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青蛙
找遍二十年时光，却还是没能学会和自己和解
记忆被我翻找得一片狼藉
我决定把它们打包出卖
就想我平常做的那样
我就能若无其事地
像个路人一样
围观他们了
所有人手里都紧握着以爱的为名义的武器，企图去爱他们认为自己正在爱着的东西。
可是，武器，只会伤人罢了。
所有东西都是道听途说，权当一乐。
自由恋爱？
反正未婚先孕。
阿兴把阿风捧在手心，带着怀孕三个月的阿风见了自己的父母，想讨一个良辰吉日。
阿兴的妈妈不识字，只觉得阿风在家里做饭时用手扣了一下屁股，自己还不好说，膈应。
阿兴的爸爸是知识分子，见阿风是本科学历，和阿兴也是郎才女貌，又听说怀了一个男孩，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没事没事，生了孩子我们带着都行。”
阿风把这句话当真了。
阿风的爸爸妈妈和一众兄弟姐妹，这欢欢喜喜地来吃了酒席，却细细算了算，发现婆家好像是老实人，自己家好像还可以再要点东西，于是在大婚后第二天，带着新娘从街的这头哭哭啼啼到街的那头，街坊邻居七嘴八舌。
不曾想，这阿兴爸爸是个狠角色，是在小镇里有口皆碑的知识分子，而他的媳妇也是出名的善良彪悍，虽然不识字，但街坊邻居没少被她帮过忙。于是，在阿兴妈妈大发雷霆，手持条锄从街的这头追着娘家人大骂到街的那头时，街坊就把自己的脖子伸了回去。
娘家人哪里见过这种狠人，丢下还在哭哭啼啼的新娘一溜烟走了。
阿兴妈妈恨屋及乌，但打向新娘子的条锄却被自家儿子拦住了。
儿子从来没有忤逆过她。儿子甚至很少在家里说过话。
阿兴一言不发，双眼发红地看了看自己的新娘。
可能这时候，阿兴当街出手揍一顿阿风，再把乖乖听话的新娘带回家，阿兴妈妈就不会对自家儿媳妇有如此大的怨气了吧。
但阿兴看了看怀着自己孩子，抽抽搭搭的阿风，却燃起了自己的想法：
她是我的媳妇。她的所有不好，我都能改变。只要我尽力，就能有一个幸福未来。
孩子在阿风肚子里，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让阿风回过神，俏生生地扑到了阿兴怀里。
阿兴是初中老师，他做了个决定，打车把阿风带到了自己的教师宿舍里。
阿兴妈妈，第一次感受到儿子不听话给自己带来的威胁和恐惧，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和阴着脸坐在客厅沙发里的阿兴爸爸骂道：“阿兴迟早被这家子猪害死！”
“阿兴呢？”
“认不得，莫问老子。”
……
孩子生下来了。
虽然娘家害怕被闹事没来人，又被阿兴奶奶咒骂了一顿，但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大家欢欢喜喜。阿兴妈妈顶着腰椎间盘膨出，去阿风工作的地方帮忙带孩子。
可是阿凤不会带孩子。她连孩子不能趴着睡，不能被被子盖到鼻子都不知道。她玩心又大，常常把孩子丢在家里就跑出去逛街了。阿兴奶奶的咒骂不起一点效果：
“你是猪吗，鸡蛋羹都煮不来！”
阿风在看电视，心不在焉：“哈哈哈。”
阿兴妈妈终于爆发，一把抓起孩子，摔门而去，把孩子带到了婆家。
阿凤哭着去找由于是初中老师没时间带孩子的阿兴，阿兴叹了口气，想起之前老人说过可以让老人帮忙带孩子，也就安慰道：“让老人带两天吧，反正你确实也带不好。”
阿凤到了婆家，却听见阿兴奶奶在她背后骂：
“那头猪，她就是想要小娃死！不如给我带我的大孙子......”
阿风于是当真放心地过上了上班摸鱼，下班去阿兴宿舍玩电脑追剧的悠闲生活。
这意味着，她没有再给孩子喂过一口奶，只在过年才见到孩子一眼。
这便在阿兴父母那里坐实了阿风想弄死孩子的想法。
于是阿兴父母每天聊天的日常变成了咒骂阿风。甚至去阿兴宿舍，想揍一顿阿风，却无一例外吃了阿兴闭门羹。
阿兴不想听到这些，出言劝父母时却发现自己媳妇确实没回家带过孩子，而现在即使让她回去带孩子，两位老人也是不会答应的——老人家已经教导孩子，见到孩子母亲，要叫她猪，要让她离自己远点，对她拳打脚踢。
孩子不明就里，照做了。两位老人愣了愣，想着不过是孩子嘛，啥也不懂，大了还可以改，就对孩子的行为大加赞扬。
其实，孩子发现爷爷奶奶常常用街坊邻居都听得见的声音咒骂一个自己似乎要叫母亲的女人时，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他把两位老人骂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朵里，拼命想去理解那个想要害死自己的女人的样子。
阿风也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叫自己猪。反正不过四五岁的小家伙，以后肯定会改嘛。就算小家伙对自己拳打脚踢，自己教他折纸，随便一点小玩意，孩子就会被她吸引过去。但她讨厌婆家人，所以就在只教了教孩子折青蛙，便躲回了阿兴宿舍。
阿兴妈妈见到了孩子手里，阿风折的青蛙，冷笑着问：“就会交些没用的狗屎东西。”
孩子正玩得起劲，没理睬自己的奶奶。
阿兴妈妈暴怒，夺过纸青蛙，狠狠揉成一团，摔进垃圾桶。
孩子愣了愣，随即大哭：“奶奶，你还我青蛙！”
“猪的东西你也要！”阿兴奶奶撕心裂肺地骂，一口唾沫喷到了孩子脸上，顿时，唾沫的腥臭和悲愤使孩子也哭得撕心裂肺。
阿兴爸爸不耐烦地喊道：“再折一个不就行了嘛，哭什么！”
孩子仿佛找到了救星，找到了阿风送自己的折纸书，满脸期待，吸着鼻涕捧到了自己奶奶面前。奶奶不识字，破口大骂：“拿远点，什么狗屎东西，看不懂！”一边要撕书。
孩子急了，要去抢书。阿兴爸爸不耐烦地拿过书，却发现自己也看不懂书上的步骤。
“折嘛！你们不是厉害得很嘛！”孩子发现把自己带大的两位老人不会折青蛙，怒道。
“死出去！”阿兴妈妈怒吼着抓住孩子的后颈肉，把孩子拖到了家门口，作势要把孩子扔出去。孩子万分惊恐的吼着不要，死死抱住自己的奶奶。
“还敢不敢！”奶奶质问。孩子吸鼻涕，麻木摇头，然后看见爷爷要把书扔了，飞奔过去，死死把书抱在怀里，冲到了衣柜旁，把书塞到了衣柜底下。阿兴奶奶摔门而去，孩子又被吓哭了。阿兴爸爸喝着茶，把孩子揽到怀里，叹气。
过了一会，孩子哭得忘了自己在哭什么，去翻爸爸买的图书去了。
就在这一年，阿风过年前一个星期，用阿兴的钥匙回婆家拿东西。没有一点征兆，阿兴父母，还有小阿兴几岁、一直照顾孩子衣服的阿兴妹妹一拥而上，要打阿风。阿风夺门而逃，众人追上，阿兴妈妈狠狠掐住阿风脖子。
孩子一直被教育，有机会就要打猪，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于是他也跑了过来，对着自己的母亲狠狠一脚。
阿风双眼血红，一嘴叼下阿兴妈妈虎口上的一块肉，血溅三尺。
孩子身后的白墙被染上血点，孩子呆在原地。
救护车把两个受伤的冤家接走了，孩子还呆在原地。
此后，任阿兴怎么劝，阿风再没有回过婆家。阿兴去劝自己的父母，却被阿兴妈妈痛骂：“你要好好管管她，该打打，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是我媳妇啊，你们是想打死她吗？”阿兴咬牙切齿，起身离去。阿兴妈妈气的捶胸顿足。
阿兴意识到自己无法劝服双方后，整日酗酒，沉迷教学，回婆家或者自己宿舍，倒头就睡。或者，孩子随便有不合他意的地方，便会挨打——这是他表现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的表现。
初中老师总也有放假的时候，他常常周末带孩子去图书馆，去邮局买书。孩子也喜欢看，常常在阳台上一看一天。
孩子运气还行，成绩不差，要上初中了。
阿风还在过上班摸鱼，下班玩耍的逍遥日子。阿兴在外面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去睡觉的次数越来越少。
阿兴父母以孩子要住初中教师宿舍为由，发出最后通牒：离婚。
最后，阿兴只剩疲惫。
阿风在法庭上，质问，为何要在没有任何污点、还有感情的情况下离婚。
阿兴没有回答。
十二岁，孩子小升初考试扬眉吐气，阿兴带着他和爷爷奶奶一起去昆明玩，吃好的玩好的。
就在孩子吃得高兴时，阿兴爸爸出声：
“你以后要回去见见你妈妈，好好孝顺她。”
这是孩子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爷爷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
阿兴妈妈出声：“你以后好好对她，别让众人笑话。”
孩子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阿兴却回避了他的眼神。孩子从他扭捏的神情中看出了父亲对自己的愧疚。
自己好好学习，不过就是为了家里人的一句赞扬，不过是想获得与骂自己母亲同样的褒奖，你们否定了后者，自然也否定了前者啊。
你们有什么资格，教我善良！
孩子再也没有去见阿凤。阿凤也没有找过他。
我们没有理由奢望一个总共可能没有见二十面的两人有什么感情。
孩子考上了北大，阿凤派了她其中一个姐姐来吃了升学宴。
孩子第一次谈恋爱，想起了好久之前，她折的青蛙，循着蛛丝马迹，敲了阿风现在的门。
“这算迫于舆论压力去看她，只是去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人而已。”
好久，没人开门。
“看来我们没这缘分，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