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朦·蹄

　　小朦是一位苗条的少女。她的身高大约是周围小马的两倍，还穿着坎特拉交换所管理员的镶金边白色西服。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和轻松自信的步伐，说她是地球上任何地方的学生都很合适。唯一能表现出她不同寻常之处的迹象是她的头发，那是一种非人类的浅紫色。站在B-1号传送镜门前，她以鼓励的精神和娴熟的教育经验，引导着众多步履蹒跚浑身发抖的小马离开门前。不过，小马们很快就散光了，她走到了我坐的木头凳子前。

　　“所以，这就是我的工作，”她说着，坐到了我身边。长凳很低，是小马的尺码。最后她的膝盖都快顶到自己的下巴了。“不算是最美好的，但能付得起账单。”

　　“这很了不起。”我承认道，“能教人类怎么当小马也是一份全职工作，这让我很吃惊。”

　　小朦一声嗤笑，“与其说是教他们当小马，倒不如说是教他们怎么用蹄子走路，免得堵了门。当然，我最后还是得把一些人给搬走。传送门每次只能打开几分钟，要是不能让所有小马通过的话，就是管理员的麻烦了。”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

　　“大约十个里面就有一个。”她耸耸肩，摆弄着夹克衫上的纽扣。“当然了，他们经常是成群结队地来。大清早，大部分小马和人类都是经验丰富的通勤者和旅行者，他们基本上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一步都不会错。但是再晚些时候，你就会发现一帮子觉得用四蹄行走只是简单爬行的度假者来了，那些才是你得注意的。”小朦翻了个白眼。“有一回，来了一整个训练营。五十多个笨蛋一次性全来了。而他们没一个知道怎么用他们那四条腿的。谢天谢地，旁边还有几只强壮的陆马排着队等着走另一条路。我们不得不把十几个白痴像小幼驹一样直接从门里拖出去。”

　　说到这里，她呻吟了一声，“哦，对，还有小幼驹。我最喜欢小孩子了。他们只是四肢着地蹦蹦跳跳，一会儿就自己离开了。婴儿……好吧，婴儿根本不明白他们的手指头跑哪儿去了。就在那里扯着嗓子叫啊叫的没完没了。为什么有人类会把他们的一岁小宝宝带来艾奎斯陲亚，我是永远都搞不明白的。但每次有白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时候，我都需要阿司匹林。”小朦无奈地摇着头，又笑了起来。“嗯，至少他们是规则的例外。我也得想到那些额外福利才行。”

　　“变成人类是其中之一？”我问道，期待着我的回答。

　　“是的！”小朦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在我鼻子前摆动手指。“还有免费的地球之旅，以及更多其他的小小好处。尤其是你愿意多走走，戴上这么一件东西的时候。”她从夹克衫下面掏出一个巨大的护身符，让我看清楚。那护身符是用黄铜和锡制造的，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当我用魔法去摸索那咒文边缘的时候，它依然发出嘶嘶声和火花。

　　她注意到了我困惑的表情，“人化魔法。”小朦开始解释，“嗯，也可以说是反小马化的魔法。艾奎斯陲亚总是想让非魔法的东西变得魔法化，所以你如果想要保持像人类那样的平凡生物形态，那就需要这么一个强大的魔咒。人类。嗯……”她皱着眉头，咬着嘴唇，“这听起来感觉不太对，我的简报里面解释的更清楚。不管怎样，这东西能让我再保持一两天的人类形态。如果我靠近传送门的话，那时间还会更久。”

　　“你必须得这么经常戴着它吗？”

　　“嗯，说‘必须’就太过分了。”小朦耸了耸肩，“我最近一直自愿担当引路者的职务。公司的策略是让每个引路者对如何像人类或小马那样走路有一定了解，这样护符就会经常被传来传去。但是每次需要‘动手’的时候，我都会主动举蹄子来担当志愿者。”她似乎留意到了我惊讶的表情。“哦，别担心，我不是想逃避当小马。实际上，我是在为了明年做练习。”

　　我歪着头。“明年？”

　　“大学。”她回答道，笑容愈发灿烂。“大约一周之前我得到了消息。我将会成为第一个在伦敦上大学的异界大学生。”

　　“哦！恭喜恭喜！”我装出惊喜的样子，在凳子上起劲地鼓着蹄子。“那你要学什么呢？”

　　“二十一世纪早期的历史，基本上是柏林墙之后的所有一切，我想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翻了翻白眼。“好，先别开口，我把所有接下来可能的问题都听遍了：艾奎斯陲亚大学又怎么了？为什么不是更有用的东西？会不会太奇怪了？回答如下：那里面挤满了无聊的守旧白痴。两年的人类历史比两千年的艾奎斯陲亚历史都要多。奇怪就是好事！”

　　“我感觉到有些后路被断掉了啊。”我笑着说。

　　小朦苦笑了一声，“真是太对了。断了哪条后路我都不会后悔的。艾奎斯陲亚就是这样了……和地球比起来就是那么落后。你想去艾奎斯陲亚学习？如果你是独角兽，那就只能是魔法。如果你是天马，那就只能是天气系统。没有历史，没有哲学，没有理论数学，也没有工程学。”

　　我轻轻咬着自己的笔尖，“只不过这些我们都有啊。”我指出。

　　“作为混饭吃的职业！”小朦叫道，“作为阔佬和闲的没事干的无聊消遣！人类一直都在学习，他们以此为生，整个文明的建立都以此为基础。而小马……小马就只是干坐在这里。”她指着门口。“你看那东西，所涉及的魔力简直大得难以想象。但是原本的镜门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一千五百年，人类的石头城堡变成了大都市。一千五百年，小马的石头城堡变成了什么？更大的石头城堡。本来我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我醒悟到了我们的眼界有多么狭隘。我们本来能比现在强得多，可是根本没有小马在乎！”

　　小朦顿住了，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哈哈，看看我，都已经是个迫不及待的学生了，我甚至都还没去上第一堂课呢。”展开了自己的手指，她仔细端详着它们，盯了很久。“我真希望我不用去，我爱艾奎斯陲亚，也喜欢当一只小马，但我也喜欢学习，在这里根本学不了。”

　　“别担心，”我说着，安慰地把一只蹄子搭在她腿上。“情况会改变的。”

　　“会吗？”她反问道。“艾奎斯陲亚有时候简直就是陷入了僵局。所发生的一切就只是同样的古老邪恶没完没了地冒出来，然后又是同样的英雄用同样的方法再把它们给放倒。没有成长，没有学习，没有进步，只有这个停滞不前的小小王国，每天都变得离理想乡更远。”她站起身来，双手忽然捏成了拳头。“我不希望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去大学，证明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我们去探索。每只小马都应该去心甘情愿地向人类学习他们所能学到的一切。然后，情况就会改变了……而且将会是不得不改变。”

　　她摇了摇头。“我得去下一个传送门了。”她说道，眼睛一直遥望着远处。“谢谢你让我说出来。”

　　“一路顺风。”我回答道，目送她大步离去。我想她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