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四十一章 下

赵馨诚觉得韩彬特别紧绷，就是，比赵馨诚自己的压力还大的感觉。

虽然从住院部一区八楼转战到太平间这两个犯罪现场的分析过程中——前者基本上不需要推理，人证物证已经足够了，重头戏在后半部分——韩彬都按部就班踏踏实实既不多话也不少说，就跟以往一样，并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但这种感觉就像通过空气中粒子的震动传递过来，跟冷或者热的感觉一样，直接通过赵馨诚的皮肤表层能感受到。

“彬，你是不是……”想了想，赵馨诚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地直接问，省得自己瞎猜浪费脑细胞。“开了一宿车太累了？”

他算了一下，从津港到沧州光高速单程车程就五个多小时。考虑到韩彬还得把他干爹从津港家里接出来、送到沧州市内当地警方指定宾馆的市内行车时间，韩彬这时候能赶过来，那说明他大概是一分没停的在高速上和市区里开了十三四个小时的车。这早就超出疲劳驾驶的范围了好吗？交警大队的逮住他都得扣分。所以有一点反常状态也应该是人之常情。

赵馨诚自己虽然也是一宿没睡，但好歹还抽空跟周巡聊聊天养养神儿呢——当然老周这老小子没事儿就给人添堵，歇完了心情更他妈糟糕了。

“嗯？”韩彬从正在端详的停尸位前转过身，像是由于过于专注于观察而没听清赵馨诚的话，把耳边的残音在脑中重复了一遍，他才笑了笑，“是有点累。”他微微敛住眼中那亮得跟夜空中的寒星一般的光芒，藏起丝毫不见疲态的锐利视线。“尸体在法医实验室应该化的差不多了吧？估计老何等会儿就会给你电话。”

他估计今天自己的反常状态就算能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赵馨诚——这家伙的直觉过于敏锐了。虽然韩彬待赵馨诚确实比待其他所有人都更亲近，但作为一个双面人，他最需要提防的却也正是这个警察。

赵馨诚被成功地转移了视线，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十二个小时了，估计老何已经开始剖了。”说着，他又凑近了一步，跟韩彬肩膀碰着肩膀的站在一起，也半蹲下身，往停尸位抽屉里的顶部看去。“要不等跟老何那边把消息汇总一下我就送你回去歇着吧，我看这一宿也够你呛，再开车怕是不安全。”一边观察他一边说。

“也好。”韩彬并没有推辞，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交给赵馨诚。

赵馨诚肯定送完他还得回现场，所以把他车留在这比较方便。

赵馨诚接过钥匙揣兜里。他对韩彬的车也挺熟，而且他俩身量差不多开车习惯又像，连座位都不用调，方便得很。

“你还挺行的，疲劳驾驶那么久还没开坑里去。干爹要是知道你敢这么往回赶，估计大嘴巴子早就下来了吧？”他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他这老友的耐力和注意力了，这么远的长途下来，也没看出精神太不济。打开手里的警用手电，送到停尸位里去照着顶部，他失望地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血痕、掌纹、指印。王海龙的手看起来就没能突破他自己选购的裹尸袋，虽然这玩意儿的部分接口都被工兵铲划柳丝了，但看起来还是够结实的。

“这现场也太他妈干净了。”他哀叹着说。

韩彬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未必。”他说。

赵馨诚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等着他的顾问给他变出点线索来。

“凶手留下了他的犯罪模式。”韩彬说，笑了笑，“老爷子说的。这是变形的处决式杀人。”他看着赵馨诚，目光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裁决就是他的处决仪式。”

赵馨诚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肯定的声音，半张着嘴看着韩彬，过了两秒他晃了一下脑袋，以一种特别不愿意接受现实的神情，“那他妈的就是说明这就只是个开始了呗？”他嘬着牙花子说。

他不怀疑韩彬的分析，更不怀疑韩彬他爹——也是赵馨诚的干爹——的分析。

这基本就是标准答案了。

这是一个有自己犯罪模式的连环杀人犯。

这种心理障碍式的杀人犯除非不开始，一旦有了第一次，那就直到被逮住才能停止。

“可以这么说吧。”韩彬的目光没有移动。

“那这两场谋杀——总他妈的不能是激情杀人吧——的杀人动机就是，这哥俩命不好，撞枪口上了？”赵馨诚想像不出，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能跟关宏峰这案子联系上，而且还是从结果上看，属于帮关宏峰忙的那种。理论上来讲，警队内部坚守的和变节的势力之间的对抗，不会出现这么一种无法掌控的参赛选手——后续的处理难度太大。除非他们已经对局势失去控制了。但赵馨诚总觉得他所了解的关宏峰，也就是周巡的师父，绝非一个会将变态连环杀人犯笼络至麾下的人——一个那样的人教不出周巡这种破案连命都不要的徒弟来。

赵馨诚相信周巡，所以他相信关宏峰。

“这哥俩鬼鬼祟祟的，正好被一个比他们段位高无数级的连环杀人犯发现，就，”他的手虚摆了一下，从住院部新楼方向划到王海龙躺过的停尸位，“被处决了？”

韩彬没吭声。

而赵馨诚正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就如他跟韩彬以往的合作过程一样，韩彬甚少直接将答案交给赵馨诚。通常都是在韩彬的引导下，赵馨诚发动脑细胞，自己摸索出一个合理的线索——没注意到韩彬的反馈，“也不对啊，”在太平间来回走了两圈，这大大咧咧的刑警停住脚步，“孙进和王海龙计划实施犯罪也就是从那天下午五点多才开始，到俩被杀，前后也就这么点时间，这连环杀人犯根本没机会制定计划。最有可能的还真就是激情杀人。大概就在采购犯罪工具到中心医院这段时间里，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到了那个终结者——踩他G点上了。”他看向韩彬，发现后者双手抱胸，那双冷静的眸子正追随着他躁动不安的身形，而对这种揣测，不置可否。

不过对赵馨诚这么乐观的人来讲，没有否定那就是肯定。

“所以杀人地点选择，甚至连坑儿都他妈是孙进这哥俩自己挖好的，人家一点事儿都没费就把他们给料理了。现场环境干净成这样，那得是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你看，连裹尸布都准备好了，还需要那杀手干嘛呢？”叹了口气，赵馨诚犯难地道。

做得越少，线索越少。他甚至都不能像是通过追踪孙进行踪时拔出王海龙这种途径获取那个连环杀人犯的信息——人家顺手杀了俩，一切就地取材了。

除了那把确定不了是什么的凶器。

可问题就在于，他确定不了那是什么。

“罗卡定律，馨诚。”韩彬缓缓地开口，此刻连他都无法确定他的话会把事情引向什么结果。赵馨诚的直觉远超他的预估，而赵馨诚的分析能力他一向都没看低过。

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警察只是对自己不太自信。其实很多时候他对韩彬这个拐杖般的需求，就像是那些腿受了伤的复健病人一样，只是心理上的惯性依赖。当他们扔掉拐棍后就会发现，自己完全能走得很好。

韩彬相信这个。

而这也是他在跟赵馨诚合作的案子里，分析过程中并不多说话的原因之一。

他是个赵馨诚迟早要扔掉的拐棍。

现在赵馨诚自己本身的能力，再加上韩彬他那犯罪心理专家父亲的点拨，把事情的走向已经远远地推离了韩彬预想的轨迹。

但韩彬这个人一般不会半途而废。应该说，以他的执着程度和对自己人生的态度，决定了是悬崖他也会往下跳的行为方式——他不想回头，哪怕明知危险就在眼前。“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犯罪。”

但凡接触，必留痕迹。

罪犯或是留下了什么，或是带走了什么。而那样东西，必将视线引向他本身，无论出于有意还是无意。

就看捕猎的人是不是能跟对正确的线索。

韩彬希望的是，最终赵馨诚的走向是与他擦身而过。但如果墨菲定律是真实存在的，或许他们会碰撞在一起。

他会玩火自焚吗？

还是说，那结局本就是他无法避免的，因为他本性难移而赵馨诚的坚持亦不会改变，虽然最终目标一致但在这个充满了条框限制的世界里殊途却不能同归。

赵馨诚的视线在停尸位前后左右逡巡。没有掌纹、指纹、鞋印、血迹、毛发；粉尘物证无法区分是受害人带来的或者是凶手的，因为他们出现过的地点是如此一致。属于凶手自己的，且他没有留在现场的，或许只有凶器。

就是赵馨诚不确定但老何能抓取到特征的那种特别薄，特别锋利，特别适合切割筋骨皮肉的利器。

其实连这个赵馨诚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凶手自己准备的。

但他拿走了。

而这凶器大概先后在孙进和王海龙的死亡里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割断三分之二的安全绳和划开手脚筋及喉咙——是能将凶手跟罪案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最有力物证。

这东西从哪儿来，经了哪些手，而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涉案人员——凶手当然就在其中。只要能确定它是什么，这案子似乎就能打开一个豁口。

“哎，彬，你说……”赵馨诚的话被自己的手机震动打断。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韩彬跟他一起出去——太平间信号不怎么好，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谁说游离的脑电波什么的理论就不能是真的呢？

“你猜死因是什么？”电话那头何靖诚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竟带着些兴奋，好像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让他亢奋不已，似乎这一晚上的加班都值了票价了。

“哪个啊？”赵馨诚揉了揉脸，现在他手头别的不富余，就尸体富余。一晚上给何靖诚送去俩，要是楼上抢救半宿的腹腔大动脉枪伤的那个最终没在ICU挺过去的话，他还能送第三个呢。

——大概老何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这法医肯定在心里默念：赵二狗这加班加的，真不寂寞啊。

“你不是废话吗？”何靖诚嗤儿了赵馨诚一句，让后者挺惭愧的——毕竟尹昆的死因看起来好像是明摆着的，所以他确定何靖诚说的应该是王海龙，“当然是那俩啊！”

下一秒，何靖诚在听筒里的声音就把他给打了脸了。

“什么？！”赵馨诚的手机是开了外放的，他能听到韩彬也能听到。赵馨诚一脸莫名地看向韩彬，而后者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波动。“你等会儿，你是打算把这俩给我并上案啊？”

“那你看，没点发现我有什么可激动的？”何靖诚对赵馨诚这个反应速度也真是看不上，“别说得我好像没见过死人似的。”

“您说，您说！”赵馨诚忙恭谨地请教道。“到底死因是什么能让你……别，不是都是颈椎折断吧？”问到一半，他后知后觉地道。

“致死根本原因是颈椎折断致中枢神经破坏。”何靖诚肯定地道，“王海龙的尸体化冻后，脑袋一下就耷拉下来了，跟尹昆的情况一样。尸检显示，二者颈骨折断的手法极其相似。”

赵馨诚不知道自己是该懵还是该舒口气。这似乎解释了凶手跟关宏峰案子的关系——不是源自关宏峰，而是变节势力内部。但这似乎解释不了为什么这杀手要杀自己人——不过往往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被触发G点都是非逻辑的，他都敢杀值班的警察，以刑警做人质，为什么不能杀几个自己人呢？

虽然在犯下这些恶行的时候，他都口口声声说是要劫囚，但根据证人证词、同案犯的口供和物证显示，最终这杀手和关宏峰之间那绝对是相杀的场面，跟相爱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赵馨诚忙活了一晚上后，坚定地将其归至关宏峰的对立面——变节势力里。

假如这个目前身份还没确定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先前那两个案子的凶手——那个刚刚还在令赵馨诚头痛的新晋连环杀人犯，这倒是能让警方大大松了口气，至少没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游离在外。

但赵馨诚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的直觉就在那儿叫嚣，一点也不想接受这个结论。

“那个，”他沉吟了半天，“凶器，我不是说致命损伤的，就是手腕脚踝颈项上那伤的凶器，你这儿有数了吗？”

说到这个，何靖诚也沉默了一下，“从切口上看，我只能说，无限接近手术刀，就是10号，22，23号那种刀头的。”

这里就是医院，在医院弄把手术刀，对普通老百姓来讲是个难题，但是对这个善于就地取材的连环杀人犯来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赵馨诚的思路又开始跑马。

医院的废料，包括手术刀片，都应该是完整交接的。手术刀柄是可重复利用工具，从科室到清洗部门也要有严格的交接。

假如凶器真的是这所医院的手术刀，那似乎可以排查出点什么线索来。

而思绪走到这里，赵馨诚又想起个问题：“老何，我问问啊，在王海龙伤口里，你发现别的DNA了吗？”

割断孙进绳索的那柄利器，上面可沾着血迹呢。如果凶器是同一把，王海龙这里理论上也应该有点什么。

而假如他们真的找到了同样的生物信息，那就能正式确定两个现场的凶器是同一个。不管哪个现场的凶手找到了，另一个的也肯定没跑儿。

“目前做DNA鉴定的这个采集棉签上没有，不过等会儿我可以在落刀点附近位置多采集几个点，看看有没有DNA污染什么的。”何靖诚全程跟了两个案子，闻弦音而知雅意，“如果有，我把匹配结果给你。”

赵馨诚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何靖诚看不到。“那成，老何，那就先这样。回头你那有什么消息赶紧通知我啊。”

“那这俩案子并不并啊？”何靖诚追问道，“报告我怎么写案卷号？”

这是个问题。

赵馨诚犹豫着。

“我觉得……还不能并。”赵馨诚像是在说服何靖诚，或者说服自己，“等ICU那位醒了拿了口供再说吧。”他斟酌着说。

“那成，回头我把详细报告给你。”何靖诚在这事儿上不坚持，他分得清自己的特长跟刑侦的差距。

“哎，等会儿，颈椎折断死的怎么王海龙尸体那么红？”再次阻止了何靖诚挂电话，赵馨诚又追问了一句。

——潜意识里，他真是不想相信这个死因。

如果没有这个死因，这俩案子的犯罪手法就彻底不一致了。不是单纯说前后两个案子一个持刀另一个持枪，而是犯案时的行动准则：前者尽量隐藏了自己的痕迹，而后者放任自己的痕迹留得到处都是。

“尸体发红是因为血液里的血红蛋白变性成为氧合血红蛋白。如果死者死后立刻放入低温环境，血管里的血液同样会发生类似转化。所以新死尸体同样会出现部分冻死特征。不过从王海龙这冻得硬邦邦的遗体上看，颈椎折断绝对是冻前形成的。所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他是先死后冻的。”何靖诚解释道，对自己专业领域内的判断很坚持。

“那那几刀……”赵馨诚不死心地究根到底。

“单纯的阻止反抗和呼救。”何靖诚回答得干脆利落。

赵馨诚沉默着。他怀疑行凶者手持利刃就仅仅是为了阻止反抗？不过也许是这样，毕竟这样一来，尸体上没留下任何行凶者的生物物证。

所以说，杀王海龙的这位确实是在隐藏自己的痕迹，跟当众杀尹昆的行为完全相悖。

不是一个人。

赵馨诚挂断电话。

“凶手不是一个人。”他叹了口气，对韩彬说。

韩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说？”

“我倒是不否认楼上住院那个也是个变态杀人狂，”赵馨诚挠挠头，拇指指向ICU方向，“但是不知怎么着，他的犯罪现场给我一种犯罪嫌疑人有自毁倾向的感觉，他的行为……怎么说呢，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吸引着谁来逮住他似的，狠辣张扬，不给自己留后路。而杀王海龙这一位，”他皱着眉措辞，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的直觉，“他还没玩够。他不想被抓住。而且就像你转达的干爹的话，杀王海龙和孙进的这个人，他杀人过程有仪式感。杀尹昆的没有。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之处，我现在只能说，从杀人手法上看，他们都有军队背景。别的俩人没有相似之处。”

韩彬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赵馨诚的直觉太可怕了。

“对了，刚刚你想问我什么？”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嗯？什么……啊，我想起来了，”赵馨诚在短暂地迷茫过后才恍然大悟——对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差点没跟上趟儿，“老何说凶器很像手术刀，但问题是手术刀没那么大韧性割断喉咙甚至安全绳还不折断的啊。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类似的刀具？能切断皮肉筋骨，还有尼龙纤维。”

韩彬想了想，“谁说手术刀不能切断喉咙和安全绳？”他反问，“你没被A4纸划破过手指吗？”

在合适的速度、角度和力道下，没什么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