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31
沈巍拿上大衣,一人从酒会走出,坐上电梯,径直往停车处走去。刚出电梯,只觉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两口,这空气里还微微的混着汽油味。
味道真难闻,还是山里的空气好。他又开始怀念双林村。
果然他就不应该回来,虽然他不以母亲为耻辱,可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是她带他来到这个世间,是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弟弟。他不恨她,也不怨她。但能不提他还是不愿意提。毕竟有些事,在世人眼里早有定性,他已习惯,可不代表井然也要承受这份牵连。他原以为就算不能做到死者为尊,但至少人死如灯灭,总会在人们的记忆里慢慢忘却,可现在却发现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就有可能会被提起,伤疤就有可能会被掀开。
刚才如果不是在酒会,如果不是因为井然在旁边,不是因为要顾及井然以后的发展,他可能早就怼回去了。身为人子,连母亲死后的尊严都无法维护,真是可悲、可笑至极。
清冷的地下车库,就如同人世冷暖一般,平时里看着热热闹闹,车来车往。可却只是徒有形而无魂,最终除了一股浊气、被操控的一生,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足下,以前的人在路上行走,会留下足印,因为那时是泥地。而现在什么都不会留下,反而会被带起一裤脚的尘。而若真是留下印迹,那便深如烙印,再难抹去,因为这已是水泥地。
他笑了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他不是不会难过,他也是个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想有人可以听自己抱怨一下,可以和他一起做些无用、无意义之事。可是这么多年,他已习惯一个人吞下所有的负面情绪,然后挺直腰背,撑起两兄弟的天,只留下微笑待人。
可是,就算他拼了命的努力,还是没能留下妈妈、没能留下阿夜。
他,谁也留不住。
这世间只剩他一人。
直到井然出现,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一个家。而现在会因为自己的过往而打破这个美好吗?
又要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就让自己走慢些,让自己在这一段路里尽情难过一下吧,可当走到车前,便要做回以往坚强、自信的他。就算最后真的只剩一人,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最多回到以前没碰到井然时一样就行。
好想弹弹琵琶“巍巍”、弹弹吉他“阿夜”呀。
这独自一人的几分钟,就是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下的最长时长,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他告诉自己“自怨自艾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所以没必要太长,一会就够了。
当许星程出了电梯时,在车库里并没有见到人,所幸这里的车库只有一层,他慢慢地走着。在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什么人,诺大的车库里除了他的细微脚步,没有其它的声音。
“滴滴”从右边传来车匙感应的声音。平日微小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库里回荡,显得特别清晰。
在右边!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面向右边走去。
有拖行李箱的声音,在右前方!
“砰!”是合上什么的声音,就在前面!
当许星程远远看到沈巍时,他正将找到的备用西装放到了车后座,把装着其它人备用服装的行李箱放回到车后,一按遥控,车后厢的盖正在自己缓缓关上。而当他走近时,沈巍已上车并关上了车门。
沈巍打开车里暖气,还好车里空间够大,他将眼镜放于一旁,脱下大衣搭在前座的座椅上,然后开始脱湿掉的西装外套、马甲、领带。
动作要快一点才行,刚才走过来时花的时间有点长,别让然然等久了,要不他得担心了,他总是这样将自己放在心里。
想到井然着急的样子,沈巍只觉得之前虽告诉自己要放下,但还留着点的难过都被冲淡了。
然然在等我呢。
正当他刚解开衬衣的扣子时,忽闻有人轻敲车门。
是许星程站在车门外,冲着他招了招手。
这个人来这里找他干什么?他不愿离开这温暖的车厢,再加上身上衣衫不整,他思许了一下,将手伸到在车座旁,按一下什么东西,然后放到车枕后,只留出黑黑的一小点。弄好了,才把车窗摇下一半,露出个头,边拉拢衣服,扣着扣子,边温和的问着:“许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星程站于车门外,一米八三的身高,让他可以从摇下的车窗空隙间看到里面的风光:匆匆掩饰的两点嫣红,肌肤光洁、温润无暇,如珠似玉。一点都不看出是年过三十的人,和当年的沈姨一样。
岁月似乎总是特别偏爱沈家人,当年他第一眼在罗家看到沈姨时,只觉得惊艳,有着少女的纯真、细嫩,又有熟女的成熟、妩媚。他一眼便乱了心魂,那个人的倩影伴着他渡过了整个青春年少。他曾多次出入罗家、美高美,只为了能再多看沈姨一眼,若是不是碍于他父亲的威严,他真想包起沈姨。
对于洪家之事,他并不觉得遗憾,恰恰相反的是,罗家、许家在那场内斗中所获颇多。罗家获得大笔资金、成功洗了白,从了商;许家没有洪家的相制,还借洪家的事立了功,在政界里走得更远。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原想着在成年那日,便去点沈姨的钟,只是没料到还没到那日,她就香消玉陨。这么多年,他就没再见过能和沈姨一样勾他心魂之人。就算他此时与洪澜交好,只因想图罗家之力,并不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子。
十几年前他也见过沈巍,只是那种青涩的样子,并不是他所爱的风情。可在今晚再见,那成熟稳重的举止,纯真、良善的眼神,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沈姨的影子。
真不愧是她的儿子。
看着那小鹿一样的纯真眼神,桃花眼型似泛着情、细腻光滑的肌肤,他又想起之前父亲对沈巍的评价:“罗家将这个小戏子教得很好。嗓好、技好、活也好。肌白、肤嫩、腰更软,真是个尤物。”
许星程在车窗外抱着胸,默默地看了他几秒。
“许先生?”沈巍扣好扣子,又问了一句。
许星程忽然一拉车门,因为沈巍之前只是想着进来换了个衣服,很快的事,便没有反锁。所以许星程一拉,门就开了,他一下就闯进来,抓着沈巍的肩膀把他按到了另一面车窗上。
沈巍深深皱起了眉:“许先生,你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许星程呲着牙,露出一个令人心寒的笑容:“沈小小,我只是想试一下,你的滋味是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好?”说着,他用手指划过沈巍的脸庞,低声道:“有没有比你妈妈的味道更好?我可是想沈姨想了好多年了,她不在了,她欠我的,是不是该你来还?”
沈巍闻言,用力推了他一把,但因身形被限,没有推动:“你先起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许星程的眼里跳动着欲望的火苗,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他顺着沈巍衬衫下摆处,将手伸进了衣服里,抚摸着沈巍细腻的肌肤。“你能怎么不客气?邀请我来吃你吗?”他低下头,一口咬在沈巍的脖子上,伸进衣服里的那只手也愈发放肆。
沈巍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发麻,平时被井然触碰时的那句话又在脑中出现:“如果有人碰你,要么跑,要么杀了他。否则就杀了自己。”
这个人不是井然,凭什么自己要忍着、受着?
“要么杀了他。”
“杀了他。”
沈巍一手狠狠拽住他的头发,硬是把他的脑袋拉了起来,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就卡住了许星程的气管。猛地屈膝顶向许星程的胃,趁着他吃痛松了劲的时候,双手抓住车椅背,收脚借力使劲一踹。将他整个人踹出车门外。
接着,沈巍也自己下了车,现在他的神志有些不清,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杀了他。”
杀了他。
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你要干什么?!”许星程被踹在地上,边惊慌的问着,边努力想用手将自己撑起来,但还没等他爬起来,头部就遭到重击,腹部再次受到从高处落下的膝盖重击,许星程只觉得刚才在酒会吃进去的东西,都在疯狂的往嘴里涌。接着他的手往上一挥,朝着沈巍的头就砸过去。“你TM的就是个疯子!”
还好之前有个爱闹事的弟弟,在沈夜还在世的这些年,从小到大,沈巍这架就没少打。就算这几年没有再打过,就算他现在神志不是很清,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在。看到那挥过来的手臂,沈巍将手格于头侧,挡住了。反手一拧,就将许星程的手腕拧于脑后,与他的头发一起抓住,迫使他抬起了头。
杀了他!
红了眼的沈巍,顺手抄起从许星程的衣袋里跌落出来的钢笔,用嘴一咬笔盖,头一甩,手一扯,直接握着那支钢笔,便欲将笔尖刺入颈大动脉为许星程放血。
“救命呀!”许星程吓得大喊!
可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际,沈巍好像听到了井然在喊他:“巍巍!”动作瞬息间定了格。
然然。
他抬头向四周一看,没有人。
对了,然然还在酒会等我,我不能给他惹事。
就这样沈巍定在那里,手没有撤,人也没起。
许星程,吓得闭着眼睛,等着那致命的一下。可没想到,这一下并没有到来。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张开眼,只见沈巍用狠戾中带着点迷茫的眼神看着他,笔尖就堪堪地抵在自己的颈侧。他只觉得背里密密麻麻地出了身冷汗。
沈巍不动,他也不敢动。
“我就摸你一下,你说你发什么疯?”许星程被吓得脸色发青,他试着说话来分散沈巍的注意力。
“谁碰我,就杀了谁。”沈巍此时的脑中还在回响着那句话,催着他动手,可渐渐生起的理智让他觉得不能往下刺。就这样,两个声音在脑里嘶喊着,叫得他脑痛欲裂。
听到这话,许星程不服气起来:“那井然也碰了你,你为什么不杀他,偏要杀我?”
“因为我舍不得杀他,但我舍得杀你。”沈巍冷冷地回答着。
“你试试看?!杀人是违法的!”许星程吼着,想刺激沈巍,让他放开自己。没想到沈巍听到这话,既然认真地回答他:“嗯,所以我没有杀你。”
许星程以为沈巍怂了,立刻嚣张地叫起来:“那你还不放开我!我是政府要员!你信不信我可以弄得你和井然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
沈巍眼里在刚欲消去的狠戾,在听闻这话时却又加重了几分,如一个残忍的豹子在戏弄着自己爪下的猎物一般:“你可以试试。如果你不怕身败名裂的话。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刚才你敲车窗时,我就开了手机视频录相。也不知道能录进去多少,但声音是一定没问题的。要不你赌一把?看看我录到的东西,放到网上够不够份量?”
“你!”许星程气急败坏的叫着,“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来找我和井然的麻烦,我也不放到网上去,这事就这样了。可好?”沈巍将笔尖轻轻地向前送了一下,温和地问着。
就单听这温和的声音,要不是他狠狠的眼神,许星程还真会以为这个是温顺的小猫,没想到原来是只会伤人的豹子。
“成交!”许星程无奈的同意了:“那你能放开我了吗?”
“好。”
正在沈巍准备放开许星程之际,忽然听到了井然的声音:“巍巍!”
又是幻觉吗?
他再次抬起了头,真的是井然!他来找他了!
“然然?”这次应该是真的,他真的来了。
沈巍露出甜甜的笑,脑子似乎又清醒了一些,因为高兴,他松开了手,直起了身子,许星程却因下压的膝盖,只觉疼痛再次来袭,“啊~~”的一声痛呼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