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爱丽丝症候群(1)

以前的作品了,因为没灵感坑了,看情况续写。
—— 事实是这样的—— 我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看到了兔子。 那只是短短的一瞥。但我很确定那就是兔子。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仔细地观察兔子。 戴着巨大毛绒玩偶头套的头,那个头套,说实话已经脏得不像样子,玻璃眼珠也浑浊不堪。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和长裤,长裤的裤管上到处飞出线头。 兔子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斧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看上去有些年代的黄铜色怀表。他的手套着像怪物一样的毛绒手套,指甲又尖又长。 兔子在看着那个怀表。天上下着雨,他站在庭院里看上面的数字。我笃信这个事实,就跟我笃信面包是面包,墙壁是墙壁一样。兔子是兔子,兔子应该看怀表。兔子就在看怀表,于是一切都成立了,那么流畅地嵌合。 那感觉说不上完美,有点像勉强塞进不合形状的格子里的拼图。 灰白色的天空不断滴落雨水,那些肮脏的雨水打湿了兔子的头套,上面粗糙的毛绒拧成一团一团的。兔子在看怀表。兔子缓慢地走动起来,那把斧头的刃划着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涌进了雨天潮湿而粘稠的空气,令人心生不快。 我能记得的最后的一件事就是兔子突然朝我转过了脸。血红色的玻璃眼珠,丑陋地龇出两片兔唇唇瓣的黄色门牙,门牙的末端沾着红油漆一样的液体,正在往下滴落。 来不及了。 兔子说。兔子在说话。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斧头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灰白色的天空。灰白色的雨水。兔子灰白色的头套。墙壁是灰白色,窗框是灰白色,地板是灰白色。 滴答,滴答,滴答。 我听到怀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啊……我蹲下来,双手抱着头,拼命闭上的眼帘也没能阻止那些灰白涌入我的眼底。 哥哥。哥哥。我在心底呼唤。哥哥。 —— 叮铃—— 把压在教科书下面的笔记本合上,优季看了看周围的学生,缓慢地转动自己僵硬的脖颈。 “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回去记得完成作业!” 老师的声音混杂在已经开始沸腾的学生们之中听不清楚。优季低着头,想伸手进抽屉里找出今天早上带来的面包。 但是抽屉里什么都没有,连作为饮料的草莓牛奶都没了。 第二节是体育课,优季在学校里散了一圈步才回教室。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被拿走的。优季已经能想象出他们在走廊上一边说笑一边若无其事地吃掉自己午餐的样子——不,说不定他们根本不想吃,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优季环视了一下周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聊天的学生们。班里的其他所有同学都很正常,用母亲的话来说,“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有朋友,有话题,还有不会突然消失的午餐和凑在一块就能展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结界的超能力。 他们的脸都很正常。尽管在优季看来他们长的几乎没有分别,像超市里卖的那种一块钱一个的圣诞节塑料小人。优季分不出是谁干的,又或者他们都是凶手。至少没有人的脸上写着心虚两个字。 他只好带着放弃的意味慢吞吞地从书桌侧面取出一个便当盒——对于他的食量来说实在太大了,更何况每天母亲都对她能用不重样的菜式填满这个饭盒而感到骄傲。 饭盒上写着“石泽优季”。女性化的名字是优季融不进或者说被大家排斥的原因之一。他打开饭盒的盒盖,两层的便当已经冷了。里面也不是没有优季喜欢吃的菜,但是少之又少。比起那些母亲觉得营养而且他“应该会喜欢的”—— “砰!” 侧身而过的某个同学有意无意地碰翻了一层便当盒,饭菜撒了一地,油腻的香味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优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而撞他桌子的同学不但没说抱歉,还把自己身上溅到的菜掸掉之后以几乎不屑的厌恶眼神暼了优季一眼。这一眼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优季那些想要抱怨的话把它们挑回了他肚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又划破了他的喉咙,于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什么看?”背后不知道谁带着嗤笑的口吻说,“你的便当盒那么大,还到处乱放,被碰倒了不活该吗?” 活该。 午饭也没有心情吃了。收拾完残局的优季缓慢地踱出厕所,把湿漉漉的双手塞进口袋。剩下那部分便当还是带给学校的流浪猫吧,尽管肠胃已经因为饥饿哀鸣着缩成了一团,优季还是不想吃母亲做的菜。 就在这时候,他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小巧的、冰冷的金属造物。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把做的很精致的黄铜钥匙,末端做成爱心型,形式很古老,像古堡大门的那种钥匙。 “医生,你知道吗?外星人是存在的。前两天我刚和他们说过话。” “是这样。灵机,那么你愿不愿意告诉我,那些外星人有没有命令你去做什么事?” “命令?……好像没有。” “那么他们有没有说一些很不好的话,让你觉得很害怕或者不安?” “没有啊。医生,我们只是在说母星的事。” “母星是怎么样的,你能跟我说说吗?” 空荡荡的疗养院走廊被夕阳割成了几部分。走廊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往往当傍晚的时候太阳会走到A栋的侧面,血红色的夕阳也被大楼的边角切割成片状。 推着医疗车的护士在走廊上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她怀里抱着一个手偶,正在和它喃喃自语。 “您好。”护士没见过这个小孩,但是她还是停下来朝她打了个招呼,“您是哪个病房的患者?这个时间请回房间等待晚检。” 小女孩缓缓站了起来,冲护士没有感情地笑了笑。她的脸上有一道缝针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渗人。除此之外,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孩子。 “时间到了。”她说,“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兔子已经去找爱丽丝们,茶会要开始了。” —— 被认同的事。不被认同的事。 该被裁剪的地方。该被修改的地方。 不应该存在的。在一个椭圆的平面上变得像一张纸一样薄,无限延伸开来的弹性的世界。 一片雪白的世界里,宛如细小的柳絮一般,黑色的雪花点在空中轻盈地飞舞。一阵阵寒意好像点滴正缓慢地注入身体时所感觉到的那样。 粘稠的血液滴在地上。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手里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上高檐的礼帽,他低下头切开手术台上的生物时,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 “如果你足够强大——到可以决定任何生命的生死。你会如何?” 青年问我。我和他,突兀地存在在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里,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我不会如何……” 我感到疲惫,垂下眼看到脚边兔子的尸体。兔子的肚子被剖开,腹腔里的内脏搅得一塌糊涂,成了肉红色的一团。 我用脚趾尖碰了碰那具尸体,“没有意义。” “你不会想。”青年用病态地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想知道生命的奥秘吗?一个机体是怎样——比最精巧的机械都要完美地运转,你不想知道吗?” “我不想。生命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我无力地说,“追求生命的原理也是最无意义的行为。” “你不对你自己有任何的好奇吗?你的思维是完整的还是分裂的,你的内在是什么样的,你的心脏——”青年伸出手,用一只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捂住了我的心口,“还在跳吗?一切的一切,你不想亲眼确认吗?” …… 下课铃声惊醒了优季。窗外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了。优季不喜欢那种沉郁的红色,在把天边的夕阳收入眼底时一瞬间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灌进喉咙,包裹着五脏六腑往下沉。 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走了,值日生在讲台附近打扫卫生。优季看向他们时,他们有意无意地把眼神转开,拒绝了与他的眼神接触。 他把桌面上的书本随便收拾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哥哥的绘本塞进书包里。 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贴着社团招新和公开课的海报。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优季离开了学校。 家离学校只有两个街区。乘坐公交车很快就到了,推开门,一股饭香扑鼻而来。 “你回来啦!优季,你进门回家怎么不打招呼呢?” 穿着围裙的母亲迎出来,显然对优季的迟归有些不耐烦。优季随便蹭掉脚上的鞋嘟囔着,“我回来了。” “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今天妈妈做了罗宋汤,还有煎鳕鱼,给你补补身子。”母亲催促着。优季的话在喉咙口滚过,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罗宋汤的辣度总是让他舌头痛很久,鳕鱼的肉质放入口中就会想吐。可是说了也没有用,因为是母亲认为对他好的,那么就肯定是营养丰富而且他也喜欢吃的。在这个家,母亲就是法则。 父亲一如往常地在客厅里看报纸。升职后他更忙了,经常不能回家吃饭,回来也是身心俱疲地坐在客厅看新闻。母亲在家里闹了三年,父亲总算戒掉了酒精,取而代之的是对电视和尼古丁的依赖。 餐桌上有四副碗筷,却只有三个人来吃饭。优季拉开椅子坐下。 “姐姐呢?” “优美那孩子还在用功呢。一会儿我给她送上去。”母亲说着,自如地拿过优季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再往上面添了两块鳕鱼。饭菜的热气伴着油腥味直扑优季的脸,他的胃里条件反射地泛出酸水。 想吐。非常想吐。食物热腾腾的香味和母亲的笑脸在眼前晃悠。优季突然想到兔子。手里拿着怀表,在走廊上徘徊的兔子。 “最近真是不太平呢,你们学校是不是又有一个学生因为校园欺凌跳楼了?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也搞得那么严重,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孩脑子有问题呢……” 优季默默抓住筷子,拨开鳕鱼的肉。煮熟的鱼肉雪白细腻。 你就不想——知道生命运作的原理? “优季你没事的吧,你从小就乖,又不和人吵架,班里的大家肯定喜欢你吧?” 滚烫的米饭和鱼肉在舌头上滚动,味同嚼蜡,像一团濡湿的头发。 “什么时候带你朋友来家里玩嘛。妈妈也好展示一下我的手艺——最近给你的便当都有好好吃完呢,你喜欢妈妈就多做点……” 很烫。很恶心。食不知味。不想吃了。不能吃了。五脏六腑都发出悲鸣。客厅里传来滚动播放的新闻,父亲的方向传来的烟草的气味。 “……截止今日午后三点,被害者人数一共增加至……” 母亲突然尖叫起来:“把电视关了!” “怎么了又?”父亲不耐烦地把筷子摔在桌上。 “什么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还摔筷子,你再摔一下试试?!”母亲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激烈的言辞伴随着唾沫星子和机关枪一样喷出牙缝的米饭扫射在桌面上,“这种死人伤人的新闻家里能看?!整天看这些负面的东西孩子能好?!” “我怎么了?电视台又不是我开的,我能决定放什么新闻吗?”父亲不耐烦地提高了声调,“我一天上班很累,麻烦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还跟我吼了是不是?!你上班累我带孩子做家务就不累吗?你——” 砰!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椅子翻倒的声音。 “别吵了!打扰我学习了!” 姐姐的怒吼隔着天花板扔下来,砸在餐桌上摔得支离破碎。父母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姐姐这是第二年考大学,无论如何都得顾及她。 父亲哼了一声,撂下碗筷就走。 “你干嘛?”母亲怒气冲冲地问。 “吃饱了。出去抽根烟。” 父亲含糊地回答,打开门从玄关出去了。母亲也自暴自弃地摔了筷子,就开始收拾餐桌。优季捧在手里的饭碗也被她一把夺过去,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优季在客厅里拿了自己的书包上楼。路过姐姐的房门口时,一张传单从虚掩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优季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生物课程讲座的宣传。主讲是一名从东大毕业的年轻博士生,他正想看看后面的内容,和式拉门突然打开了。 “给我。”姐姐站在门口。她的神情比起同龄的少女来说疲惫得不可思议,黑眼圈也日益加重。刘海随便遮掩着脑门上的青春痘,身上套着宽大的运动服,相比第一年高中毕业时的轻快,她现在就像换了个人。 其实姐姐已经考上了大学。但正如母亲和她自己来说,那个大学太“普通”——这是为她自己着想。 “你周末要去这个吗?”优季问。姐姐似乎很不耐烦他这种明知故问,索性直接把传单抢了回来。 拉门在眼前关上了。优季吞了口口水。 他本想试着和姐姐说学校的事。以前的姐姐虽然不是任何事都能耐着性子听,至少也会帮他出出主意。 或许周末她就有时间了吧。优季想,回房间去了。楼下传来母亲清洗碗筷的声音,父亲也回来了,因为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播放。这两个人无数次地撕破脸皮大声争吵,又在短暂的时间后奇迹般和好如初,仿佛不和谐从未发生过。 优季把脸埋进被褥和枕头里。隔壁隐约可以听到姐姐的抽泣声——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姐姐的声音。 两天以后的周末,姐姐去了那个生物学讲座。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 我向下坠落。坠落。不知坠落了多久。久到我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漆黑的洞穴里下落,这个洞穴又通向哪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仿佛要逐渐失去自我。只有雪白的裙摆如一朵水母一般,在空中漂浮发亮。 你的人生并不是你自己的。 黑暗向我低语。 ——被迫和别人共享的人生。没有任何主动权的命运,唯一拥有的只有这可怜的意识。一旦被外界否认,我便什么也不是。就是这么渺小的存在。 我用手在周围的黑暗里徒劳地摸索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除了指间漏过的风,没有任何存在回应我。 ——你必须找到平衡。愤怒。懦弱,偏执的疯狂魔女,白色的黎明。你奔跑,呼喊,可别人都深陷情绪的漩涡。没人能顾及你。你觉得疲惫,你觉得维持这种可笑的平衡并无意义——还不如脱离他们。是的,如果可以脱离…… 我看到一点光芒,那光是从我脚下升起的。从一个豆大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大,光芒正奔我而来。 ——你想脱离吗? 仅是一瞬间的事。突兀地,而又完全不突兀地,我落到了地上。 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因为长时间下落而有些凌乱的裙摆。脚下踩碎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似乎处在洞穴的底部。 眼前的桌上有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有些脏的小瓶子,还有一张字条。 我走了过去。并不是好奇或者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欢迎来到仙境,爱丽丝。 …… 下课铃打响。 “不是吧,又是体育课?” “累死了……为什么高中还要上体育啊。” 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优季望向窗外,一只停在窗旁树上的鸟儿感受到人的目光倏地飞走了。 他走到自己的鞋柜面前。把手伸向柜门的时候,他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果然,打开鞋柜时一团黑色的东西滚落出来。优季条件反射地后退,被困在柜子里一上午的苍蝇争先恐后地从他头顶上飞过。 周围几个女孩子发出尖叫声,掉在地上的是两只老鼠的尸体。动物冰冷的瞳孔凝视着优季,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然地,他想起昨晚晚饭里的鳕鱼肉。父亲身上刺鼻的烟味和从母亲嘴里喷出来的饭粒。那被母亲夺走的饭碗上盖着的不是鳕鱼,是两只死老鼠。 “呃……” 拼命捂住嘴按捺着呕吐的冲动,优季从教室里跑了出去。几声嘲笑追在他身后,像一颗颗图钉一样扔到他背上。 优季跑进了厕所的隔间,扶着马桶呕吐起来。一边呕吐,眼泪一边往下掉。他感到奇怪,自己似乎并不想哭。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可是。可是。之前都没掉过眼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按下马桶冲水键并盖上马桶盖之后,优季靠着马桶坐下来,放任眼泪就这么流着。 ……哥哥。 他突兀地想到了。不在过去,不在眼下或许也不在未来,哪里都不在的哥哥。如果,如果哥哥在的话…… 没人记得哥哥。父母也好姐姐也好,石泽家从来都只有两个孩子。父亲还翻开户口本给自己看过,上面哪里有一个哥哥?我们家只有优季一个儿子。姐姐一开始也说,没有什么大哥,后面就干脆直接说,你脑子有问题,别来烦我了。再后来只要优季一提到这个话题,母亲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难看。 家里没有哥哥的房间。厨房里没有哥哥的碗筷。家门口的门牌上也没有哥哥的名字。 但是哥哥是存在的。优季如此笃定。因为哥哥有留给他东西。那本绘本,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绘本。 “……对啊。” 优季自言自语着,擦掉嘴角的污物站起来。 “要把绘本……带着才行。哥哥的绘本……要找回来才行……” 他艰难地扶着隔间的墙壁站起来。 “——是这个吗?” 小巧的女孩漠然地问,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穿的像奶油蛋糕一样层层叠叠的白色洋裙,上面装点的红玫瑰好像真的一样娇艳欲滴,头上戴着大得夸张的红蝴蝶结,怎么看也是与日常这一概念相去甚远的装扮。 她的一只手套着一个人形的布偶,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优季的绘本。 “这个。是你在找的东西吗?”她问,一绿一金的异色瞳像琉璃一样泛着奇异的色泽,竖瞳让人想起蛇一类的爬行动物。 “……?” 眼前存在的这个符号与周围的景象产生鲜明的冲突,让优季怀疑自己是否处在现实。难道说自己已经疯了? 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本能地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绘本。在指尖触碰到绘本那略微泛黄的封面时,优季感到一种异常的安全感,仿佛一直悬在空中的双脚碰到了地面。 “看来,似乎是的。” 眨了眨眼,面前宛如人偶的女孩并没有消失。那并不是幻觉。在给眼前的景象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优季选择了姑且先接受。 “谢谢你。你是……?” “王女。”面无表情的女孩回答,“红心王女。” “红心……?” “他们要拿走。”女孩答非所问地说道,“他们要把你的这个拿走。把你的……通行证拿走。” “他们?谁,通行证又是什么?”女孩难以捉摸的话语让优季对她产生了微妙的距离感。 “那些人。”女孩回答。 “那些欺负你的畜生!”另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大吵大嚷地抢过话头,优季吓了一跳,却发现女孩举着一只手,声音是从她手上的布偶嘴里传出来的。 这是……腹语术? “他们要把你的书丢到臭水沟里,是我们帮你救下来的,怎么样,要不要跪下来给我们磕个头?”玩偶以嚣张的语气嚷嚷着,两只手一张一合。 “不,星屋,我不需要他给我磕头。”女孩面无表情地对玩偶说,“我不想看到肮脏的人类的额头碰到肮脏的地板了。就这样,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优季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痒。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女孩和她的布偶已经不见了。厕所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刚才那……是梦?幻觉? 优季把手里的绘本反过来,在背面的一个角上看到了一点深色的斑痕。他凑近一看,发现那是不属于他的还未干透的血液。 —— ——必须得寻找。 ——生存下去的意义,暗淡的人生里唯一的光芒。如果没有就无法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没有的话就活不下去。甚至每一秒的呼吸都变得艰难,所以一定要找到才行。 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少女依旧做出了如此清晰的判断。 “爱丽丝,好姑娘。听我的话,把药喝了。” 穿着一身奇妙的紫黑色燕尾服的青年如此劝诱她,身后的猫尾巴摆来摆去,有时候还卷起来。那看样子不是什么装饰品,和他头顶上抖动的黑色猫耳一样都是真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存在会说话还会变成人形的猫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如此想着,顺畅地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你看,那扇门那么小,只有变小了你才能过去。”人形的黑猫说着,脸上带着温和而诡谲的笑,摊开的手中有一个精巧的小瓶子。他宽大的白色外套在洞穴中游走的阴风中微微鼓动,比起礼服外套更像是医生的白大褂。 “请问你知不知道三六君?”于是她微笑着向这名青年询问,“他和我是一个病区的,他的头发是白色……” “抱歉,这里没有这样的人。如果你愿意把这瓶药水喝下去……” “在这里。这儿,有一股麻花辫,还有两根黑色的夹子。”她在肩膀的位置比划着,“他老是穿白衣服,眼睛是绿色的……” “爱丽丝,我是说,你可以去仙境里找,但是首先你得把药喝了——” “……对,他很胆小,经常不出现。我必须得保护他,你知道吗?三六君没有我保护的话他一定会死的。他的黑眼圈很重……” “爱丽丝,你……” “你没有看到他是吗?” 洞穴里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静寂。自称柴郡猫的青年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她不确定自己听的是否真切。 但是答案已经揭晓了。眼前的是一位没有存在必要的人,只是她前进路上的障碍。 “那,你消失吧。” 银色的巨大镰刀把青年拦腰砍成了两半。没有血液飞溅,那把镰刀也只在少女手中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就消失了。但即使如此,也足够她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如此。是梦啊。” 那么,要做的事就很明确了。一如既往地——排除阻碍,找到三六,然后把他带回来。带回自己身边。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已经麻木的味觉感觉不出酸甜苦辣,只能知道那是一瓶冰冷的液体。 洞穴中的景致在极速变大变高。不,是她在缩小。掉在身边的小玻璃瓶已经变得很大,大得足以把她装在里面了。 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钥匙,和她一样是小小的。她走到那扇门之前,打开了上面金色的锁。 门在身后关上。而少女没有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洞穴里突然如幽灵般出现的青年,他的身体完好无损,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羽田去哪里了?” 班主任满脸不高兴地用教鞭敲着黑板。 “田中和北岛好像也没回来。”不知道哪个学生说。离体育课已经过去两节课了,那几个座位还是空空如也。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那几个学生去了保健室。 优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放在抽屉里摩挲着哥哥的绘本。上面的一角沾了来路不明的血迹,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觉得有多讨厌。 他只是很后怕,如果这本绘本真的被那些人偷走甚至销毁,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失去了哥哥在世界上唯一的存在证明,他一定会变得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戴着学生会袖章的高年级生走进来,后面跟着他们的老师,神情都很严肃。 “打扰了,北岛xx,田中xx和羽田xx同学是不是在这个班?” 班主任走到门边:“是的,请问怎么了?” 为首的学生将一个透明保鲜袋里的东西交给班主任:“请跟我们来一下。”在看清保鲜袋里的内容时班主任的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比墙纸还要苍白。虽然离得很远,但优季也清晰地看到那是三块沾血的学生名牌。 下午两点,学校宣布提前放学,并且这段时间停课,复课时间待通知。广播里播送着催促学生尽快回家的警示,在校门口优季看到好几辆闪着蓝灯的警车。 一回到家,母亲就把鞋都还没来得及脱的优季一把抱住。 “优季,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她哽咽着说,像要把他勒进骨头里一样抱得他喘不过气。 “妈……怎么了?”优季艰难地问。 母亲好像没听到一样兀自喃喃着:“太好了,太好了。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妈妈……妈妈就活不下去了啊……”一边说一边眼泪直流。 客厅里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截止目前……午后三时……xx中学恶性杀人案……尚未完成现场勘查……” 恶性杀人案? 仿佛被这个冰冷的词敲进骨头,优季打了个冷战,破天荒地用尽全力推开了母亲跑进客厅。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现场勘查的照片。虽然面部已经毁伤到看不出特征,但根据死者身上的学生名牌还是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带血的绘本和带血的学生名牌。 楼上传来姐姐歇斯底里的尖叫。高中部停课了,她被迫在家里自学。 优季瘫倒在地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