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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纸张铺就的海洋中坐起身来，懵懂间扯了扯自己纸做的身子。哗啦哗啦，一阵微风路过，便把她撞地摇摇摆摆，头脑也清楚了些。

视线向风的去处望去，同样是纸做的弧形天空与地平线交汇在视线尽头，她很清楚自己要朝那里去，去追逐那个用笔墨创造了自己，给予幸福生活，如今又不知为何将一切夺走的人。

世界寂静而空旷，只有天空颜色的转变显示着时序变化，她从深蓝走到橘红，又从橘红走到深蓝。
“什么都没有！”她低下头叹气，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处，枝条从平坦的地面抽出，几条缠成一股，又簇拥着扭在一起螺旋上升，直至参天的高度，忽而被泼上巨大墨点一般，瞬间绽开大簇枝叶。

希望和树冠一并在她眼中绽开，她笑起来，正觉得这世界终于有了生趣，还没抬步奔去，那葳蕤巨树便烟火一样炸开了，碎裂的纸块不仅铺满了天空，甚至直抵她身边。

短暂的震撼过后，失落涌上心头，她拖着步子走过一地残骸，走近才发现，巨树消失的地方掉落了什么东西。

一支钢笔，和创造自己的那支一模一样。

“也许我也可以写出自己的故事？”她拾起与自己一般高的笔，想了想，在地面一张纸片上写下：“荒野终于走到了头，她看到一条宽阔道路铺展在眼前，路旁开满了鲜花。”

句号刚落下，她便闻到一股异香，抬眼便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无垠花海，拥簇着一条笔直道路。

她顿时如获至宝，山川、雨雪、鸟兽……她将记忆中能够装点世界的事物通通创造出来，甚至还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华丽衣裳。她转着圈，喜不自胜，裙摆上的蝴蝶仿佛翩翩欲飞，掠过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飞向地平线的那端。

但她写得最多的，还是对创造自己的那个人的思念：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又开始写新的故事了吗？纵然笔下的事物能变成现实，她设想的千百种重逢的结局，却至今无一实现。

“千万不要把我忘了呀！”时间推移，她慢慢开始忧心，奔跑的脚步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又到了巨幕泛起橘黄的时刻，她停下稍作歇息。路旁的花草见状，为疲惫的纸片人唱起鼓舞的歌来：“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就要到了，她苍白的脸颊泛上期待的红晕，将眼睛闭住，想要到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最后的路空旷无比，她放心奔跑起来。

但睁眼那一刻，并没有预想那等待自己的身影。她只看到了那本书，静静地躺在“天空”与地面的夹角——是的，天空延伸到这里，俨然变成了墙壁，再没有前行的路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她仿佛被操控了动作，又仿佛只是错觉，即使头脑中有声音尖叫着拒绝，身体还是上前拾起书本翻看。

她一页页翻过，身子渐渐止不住开始战栗。扉页是自己形象的设计，而后故事开始：降临到地面、从纸张中醒来、踏上旅途、目睹巨树湮灭、发现钢笔、用钢笔创造属于自己的情节……

全部都是自己的故事，她以为由自己创造的故事。

书本只剩最后一页，她颤抖着手指翻过：黎明到来的一瞬间，她产生了仿佛置身于家的温暖的错觉，‘我终于要回到有你的家了’，她笑了起来，纸做的身子和她兴奋的脸颊一样，在晨光中慢慢烧得通红……”

黑夜稀落，晨光渐浓。她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和文字如出一辙燃烧起来的身体。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所有的感情与行为仅仅是严格按照代码运行的程序。打一开始，她被创造便是为了被毁灭，追寻的尽头便是被按下纸片人生的HOME键，所有记忆回到一张白纸。

她闭上眼，在纷纷扬扬散落的纸片中笑了起来，很清楚连这一刻仿佛接受命运的笑容，也是被文字操控的。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厌倦：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的诞生，这样的情节还要重复多少遍？

但一切都在崩溃和自毁中，渐渐地，她连话也忘了要怎么说，直到世界归于最初的白色地面、蓝色天空。

她在白纸铺就的海洋中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