个学期。如果本学期期中考试中，你们五个人所有人的所有科目全部及格，我将暂时不考虑聘请家庭教师，这样可以了吧？」
「太好了——」
「好的呀——」
看着零奈老师的女儿们个个笑容满面的那个瞬间，仿佛我也沉醉了。
尽管从结果上说作了一些让步，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啊。
「周末去哪里玩呢？」
「听说那个新出来的电影很好看耶——」
「车站前也开了家新的蛋糕店，我们去尝尝吧——」
初中女生之间的谈话也没有什么我能插入的，我便径直回到了房间。
虽说难得早点到家，手里还有几分临床病例需要立刻研究，毕竟明天早上8点开始就要和其他科室会诊了。
不知忙了多久，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在敲门。我猛地一抬头，看到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0点了。
进门的是四叶。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不知哪里买来的粉红猫爪外观的杯子，放到我的书桌上。
「诶嘿嘿——这是二乃前两天新学会的药草茶，听说有助于缓解疲劳和提神呢！」
滚烫的茶水飘出了苦涩的香气，可能是这雾气的缘故吧，四叶的笑容从我视角看都有些模糊了。
「谢谢你，四叶。」
「诶……怎么说呢……」四叶眼神飘忽，表情扭扭捏捏的。
虽然这个时间理应催她回房睡觉了，但对家人总不能像对下属一样直接问询。这里只能循序渐进地引导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吧。
「说起来，这个房子整体装修风格和家具，你们还基本满意吗？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但作为你们一直居住在这里来说，似乎显得过于古典了。」
「没有没有没有……这栋公寓每个房间都很大，能搬到这里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呢……」
「是吗？那过一阵让江端带你们去挑选房间里的家具吧。记得现在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连书桌都还没有配置吧。」
「谢谢爸爸。」四叶对我弯腰鞠躬。
前前后后也接触了这么多次了，但还是会把我当外人吗？
又是一阵令人难过的沉默。
「吶……爸爸……」 四叶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直视我的目光。
「如何？」
「晚上您说的家庭教师的事情，我想请您先帮我找家庭教师补习功课！」
四叶以我未曾见过的认真表情向我请求。
「哦呀？这是你们五姐妹一起决定的事情，还是——」
「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让我听一听理由吧？」
「这……具体也不好说，二乃和三玖她们可能都有各自的想法。大家学校学习都已经很吃力了，一时会抗拒周末学习也是正常的。」
「知道了，详情就不问了。这两天我会留意寻找家庭教师。定了以后会通知你具体的上课时间和地点。同时，」我看着四叶渐渐兴奋的脸庞，「如果有其他姐妹将来也要参加补习，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嗯！谢谢爸爸！这件事我先保密！」
在提醒四叶应该回去睡觉，我看着四叶关上的房门，内心由衷地为零奈老师能生出这么上进的女儿而感到高兴。
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费心寻找的一流补习老师反而成为女儿们学习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