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是你 第63章 草芸
灯火明亮,食客满堂,蒋芸一行人甫一从电梯里出来,就吸引来了大堂里不少食客的注目。
细高跟、黑长裙,又高又瘦、肤白唇红,眉眼像是画出来的一样,蒋芸出众的外表让她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不知道是灯光缘故,还是妆容缘故,比起往常低调内敛的冷感美,今夜的她,依旧端肃优雅,却又透着一股少见的张扬美,殊丽冷艳。
前厅经理已经得过招呼了,亲自迎了过来,笑意盈盈地招待:“蒋总,您来了。包厢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蒋芸略一颔首,带着人跟着她往楼上走,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正值晚间就餐高峰期,生意不错,几乎没有空座,服务生都在接待客人,收银台和点餐台旁都只站着一个人。
没看见王晓佳的身影。
前厅经理和蒋芸说场面话:“您今晚好漂亮啊,我第一眼都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蒋芸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和你们老板比呢?”
前厅经理眼都不眨一下,情真意切:“我答不出来。您们的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各有千秋来形容都不够。”
蒋芸微微勾唇,旁边的公关部经理笑出声来。做餐饮的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她好奇地问蒋芸:“这家老板这么漂亮的吗?”
蒋芸“嗯”了一声:“你见了就知道。”顺着话,她状若随意地问前厅经理:“你们老板今晚不在吗?”
经理说:“老板今晚有点事,晚点才过来。老板说了,让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蒋总,今晚酒水七折,感谢蒋总赏脸。”
蒋芸眉目微沉,若有所思。避开她,还是,又一次欲擒故纵?她不露声色地应:“这样啊,那替我谢谢你们老板了。”
前厅经理笑着转开话题。
说话间,包厢到了,前厅经理招呼他们:“到啦,蒋总。”
蒋芸颔首,没再说什么进去了。
等了不多时,合作方的人也准时来了。在先前预定的菜品上,又添了几道合作方钟意的菜品,这一场晚宴算开始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夜渐深,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生意上的严肃话题过去后,大家都越发放松随意了起来。蒋芸也喝了不少,但得益于她的好酒量,她喝酒从来上脸不上头。
她走神看了眼腕表,快九点了,这算不算“晚点”了?心念微动,她附耳在公关部经理耳边说了句她去趟洗手间,拾起手包站起身往包厢外走。
门一拉开,走道的风便穿堂而过、扑面而来,吹散了蒋芸仅有的那一点醉意。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留下来接待她们的女服务生立在门口,看见她出来,恭敬地问:“蒋总,有什么需要吗?”
蒋芸反手拉上门,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捂着胸口,蹙着眉问:“洗手间在哪?”
女服务生立刻了然,指着前方敞亮的走道说:“就在前面,直走左拐就是了。我带您过去吧。”她怕蒋芸半路要吐。
经理交代了,这桌客人和老板关系匪浅,一定要留心,有什么需要及时服务到位。
蒋芸点点头。
女服务生便走在稍落后她一步的身后,一边陪着她往洗手间走,一边悄悄地打量这个美丽清冷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但好像没有很醉,走得蛮平稳的。女服务生识趣地没有上手扶。
到了洗手间门口,蒋芸忽然问:“你们店有胃药吗?”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说:“只有健胃消食片,您需要吗?”
蒋芸问:“没有别的吗?止疼的。”
女服务生说:“抱歉,没有的。”其实有的,但是只是作为她们餐厅内部人员自用的,不对顾客开放。开玩笑,这是吃进肚子里的药,给顾客吃,而且是给这些喝过酒的顾客,万一发生点什么事,谁担得起责任。
蒋芸坚持:“帮我问问你们经理。”说完,也不等服务生再回答,她径直往里走,推门进了厕所隔间,锁上门,静静站着。
女服务生来不及叫住她,懵在原地两秒,考虑到经理特意的叮嘱,她还是按下了对讲机,和经理说明情况。
女声询问的声音从门口隐隐约约地传来,听不分明。蒋芸乌眸沉沉的,心跳有些急促。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外面的声音,放缓呼吸,冷静下来。按照计划,她抬手在左耳垂上摸索,把左耳戴着的耳线取了下来,放进了手包最外层。
耐心地在隔间里呆了两分钟,她冲了马桶,打开隔间的门出来,去到洗手间亮堂的洗手池旁洗手,整理妆发。
门口女服务生已经不在了,整个空间静悄悄的。
蒋芸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旋着口红,在心里一秒一秒地默数着。
她给这场临时发起的试探设定最后六十秒的时间。
抿一抿唇,旋回口红,几乎就要放弃了,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一种不同于女服务生也不同于前厅经理的矮跟鞋会发出的声音,平稳轻盈,渐行渐近。
蒋芸心提了起来,捏着口红底座的指节不自觉地用力,面上却不露分毫。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蒋芸压着心跳,盖上口红盖子,摆出一副极其自然的表情,循声转头。
如她期待的,长卷发,面庞白净温秀的女人,正停在门边,端端地望着她。她今晚穿着一袭灰色的系腰卷袖衬衫长裙,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脖颈白皙修长,锁骨平直,在长发中若隐若现,振翅欲飞。
气质卓然,淡雅出尘。
蒋芸几不可觉地翘了翘唇角。
她转回头,伸手到自动水龙头下,像没看见王晓佳一样,一语不发,慢条斯理地洗手。
王晓佳眉头蹙了蹙,跟着沉默,情难自已地多打量了蒋芸两眼。
她看上去喝了不少,两颊都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红。好像比一周前又瘦了一点。
是不是应酬太多,工作太辛苦了。
她手腕上……王晓佳有些恍神。蒋芸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银白色腕表,好像是和她送她的那块同一品牌,一直被她们戏称为情侣表的那块?
镜子里,蒋芸好像在看她了。
王晓佳掐自己掌心,强迫自己收回神,极力沉稳平淡地开口:“蒋总,你还好吗?服务生说你要胃药?”
蒋芸从水龙头下抽回手,不咸不淡地应:“嗯。”
王晓佳询问:“是胃疼吗?反酸?还是单纯地疼?”
蒋芸手伸到自动烘手机下:“都有。”
王晓佳便伸出手,问:“铝碳酸镁咀嚼片可以吗?你喝了酒,其他的药最好询问过医生才能吃。”
一板咀嚼片正躺在她的手心里。
蒋芸发现自己听不出她的情绪。
她收回烘手机下的手,转过身,面对着王晓佳,回:“可以呀。”
并不伸手去接。
王晓佳抬着手,摊开着手心对着她,面色平和到接近冷淡。
都亲自上来了,还装什么?过头了。蒋芸审视着她,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直望进她的眼底。
王晓佳不敢躲,也不能躲,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气氛凝滞中。
蒋芸忽然嗤笑了一声。
她走近了王晓佳,伸出戴着腕表的左手,伸向王晓佳的掌心,就在王晓佳以为她要拿走药的时候,她手忽然抬高了,越过了王晓佳的肩膀,压在了她的耳边的墙壁上。
阴影投了下来,冷香钻进鼻腔,像当年很多次她逗她、亲昵调情时那样,蒋芸把她圈在了墙壁与自己之间。
“老板亲自送药上来,每个顾客都有这个待遇吗?”
蒋芸前倾身子,低下头,贴近了她。
发尾扫到她的锁骨,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了。王晓佳一瞬间全身战栗到僵直。
她忽然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感受到了身体血液流过四肢百骸的存在。
她惊觉,原来,她还是活着的啊。
有那么两秒她慌乱到无法直视蒋芸的眼眸。她反手无措地抵在墙壁上,垂下眼睫,强做镇定地回:“蒋总,你喝醉了。如果有需要,都是应该的,让顾客吃得安心、舒心,是我们的服务宗旨。”
蒋芸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唇角弧度加深。
“是吗?”她似笑非笑,像是夸奖,又像是嘲讽:“难怪王老板人气这么高,生意这么红火。”
王晓佳心脏要蹦出胸腔了。
她喉咙滑动,面色隐忍,抬起手想要推开蒋芸了。
蒋芸却在她动作的前一秒,自若地退开了身子。
她微凉的指尖碰过她的掌心,抽走了她手中的药:“谢谢王老板的药了。”
客气到没有感情地道了这一句谢,她不再看她,转身就走。“我先回去了,失陪。”
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清醒端庄、公事公办的蒋总。
王晓佳有些没有回过神。
蒋芸想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
她靠着墙,指节慢慢蜷缩起,蹙眉沉缓地出气。
她不应该冲动上来的。明明万般告诫了自己,不要再出现在蒋芸人生中,不要再打扰蒋芸的生活了的。
为什么这么没有自控力。
身侧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两下,王晓佳收敛心神,取出手机查看。
是王斯愉发的短信:“姐,他爸妈说这两周想请爸妈和你一起吃顿饭,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王晓佳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回:“都可以。你们方便就好。”
走道里,蒋芸握着手里并不会真的用上的咀嚼片,不疾不徐,步履沉稳地走着。她呼吸也有些乱,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唇,唇角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王晓佳输了。
不过,她的无名指上,依旧戴着那枚碍眼的戒指。
蒋芸眼眸晦了晦。
包厢就在眼前了,她撩了一下耳边的发,调整好状态,随着服务生的拉门,跨入其间。
走动间,她不着痕迹地伸手把放在手包外层的耳线握到手心里。
出去得有些久了,桌上的人关心她还好吗,蒋芸落座,落落大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
谁都没注意到,桌下,多了一只耳环,乖乖巧巧地躺在地上。
等待着被人发现。
比预料中的要快,蒋芸还在回家的路途中,助理乔漫的微信就进来了。
“蒋总,南原餐厅的王老板说在我们晚上设宴的包厢里捡到了一只耳环,让我问问是不是我们落下的。”
消息后面跟着一张照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是一条银色的耳线,静静地躺在透明的塑封袋中。
蒋芸蹙了蹙眉,锁上屏幕,没有马上回复这条消息。
手机不再有动静了。
蒋芸侧过头望向车窗外。海城的深夜依旧是一派灯火辉煌的景象,车巡着大道飞驰,一路灯火相伴,前路有光。
可是,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蒋芸闭上了眼,不再看。街灯的光亮透过玻璃投向车内,明明灭灭,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一路顺畅,十五分钟后,司机把蒋芸送回家中。
开了灯,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静坐了会儿,酒后不适感稍缓,蒋芸回了乔漫的微信:“是我落下的。”
乔漫很快回:“王老板问要怎么给你送回来?”
蒋芸说:“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和她说。”
乔漫乐得自在,立马把王晓佳的名片推送了过来。
蒋芸看了一眼,明显王晓佳微信号就是她的手机号。她把那串数字记下,调到拨号盘,拨打了过去。
电话没有马上被接起,蒋芸眉目微沉,无意识地取过茶几上空调的遥控器,拨弄按键。
七秒过去了,蒋芸即将要没了耐心挂断电话前,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王晓佳温润柔缓的嗓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蒋芸眼睫颤了颤,默了一秒才答:“是我,蒋芸。”
王晓佳并不惊讶的样子,应:“嗯。”
蒋芸攥着遥控器,声音平淡地问:“耳环还完好的吗?”
王晓佳答:“检查过,完好的。”
蒋芸便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你顺路吗?中柏云庭,离你们那不是很远。顺路的话,麻烦你下班了帮忙送过来可以吗?”
王晓佳没有马上回答。短暂又漫长的两秒后,蒋芸听见她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不过餐厅还有半个小时打烊,可以等吗?”
蒋芸松开遥控器,眉眼缓和了下来:“可以。”
“那我到了打你这个电话。”
蒋芸说:“好。”
挂断电话,蒋芸看着通话记录出神。想把手机号加进联系人里,可点下“+”键,光标在姓名那里闪烁许久,她又点了取消,放弃了。
她站起身,像一点都不在意接下来的见面一样,正常地去卫生间卸妆、洗澡、洗漱、洗掉一身酒气。
还在吹头发,一直带在身边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是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蒋芸盯着它,由着它响了十来秒才关掉电吹风,点下了接通键。
“我到了,在门口。是等你下来,还是交给保安?”王晓佳温和地问。
蒋芸说:“等我下来。”
她挂断电话,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抿了抿唇,还是去到了衣帽间,换下睡衣,换上了一套相对居家又不失版型的棉裙,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不紧不慢地下楼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小区外站立着的王晓佳。
她依旧穿着晚上她遇见时穿的那条衬衫裙,长身玉立,秀若芝兰,浓重的夜色里,她立在灯影中,轮廓动人,熠熠生辉,仿佛是这暗色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鲜活光亮。
蒋芸恍惚中像是又看到了那几年立在图书馆外、教学楼外,等她、接她的那个温柔女生。
她会在看到她时,翘起嘴角,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甜甜柔柔地笑。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王晓佳。
王晓佳注视着她,面容娴静,虽然没有露出甜笑,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错觉,蒋芸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比晚上在洗手间见到时要柔和许多。
她把塑封袋递给她,说:“收拾包厢时在桌下发现的,看着是完好的,蒋总可以打开检查一下。”
蒋芸醉翁之意不在酒,接过塑封袋,只不经心地扫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王晓佳的脸上:“不用了,麻烦王老板跑一趟,谢谢了。”
王晓佳也很客气:“不麻烦,应该的。”
蒋芸没再说话,王晓佳也没说话。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王晓佳想,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
蒋芸却冷不丁地问:“要上去坐坐吗?”
一瞬间,王晓佳望着蒋芸,目光怔了怔,完美无瑕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这样的深夜时间,她们这样的关系,王晓佳很难相信蒋芸邀请她“上去坐坐”,就真的只是邀请她“坐坐”。
蒋芸也确实不是。
她从容地回望着王晓佳,唇角的笑似有若无,眼神里的邀请意味却很分明。
王晓佳忽然彻底反应过来,蒋芸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让她送耳环过来了。这一晚上,因为蒋芸洗手间的逗弄、晚上特意打来的电话而隐隐生出的,她不敢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不应该、不现实,甚至可笑的幻想,终于破灭了。
只是一点点痛而已。王晓佳已经习惯这样没有期待的感觉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解脱,比不安分地忐忑着要好受多了。
她笑淡了下来,回绝蒋芸:“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蒋芸露出点困惑,挑了挑眉,问:“家里有人在等?”
王晓佳心又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的挑眉猛跳了一下。她垂眸回:“不是。”
不是?蒋芸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听见王晓佳叫她:“蒋芸。”
轻轻柔柔,字正腔圆,时隔六年,再从王晓佳口中发出,像定身咒一样定住了蒋芸。蒋芸注视着王晓佳,王晓佳眼神静静地与她对视着,不悲不喜。
冰凉的夜风在两人之间缠绕。
蒋芸觉得自己现在真的一点都看不透她了。她慢慢收敛起了面上轻慢的表情。
王晓佳开口,很认真地问:“蒋芸,你想怎么样?”
蒋芸乌眸沉沉的,冷冷反问:“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王晓佳说:“我不想怎么样。”
蒋芸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笑:“那你今晚来做什么?”
王晓佳被拆穿,红唇动了动,只无力地说:“你让我来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不占理了。
自我厌恶感顷刻间淹没了她。
她是有想法。虽然不是这种想法,虽然也不再想让蒋芸知晓,但她确实本不该有任何想法的。
果然,蒋芸唇角嘲讽的笑意加深:“你可以不来的。”成年人,有些事,有些话,本来不必说得这么明白的。
她低头抓起王晓佳的手,下滑抚摸到那一截空着的手腕,淡淡笑道:“所以,手表也是我让你戴的?午餐也是我让你改口味的?胃药,也是我让你亲自送上来的?”
王晓佳节节败退,无言以对。
蒋芸便露出了然的笑,凑近了,擦过她的唇角,吻在她的耳朵上,用气音问她:“这么听话,让你上楼,怎么不上楼?”
“你说,你想怎么样?”
王晓佳的身体在蒋芸的呼吸间轻轻颤动。
她可以推开蒋芸的。
可她舍不得。
她知道蒋芸是对待感情有多认真的人。这样反常,只能是在戏弄她,甚至是在报复她。可是,她心甘情愿。
如果这真的会让蒋芸觉得开心一点的话。
她沉默两秒,偏过头,回吻蒋芸的耳垂,说:“那就上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