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东亚闭环
前言:发这篇胡言乱语只是为了祭奠我的高中生活,我想并不会有人看。但我想到万一有路人无意间看了呢?所以就写了前言。其实并没有什么要预警的东西,总结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东亚女自以为是的对自卑做了肤浅的探讨,连带着谈了自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同学问我喜欢什么颜色。 我看他的脸色,知道刚刚的搪塞在他那里并不能算作答案。于是我说,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吧。见状,同学饶有兴致拿出了草稿纸。 棕色?……我想到了棕色的厚板鞋,被砸出了大小坑洞的泥地,还有一月份下雨天在地上蠕动的,校园里的蚯蚓。我皱了皱眉,同学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心神领会的在本上画了个叉。 白色。三月份时学校下了反季雪,朋友见状笑着拿出我写的那篇《我被埋在那个没有雪的鞍山》,嘴里念念有词调侃说侯国玉下雪了。我抬起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白,看着校楼顶,树干,长藤椅上,都落着厚重的积雪。 “你的头没有被淋湿吗?” “……啊,嗯”他刚刚从教室外面回来。我猜想他刚刚在操场上疯玩着打雪仗,却发现他的头很干净,没有一点雪的痕迹:“我戴着帽子在外面玩的。下真大。” 这场雪比三年来冬季的雪都要大。我点头。然后沉默地,视线越过他看窗外杂乱飞舞的大雪。 我摇摇头说,这个也叉吧,太单调了。 我看了眼同学手里的笔,是绿色的。我一向是很喜欢这个颜色的,墨绿色的polo衫,青绿的抹茶红豆蛋糕和古典绿的钢笔杆。有些东西仿佛颜色是绿色,便自带了些清凉和雅致。就在这时,同学突然开口:“你看。”我顺着他笔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件印着莫奈油画的绿色短袖摇晃着出现在眼前。一瞬间,我的胸腔要快爆炸般极速跳动,大脑不受控制的嗡鸣。似乎是触犯了什么禁令,我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仿佛只要承认刚刚看到的人,就会被降下天罚。“呃,死宅男是这样的。”同学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似乎还有点忍俊不禁。我瞪了他一眼,他倒不恼,只是哼着歌在本上又打了叉。 我被他搞得心神不宁,便叹了口气:“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算了吧。”同学眨眨眼睛:“总能说出来一个吧?”我看着他,问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他笑得很开心:“刚刚想到白色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那人呢?” “确实。”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假装会错了意:“otto毕竟是我爹,联想到雪,确实是会祭奠一下的。” “我说王凯右。” “……我再想想红色。” 红色的话,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市实验的红色校服在这一片银色米灰色或是黑色的校园建筑里显得格外丑陋且格格不入。非要说的话,在每天十点下了晚自习,通过透明楼梯口看到楼下狂奔向校门或者展开双臂迎着晚风走回宿舍楼的红色衣服们时,其实会突然有一些心旷神怡。只是暂时的,在下一秒,便自然而然把这校服的颜色和令人痛苦的一切又自然地联系在一起。血红的成绩,刺眼的倒计时排,闪着刺目的查寝光,烟雾警报器。嗯,我们学校禁烟。我在裤兜里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虽然什么也没有摸出来。 我有点心虚地躲开同学的视线,预感到上一个被他提起的话题现在又要从他嘴里吐出。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所想的发生。 “我觉得,自卑是东亚的闭环圈。” “闭环……什么?”由于声音微微大了些,在受到身边几个学生有些疑惑的回头后,我用手半掩住额头。 我其实听清楚了。我只是很诧异。这是我在无数个夜晚从梦中惊醒时,下意识对满身冷汗的自己说的话。 同学用手蹭了蹭嘴,没有看我,只是用笔在草稿本上来回划拉:“没什么,就好比颜色,”他声音很细微,班里太过嘈杂让我几乎听不清楚:“有人赞美银色,有人钟爱青色,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讨厌或喜欢,每天去比对,去给颜色分个三六九等。” “其实是有的。”“我知道,但是颜色可不会因为你的话自卑。你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自卑,不是吗?”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自卑这个概念……”我语文在班里向来不差,只是开口时总是如此笨拙。我知道他的话实际上漏洞百出,但在这短短十几秒,无数观点从我脑海中飘过后,竟没有一条能被我拿出来去争论的。 “实际上,每个人都会自卑。我觉得这算是废话。总有人会觉得自己活得比别人更高,比别人更能透析各种情感价值或者看透人的本质,认为别人定然是肤浅的人,而自己的思想是不被大流所接受的。”每当我说很多话的时候,我会想自己的死宅性质是暴露无遗了,似乎很恶心:“而你会说出这种话,就是这种思想在作祟。我们高中生,常常会说出来一些自以为高深的词汇去定义一些历史中早就出现,甚至已经被专业心理学家解释的现象。而当我们用做阅读理解的态度去看这些自创的词,会发现他们是多么老套,单调的概念啊。” 在我突然说了一长串后,同学似乎愣住了,但只是一瞬他就笑出了声:“哦哦,我知道,就好比上上次作文题目说开一朵花和满园开放,上次作文说什么莎士比亚曾经怎么了思想哲学啥的,结果竟然是同一个论点!”不知怎的,我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些不爽,松口气是因为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批判生气,不爽是他压根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 “嗯,不过呢,其实你我是一样的。此刻你会在想,这个男的和我根本不在一个思想层,没明白我要传达的意思,只是浮在表面,对吧?”他很快又正色道。 “有些话说出来并不一定会让你显得思想很深远。” “是的。所以有些话不说出来并不一定代表我们不知道,可能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思想罢了。” “而你呢?”我看着他。实话实说,我们互相都觉得对方过于浅显。“你急着怼我,其实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肤浅的人,实际上有很多元化的思考,对吧?”就好像我们有的人……在文章里,总是喜欢借自己的口让不同角色说出来自己内心复杂的,不同观点的碰撞。我并非像我现在表现的这样,完全和他持不一样的观点,甚至在说的过程中,我忽然理解了他真正想说的意思。我想起了我文章里的那些人,他们挣扎,绝望,他们溺死在深蓝色的海域里,他们被埋在垃圾站的脏流里,他们的悲痛似是比世面上的言情或青春伤痛要富有艺术性和文学性,实际上却并不能避免太多的无病呻吟。 他没有再和我辩驳这种不好解释的思考内核,我们说服不了对方。“让我们说回最开始的观点吧。”我说,“你最开始说了什么。” “自卑是东亚的闭环圈。” 又一次听到时,我还是抑制不住的诧异。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的?我没有说出来我脑海里也曾有过这句话,毕竟我刚刚为了反驳他去批判了高中生生搬硬造的词汇,我没有脸面说出来。 “我好像能理解你的意思。”我抬头看看黑板。粉笔在上面写了日期。现在已经五月份了。我想到了我的无数场有关他的噩梦,我想到了他说在感情上其实他真的很自卑。……那么,我想问的是,在我眼中刺眼炫目的太阳,究竟在为什么而自卑呢。 那你又因为什么自卑呢。我不由自主抬头朝斜前面看,看到那件绿色短袖,在红色外套和蓝色打底的校服堆里格外显眼。因为他的优异吗?因为他数学考了无数次第一名,或者因为他擅长各种球类,还是因为他个子高挑,眼目深邃?我知道不是的。如果是因为这些,我一贯只会评价为:现充是这样的。 同学说得对,我承认我确实是个所有人都口诛笔伐的死宅男,在面对种种优秀和耀眼的品质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对策一定是冷嘲热讽和死鸭子嘴硬。或许自卑的尽头是自负,过度的自负才会带来自卑,很多时候我自以为的自卑只不过是我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罢了。 而有的人自负,却同时有了实力和自负的底气,他们的自负闪耀着青春的光,变成了自信;而我,而我们呢: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嘛,你也不差了;为什么这么喜欢模仿别人呢,是害怕自己太普通被我们遗忘吗;你没必要自卑,老师们都很喜欢你;说真的,你一定要自信起来啊。 是哪一句来着?是谁最开始说的来着。 我低着头听,心里充满怨气的听;我两手交叉着摸索着,准备等话音一落就反驳地听;我把手藏在裤兜里扣着指甲盖,时不时抬头对老师表示尊重和怯懦地听;我愣住,泪水几乎要流出来的听。 可我真的自卑吗?如果不自卑,如果告诉自己这些只是假装出来的话,我那即将要流出来的眼泪是为了什么呢?仅仅只是因为那句话是王凯右说的吗? “我猜,你该不会只是想成为那样的人,而不是喜欢他吧。”我沉默太久,见状,同学轻轻吐了口气,开口:“你第一次见到他,你在心里暗喜,你嘲笑他的笨拙,你因他被兄弟们调侃而津津乐道,没忘吧?然后到了现在,你被他的优越刺伤眼球,你对他的品质叹为观止,从此再也睁不开眼。你自己为自己造神,因为这是你自己造的便视若珍宝,实际上,你只是把一个素不相干的回收垃圾改造成了可利用物罢了。” 不是这样的。 “你会自卑,会在心里压抑哑声的怒火,然后发泄在自己本应该拥有的宁静思考空间和睡眠里。你的文章会越写越差,”他并不停嘴:“你似乎丧失了一些思考能力,你过去所积累的许多文学感知被颠覆发生了变化,就是为了能更契合这个有你和王凯右同时存在的世界的事实,营造一种被你印上早就结束了的可能性。” 其实不是啊。 我捂住耳朵,一股如碳酸汽水插肺管的味涌上鼻头,我猛地低下头让书桌遮住自己的脸,眼眶因为突然的酸楚和太过使劲低头的缘故泛疼。双眼模糊了,我看不清地面,只看到自己那双沾着泥的蓝色球鞋,在泪水侵蚀的数个光圈里,闪着亮色的光。 我小时候是恨蓝色的。第一次去海洋馆,走在透明隧道里,看到头上飞过的各种海洋生物时浑身发颤的感觉被记到了现在。我想象那面玻璃墙突然被湛蓝的水撑破,里面的水母,海龟,鲨鱼,电鳗游出来,冰冷粘腻的触觉碰到肌肤,鲨鱼的刺牙扎进我的脖子。小学时被热水烫伤,每天去学校被准许被别人晚一个小时。当早晨八点闹钟响起时,我拖着瘸腿走到窗户前,看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学生的街道。铃声是海洋的波动声和响铃声,那会让我想到那片蓝。 我似乎在初中的时候和蓝色和解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万人桥吧。她是我创造付出心血和爱意最多的女角色,当我看到她眼中深不见底的蓝,我好像瞥见了冈格尼尔的雪山。她用那蓝色的双目流露着爱意,笑意,而我是在海洋的浪中心呼唤着爱。我并不觉得我爱蓝色,只是觉得我爱万人桥。一直到高中以及现在,我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又想到市实验冰凉的蓝色桌子,想到那节生物课讲的pcr技术。生物老师声音很严肃,临近中午,在空调声的运作中,在轻微的翻书声和笔尖触动桌子的声音里,他昏昏欲睡。我从来没有叫醒过我的任何一位同桌。从刚上高中到现在一直如此,因为我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叉点,我也没有资格叫醒他们。没错,王凯右和我也并没有交叉点。 但在最后五分钟,生物老师占用中午自习的五分钟,我神使鬼差般,嘴里喊出他的名字。我没有看他被睡乱的头发,蜷缩的双臂,我只是紧紧盯着那面被他收拾的干净的蓝色桌子。心里想,竟然说出来了,不过声音也太难听了,不堪入耳。 他被叫醒愣了会儿神,冲我说谢谢,顺带自然地吐槽一句生物课太容易犯困了。那个语气和三月下雪时他说雪下得也太大了如出一辙。那是四月时候的事。 那本深蓝色的物理练习册。听到他女神到了班门口他冲出去时,摆在我们中间的,是那本被翻开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练习册。回来时他的神情充满懊恼,他懊悔地说女神这下一定会讨厌自己了,太恶心了;在体育场乒乓球桌打乒乓球时他并不专心,眼睛时不时往操场上瞥。朋友问你在看什么呢?他并没回答,尔后朋友换了个方式:你小子看哪个美女呢?王凯右腼腆的,低着头看着蓝色的乒乓球桌笑了一下说,没有看到想看的美女。 我知道他在说谁。那是他喜欢的人。想到这,我好像突然能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了。我那个问题是,在我眼里如太阳般刺目的人,也会自卑吗。我的答案是会的,他的自卑藏在那本练习册里,或者那张乒乓球桌上,甚至也可以是那条长长的,没有干了油漆的蓝色跑道上。 蓝色。全是蓝色。我的自卑也是蓝色的。蓝色的篮球场观众席,蓝色的旧球鞋,蓝色的桌子,蓝色的海报,蓝色的班牌。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我没正视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伴随的永远是这些蓝色。我看到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些物品。 我的眼神一直在闪躲。 我和同桌似乎聊这个用了很长时间。这时班里人几乎已经满了:大课间结束,接下来是站立背书时间。同学并没有催我继续说下去,只是拍拍我的背递了张纸让我站起来:“该起立背书了。” 站起来时脚和腿都是酸麻的,我仓皇的拿起书,在朗朗读书声里,我并不能看清书上任何一个字。我被蓝色所淹没,而那抹颜色,是莫奈墨绿色油画中心唯一的那座深蓝的灯塔。 忽然间,我好像听到类似金属环圈的东西在清脆一声中被扣上了。那被我单方面认为是东亚的产物。 我说,在认真的读书声中,我凑近同桌说: 我想我喜欢的是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