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55)【花怜】
顺着人潮,当花谢二人走至凤鸾台时,祭典恰好开始。
神台之外,一众百姓肃穆而立,目光直直看向神台中心。待雅乐流转,便见一人身穿华服,戴黄金面具,手捧熏香,款款而出,走至神台中心,向身坐高台的国主施以一礼。
国主微微颔首,一手微抬,示意开始。祭师便以烛火点燃熏香,面朝禁山,声音婉婉道:“凤翎降世,救国于危,天下祥乐,江山无为。”
以祭台为中心,四周街道上,一众百姓纷纷面朝禁山,磕头叩拜:“凤翎降世,救国于危,天下祥乐,江山无为!”气势宏博,声震青天。
如此阵势,让谢怜也不自觉想着,自己干干站着实属不妥,不若也拜两拜为事。便双手合十,刚要弯腰拜上一拜,余光便瞥见几名布衣眼寒锐意,一手从袖中掏出匕首,趁着人群不注意,直直向神台上掷去。
身体先行,谢怜当即足底一点,一手若邪飞出,急声道:“危险,快躲开!”
如潭中落石,原本敬肃的人潮泛起一丝波澜。众人只抬头一眼,便见一青年道人袖中钻出白绫,那白绫若有生命,长蛇一般打落半空飞出的匕首,还凶猛地朝着匕首飞出的方向震颤了几下,以示威吓。
此举惊动了高台上的国主,他立刻起身怒声道:“卫兵!卫兵哪去了!”身旁一人朝神台方向看了几眼,向国主施了一礼,轻声说了些什么,国主这才眉头微松,重新落座。随即,那人便下了高台。
几名侍卫指着谢怜叫嚣道:“上面站着的小子,你赶紧下来!”说着就要上前逮人,却因为这一出动荡引得人群纷纷惊恐退缩,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离神台越来越远。
谢怜却无暇分神那边,因为方才投掷匕首的几人已经纷纷跳上神台,并将谢怜以及那名祭师团团包围。谢怜四下一扫,约莫有十来人,腰间芳心出鞘三分,又被压了回去——剑气过盛,这几人具是凡人之躯,怕是随手一挥剑就要没命了。
目光一移,谢怜瞥见祭师腰间别着的黄金扇,与此同时,包围在外的几人已拔出兵器,纷纷冲上前。来不及多想,谢怜抽出那扇面,一手用若邪在祭师周围环成一圈,起了阵,一面道:“借宝扇一用,多谢!”随即,他一展扇面,附了些许灵光,腾空一扇,四周围攻的人当即身体一轻,待回过神,已是落在了神台一角。
台下百姓具是看呆了,纷纷鼓掌:“公子好身手!”
谢怜笑着,双手挥了挥:“好说好说,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咳。”糟了糟了,又不是以前在戏班子,说这话是做什么。
待定了定神,便见一布衣捂着额头站了起来,随即仿佛无畏之士,挥着拳头就朝谢怜冲了过来。谢怜偏身一躲,金扇一收,一手扫过那人背上七八个穴位,那人当即便觉全身一软,烂泥似的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过。
半躺在角落的剩下几人,眼看情势不妙,纷纷从怀中掏出短刀,干脆地朝脖子上一抹——
谢怜一惊:“等……!”话还未说完,身侧扫过几颗小物事,只听几声清脆的异响,那几人手中的短刀便被深深钉在了神台的木桩子上,而用来钉入短刀的物事,竟是几枚小石子。
谢怜回首,便见花城不知何时翻身上了神台,待走近那几个布衣,几人具是惊恐地哇哇大叫起来。花城全当作没听见,一手将那几只漏孔的短刀从木桩子里拔出,孩童探秘似的端详片刻,随即仿佛失了兴趣,随手一扔。短刀落地之时,发出几声异响,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术,那几名惊恐的布衣当即神情缓和下来,不再挣扎。
少顷,神台下的侍卫好容易才爬上来,一个个持着武器,待要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与谢怜对峙一番,便见一人已气定神闲地踱步而上,手里的神杖在地面上轻叩三下,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就连那几个卫兵也收了手,纷纷行礼道:“国师。”
谢怜侧首望去,便见那人玄衣在身,周身白袍直直垂地,戴着银质面具,分不清面容,手中权杖雕刻着凤鸟小像,端得一副气派。国师看向祭师,声音沉沉道:“祭典继续。”又看向卫兵:“捣乱的几个人,先关押监牢,待会儿我会亲自审问。”
众人得令,卫兵迅速将几名布衣带了下去。谢怜收了若邪,间隙小声道:“祭师大人可有受伤?”
祭师微微摇头,向谢怜施以一礼:“无碍,多谢公子相救。”
谢怜回礼,抬头时便见祭师胸口挂着的长命锁,其上刻有“京凤”二字。谢怜眨眨眼,无言,跟着花城下了神台。辅一落地,便见国师已经等在台下,看了花谢二人一眼,随即目光集中在谢怜身上,道:“你,随我来。”
迟疑一瞬,谢怜不自觉看向花城,就听国师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看他做什么,我又没让他跟过来,分开个几分钟,又不会少两肉。”
谢怜讪讪,随国师上前,待到一僻静处,国师转身道:“我要跟你说的事,就是……”
话过半句,他突然丢开神杖,一掌向谢怜袭来。谢怜一惊,条件反射般回击,抵开那手,两人便砰砰砰打了起来。虽也不至于拳脚相向,但出手如风,临近的枝桠都被擦过的掌风惊起簌簌声响。斗到半途,凭空又添一只手,竟是花城,一掌隔开国师的进攻,与此同时,谢怜一把抓下了他的面具,惊疑道:“真的是你……师父!”
面具下的那张脸,可不就是梅念卿?
见身份被识破,梅念卿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这么快就认出为师的身份了。”
谢怜道:“我当然认得出,我……弟子从前武功承蒙师父所教,师父的掌法自是一眼便能识出。可是……可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弟子还以为……”
以为梅念卿已同当年的仙乐国一般,残骸无存了。
注意到谢怜的情绪,花城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梅念卿道:“你师父哪有那么容易会死。不过,倒也确实经历了不少艰辛,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屋细说。”
待进了屋,梅念卿关上门,坐在椅上喝了口清茶,这才缓缓道:“当年仙乐国难,吸血鬼士兵围攻进城,为师本想前往皇宫搭救你们一同逃出,可谁曾想,吸血鬼士兵也派人围住了书阁,待为师好不容易从书阁中逃出,便听到国主和皇后……”
梅念卿没再说下去,谢怜更是沉默。过往的记忆每每涌入脑海,便要再升起一次惊颤。他面上看着镇定,垂落下来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指节发白,冰冷如铁。
花城没说话,一手掩入谢怜袖中,两只手轻轻相握。谢怜眉间一动,心间渐渐平定下来,两只手紧紧握住。平复一番心情,谢怜道:“师父,那些吸血鬼士兵为何要围住书阁?”
梅念卿看着手中茶盅,道:“我原本以为他们是想抓住我才那么做。可一次性派出那么多卫兵,实在奇怪。后来我侥幸逃出,就见他们将书阁中的古籍都搬出来带走了。”
谢怜道:“是哪一类古籍?”
梅念卿摇头道:“当时四周纷乱,我又离得远,看不太清楚。知道你尚未被吸血鬼士兵抓住,我便在城外四处寻找,但仍是没发现你的踪影。”说到这,他淡笑一声道:“那年你也就那么小一只,我也身负重伤,想要那么快找到你,实在是难上加难。”
谢怜笑道:“我没事,索性有红红儿保护我,我才能幸免于难,但他……”
梅念卿拍了拍他的肩:“为师知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能够逃出生天,已经是奇迹了。”说着眉毛一竖,“也算那小子做了件好事。”
花城挑了挑眉。
谢怜道:“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回仙乐看看了,师父,你知道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里啊……”梅念卿放了茶盅,道,“几年前我去看过,断壁残垣,已经是一片荒芜了。”
谢怜道:“已经成废址了吗?我以为吸血鬼会就此安居。”虽然这样的画面,他也不太愿意看到就是了。
梅念卿道:“我向附近的人打听过,据说当时吸血鬼占领了城中后,一大批吸血鬼移民就搬迁了进来,但又过了几年,城中一场大火洗劫一切,身在其中的所有吸血鬼都被烧成了渣滓。”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片风水宝地,倒不如让吸血鬼好好用着,总比成了废址强。”
谢怜还未说话,花城道:“倒不如烧得干净。”
梅念卿没理他。谢怜笑了笑,又道:“说起来,那场大火是因何而生?”
梅念卿道:“我有打听过,但是各有各的说法,有说是仙乐旧人前来复仇,也有说是异方的吸血鬼争斗所致,还有说天罚降临的,总之乱七八糟的说辞比比皆是,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顿了顿,又道,“我进过城内探寻一番,火势大概是从皇宫内烧出来的,一路烧出城外三里,皇城这么大,那些搬迁进来的吸血鬼有的是逃跑的时间,奇怪的是一个都没逃掉,全给活活烧死了。”
谢怜垂眸道:“那……父皇母后的遗体……”
梅念卿道:“我原也以为是一同随那大火烧了,可你父皇和母后身上有一对玉佩,那玉佩是我亲自淬炼,最不怕的就是火烧,但我在皇宫四处寻过,却未曾寻到那玉佩。也不知是被吸血鬼抢了去,还是玉佩已随着遗体不知所踪了。”
听到此句,谢怜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花城看向谢怜,良久才道:“一定没事的。”
旁人说这句话,谢怜只觉是宽慰之语,但由花城口中说出,他却不自觉感到心中镇定,好像真的会没事似的。
梅念卿道:“仙乐既已被毁,我也居无定所,就跑到无虞借个国师的职位做做,索性是打发时光,顺带也趁机深入打听仙乐旧事。后来我听闻,除开搬迁进仙乐皇城的吸血鬼,那一类族群似乎都被追杀至死了。也就是说,当年进攻仙乐的吸血鬼一族,已经从这世间消失了。”
花城抱臂道:“善恶终有报,那是他们活该。”
谢怜还未发话,梅念卿却已经眉毛一横,道:“你这野小子,我刚才就想说了,我和太子殿下说话,你插嘴做什么?不要以为是鬼王就可以这么随性,要学会尊老爱幼,尊老爱幼知道吗?”
花城左边眉一挑,现了原身,并未发话。谢怜笑着打圆场,一边将花城护在身后道:“师父,三郎他不是野小子……我现在一直是受他照顾,他帮了我很多的。”
梅念卿眯眼盯了花城一会儿,拉了谢怜站到角落,轻声道:“太子殿下,你可不要欺骗为师,你跟为师说说,他有没有逼你做不好的事?”
谢怜有些发懵:“啊……啊?”
梅念卿有些急了:“哎呀,就是……”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谢怜颈侧,确定没有任何痕迹,这才放心下来,道:“我跟你说,就算他是鬼王不用吸血,但怎么说人家也是吸血鬼,待在他身边还是很危险的。你的实力为师心中有数,但还是要小心啊。”
谢怜道:“师父,三郎他不会伤害我的。”
花城在不远处道:“我永远不会逼殿下做他不想做的事。”
梅念卿朝他吹胡子瞪眼一阵,又拉着谢怜悄声道:“这小子长得是好看,但是太子殿下你要注意啊,不要因为一张脸就被他说的好听话骗过去了。出门在外,师父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能告诉你小心再小心了。而且不得不说,你跟这鬼王待久了,身上的鬼气也越发重了,真是……白白污了我的好苗子。让我看看,这鬼气怎么还有重有清的,最重的地方好像是在……”
谢怜一惊,自觉地扶着梅念卿的双肩离远了些,道:“咳,那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不重要哈哈哈……师父你累不累,我给你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