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三十四)
白蛾蔽日 《汉纪》说“白蛾蔽日”,颜师古注解说“蛾,指蚕蛾,音为五河反。” 我个人认为蛾,在古时候是蚁字,在经史记载文里面多将蛾读为蚁,比如《礼记》里的这句“蛾子时术之”就是将蛾读为蚁。 《萧何传》的“发纵指示”,注解说“子用反,就是解开放纵。” 我个人以为这个纵即是踪字,汉朝的碑文纵就是踪,比如郭鲁二碑,说“有山甫之纵,比纵豹产。”踪就是纵。而且李德裕这句话也可以作为验证,他说“酇侯指纵对诸葛心化,以内展指纵对外施武力。” 贱子具陈 杜子美的《上韦左丞诗》说“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甫昔少年日,早亢观国宾。”此诗沿袭鲍昭的《东武吟》意趣。鲍昭说“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 杜子美之前应休琏也曾经作诗句说“避席跪自陈,贱子实空虚”。与杜子美同时代的王维也有诗句说“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否”。古时候有诗句说“四坐且莫喧,愿听歌一言。” 杜诗合古意 阮籍的诗句说“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杜子美有诗句说“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 鲍昭的诗句说“昔如韝上鹰,今如槛中猿。”杜子美有诗句说“昔如水上鳞,今如罝中兔”。 庾信的诗句说“细{竹巨}缠钟格,圆花钉鼓床。”杜子美有诗句说“绣段装檐额,金花帖鼓腰。” 鲍昭的诗句说“北风驱雁天雨霜”,杜子美有诗句说“驱马天雨雪”。 沈约的诗句说“山樱花欲燃”,杜子美有诗句说“山青花欲燃”。 杜子美的诗句与古人的意趣往往非常契合,注解都没谈到这点。 再比如,杜子美的《鹰诗》这句“侧目似愁胡”,王原叔引隋魏彦深的《鹰赋》来说明,但他也不知道这句“状似愁胡”,其实是出自晋孙楚的《鹰赋》。 杜诗的这句“速令相就饮一斗”,大家一般都会引鲍昭的“且愿得志数相就”,来证明说杜子美诗中“相就”这一词是有来源的,却不知道其实是“相就饮”,这三个字出自庾信的诗句“野人相就饮”。 还有杜子美的诗句说“巡檐但{木糸}梅花笑”,“梅花笑”这三个字,可在隋炀帝的诗中找到。 “市桥官柳细”,诗句中的“官柳”,可以读晋《陶侃传》。 前辈皆讲“老杜的诗句无两字无来历”,黄山谷也说“老杜的诗、韩退之的文章,没有一个字是无来源的。”前辈的这些说法,我相信! 白用杜句 杜子美的诗句说“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李白的诗句说“靖节先生尊长空,广文先生饭不足。” 杜子美的诗句说“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李白的诗句说“眼前无俗物,身外即僧居。” 杜子美的诗句说“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李白的诗句说“旧语相传聊自慰,世间七十古来稀。” 征有二义 征有两个意思,一是征行,一是征伐。文字中还有东征、西征不同的取名,不可不认真对待。比如曹植的《东征赋》,崔隖、徐干的《西征赋》,班固、傅毅的《北征颂》,这些皆是指征伐的“征”,不是征行的“征”。还有袁宏、班昭的《东征赋》,潘安仁的《西征赋》,张缵的《南征赋》,班彪的《北征赋》,这些皆是指征行的“征”,不是征伐的“征”。现代人没去仔细琢磨,总以为是一个意思,这是过失啊! 古乐府名 唐子西说“古时候乐府的命题,皆有统一的意思。后辈用乐府为命题的人,应该代入其中而作词,比如以《公无渡河》这个命题,应该作妻劝止她的丈夫的词,李太白所作的《公无渡河》,或许有失命题。” 我个人以为后代人所作的诗词,已经离古词的原意很多了,不止这一处。比如汉朝的《铙歌十八曲》中,有《朱鹭》、《艾如张》、《巫山高》等词,后来的作者往往失去本意。 说下《朱鹭》吧,根据《乐志》,殷人所造作的建鼓,有鹭栖息在上面,取鼓声上扬。或者说“鹭,是鼓的精灵。”或有人说“《诗》曰‘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说古时候的君子,悲叹周朝衰败,颂声息,在鼓上装饰鹭。”虽然说法不统一,但可知这里说的“鹭”是鹭鸶的“鹭”。之后宋何承天作《朱路曲》,这里变成路车的“路”,已经完全失去本意了。 再说《巫山高》词,根据解题是说“古词言江淮水深,无梁可度,临水远望,思归而已。”后来齐王融这帮人作《巫山高》,竟然夹杂阳台神女这些事,已经没有原本的意思了。又《艾如张》,艾与刈同如训,古词的意思是指“刈而张罗”,到了陈,苏子卿作的词,却说“张机蓬艾侧”,将“艾”当作蓬艾的“艾”。 这类的事,不止一处。 李杜诗意 杜子美的诗说“子规夜啼山竹裂”,武元衡的诗说“子规夜啼江树白”;李贺的诗说“雄鸡一声天下白”,温飞卿的诗说“碧树一声天下晓”。是沿袭古时候的诗《鸡鸣歌》,歌面说“汝南晨鸡登坛唤,月没星稀天下旦。” 杜子美的诗说“孔丘盗跖俱尘埃”,杜牧的诗说“尧舜周孔皆为灰”,是沿袭《南北史》里和士开的话,他说“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大意:古时候所有的帝王,都已经化为尘土了。尧、舜、桀、纣,你们有区别吗?)” 灵运得句 《石林诗话》说:谢灵运的诗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句之所以工整,是因为作者无作诗心,猝然与景物相遇,而生出的章句,没有一丝一毫雕琢,所以非一般情感所能做到的。 我个人以为,谢灵运在西堂作《登池楼诗》,几天过去了竟然还没完成,某天睡觉时梦中见惠连而得到这句,于是将《登池楼诗》完成,不是什么登楼时仓卒对景而写的,所以,所谓的猝然与景物相遇,在无准备的情况下成章,我觉得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古时候的诗人作诗,不像现代人牵强辏合,他们的诗句得来自然,假设此时想不出相契合的句子,便不肯成章。谢灵运这句因为在梦中而得来自然,所以很珍贵。 司字作去声 《容斋随笔》说:白乐天喜欢将“司”这个字作入声读,比如他说“四十著绯军司马,男儿官职末蹉跎”,和“一为军司马,三见岁重阳。”里的“司”字便是作入声读。他还将“相”作入声读,比如“为问长安月,谁教不相离。”就是作入声读,因为他在“相”字下面注解说“思必切”。将“十”字作平声读,如“在郡六十日,入山十二回”,“绿涨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里面的“十”字作平声读。将“琵”字作入声读,如“四弦不似琵琶声”,里面的“琵”字作入声读。武元衡也有句“惟有白须张司马,不言名利尚相从。”里面的“司”这个字作入声读。 我个人以为二诗里的“司”字不是入声,是去声才对。读白乐天的诗句,他没对“司”作注解,《广韵》里面没收录入声,在《集韵》有收录作去声伺字韵,说“司,是主的意思。”我读《西汉 叙传》、《文选》里面的“司”字皆作伺字协,有理由认为诗句是将“司”字以伺字韵用。 而“琶、相”字,洪迈认为作入声,这说法是对的。白乐天的诗经常用到世俗语,比如枇杷的枇、蒲萄的蒲,也是协入声。再有请召的“请”协平声,谅暗的“暗”协去声,这类的例子非常多。 他有诗句说“况对东溪野枇杷”,“烛泪粘盘絫蒲萄”,“燕姬酌蒲萄”,里面的“枇”“蒲”皆是协入声。 又说“当时绮季不请钱”,“商宗谅暗中”,里面的“请”“暗”是协平声、去声。 我个人又再考究,发现不单白乐天的诗句如此,唐朝很多诗人都这样用字,比如张祜的“生摘枇杷酸”,“宫楼一曲琵琶声”。姚合的“每月请钱共客分”,张文昌的“锦江楼下三江流”,也是皆随其律而用之。 颜延年五君咏 《潘子真诗话》说“颜延年的《阮始平诗》有句‘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这是说山涛三次向朝廷举荐阮咸任吏部郎,但武帝不准。荀勖一挥,便将阮咸贬为始平太守。 我个人以为颜延年的赋,是有目的的。徐羡之很讨厌颜延年,想办法让他去始安任太守,谢晦对延年说“昔荀勖忌阮咸,斥为始平郡。今卿为始安,可谓二始。(大意:以前荀勖很怵阮咸,将他贬到始平郡。如今您到始安任太守,二位真可称为二始啊!)”颜延年后来再次因为刘湛,而出任永嘉太守,当时的他实在是满腔的怨恨,确实太气愤了才作了此赋。向注只说“延年为人疏旷,刘湛向朝廷进言,延年被贬为永嘉太守。”没再说其他的,这说明这个注解不了解其中的深意。 再比如颜延年作《阮步兵诗》,那当时延年正带兵,因为酗酒,被贬职,这遭遇与阮籍一样。他所咏的这五位君子,皆结合自己遭遇。 展江亭语 《西清诗话》说:许昌在西湖建造展江亭,竣工后,宋元宪在亭中题诗,其中有句“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大家以为这句旷古未有,但这句原本出自五代,马殷在潭州时,他建明月圃,徐仲雅题诗,其中有句说“凿开青帝春风圃,移下姬娥夜月楼。” 我个人觉得不止,读唐朝沈彬的《望庐山诗》,有句“压低吴楚淆涵水,约破云霞独倚天。”,前面所说的那两诗句,也是这个意趣。皮日休的《潺溪洞诗》,也有这么一句,说“敲碎一轮月,熔销半段天。” 著鞭聒耳 前辈的马诗用到“著鞭”,大多引用《刘琨传》里这句“祖生先吾著鞭”的意趣。比如黄山谷的诗句说“眼明见此玉花骢,径思著鞭随诗翁”,任渊的注解说确实是引用了《刘琨传》。 我个人以为大纲言著鞭而已,不一定是用在马上。之前二字曾经是对马而说,像《三国志》,蜀国何祗对杨洪说“故吏马不敢驶,但明府未著鞭耳。”世人局限于自己的所见,而推究不广,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再比如前辈的《蛙诗》用“聒耳鸣事”描述,人们大多引用梁武陵王坐在池亭,池中蛙鸣聒耳,武陵王说“殊废丝竹之听。”或者引齐孔璋的事,认为比梁还早。 我个人以为都不对,可在《周礼》见到,《周礼》里面这句“蝈氏掌去蛙黾”,注解为“聒入耳”,后面的所有说法都是源自这里。《谈薮》认为是讲孔圭,《续释常谈》引用此来证明聒入耳是出自于此,事实不是如此。 李习之为郑州 《贡父诗话》说:唐朝文人李习之不会作诗,郑州挖掘出来的石刻,里面有郑州刺史李翱等等,这是另一位李翱,不是李习之。因为在《唐书 习之传》,没说李习之在郑州。王深甫作《习之集》收录了这首诗,说明他不明真相。 渔隐也以为,李习之未到郑州任刺史。 我个人以为诸公没仔细考究啊!在郑州任刺史的,的确就是李习之。李习之任郑州刺史这件事,史略是没记载,但在《僧录》中却说得很详细,里面说“翱正元十四年登第,校书郎三迁至京兆府,转国子博士、史馆修撰、权职方员外郎,授考功员外郎兼史职,出为朗州刺史,太和初,入为谏议大夫,寻以本官知制诰,拜中书舍人,以谬举柏耆,左迁少府少监,俄出为郑州刺史,五年,为桂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桂管防御使,七年,授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八年征为刑部侍郎,九年,转户部侍郎、检校户部尚书、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会昌中卒。(大意:李翱在正元十四年登第,最先任校书郎,三次升迁后任京兆府,而后转国子博士、史馆修撰、权职方员外郎,然后授考功员外郎兼史职,到朗州任刺史,太和初,回京都任谏议大夫,同时以本官加知制诰,拜中书舍人,因为谬误举荐了柏耆,被贬职为少府少监,不久便到郑州任刺史,五年,任桂州刺史、御史中丞,桂管防御使,七年,授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八年调任刑部侍郎,九年,转户部侍郎、检校户部尚书、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最后死在会昌。)”说得很详细,而《唐书 习之传》只说“始调校书郎,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再迁考功员外郎,除朗州刺史,召为礼部郎中,出为庐州刺史,人为谏议大夫、知制诰,改中书舍人,坐柏耆事,左迁少府少监,后迁桂管湖南观察使、山南东道节度使卒。”将《唐书 习之传》和《僧录》相校对,发现《唐书 习之传》疏略了很多,而且记载中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李习之去郑州是在桂州之前,《唐书 习之传》没记载,导致贡父以为是另一人,这类的传文误人啊,而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