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群青色的记忆
0.
狭窄，拥挤的过道两旁，挂满的电子相框，散发着群青色的幽光。
相框中游离的蓝色光点，如同河流一样，慢慢地，向过道尽头紧闭着房门的房间流淌而去。
这是女人进入房间后第一眼看到的光景。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抚摸挂在墙上的“河流”。只是女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相框时，相框中的蓝色光点，就像是有所警惕一般，从女人指尖即将接触的地方绕过了。
“没事，这些都是格非教授收藏的图像化的记忆，目前还在待机，请随意。”
高桥的声音从女人的身后响起，她回头望去，那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尽管他看起来很和善，小眼睛中露出的都是真诚。
但女人还是觉得，带她过来的这个男人，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不如说，他真的只是个助手吗？
“还是不了高桥先生。它们，似乎不大欢迎我。”女人说着，放下了自己的手，“而且乱动的话，李先生会不高兴的吧。”
“好吧，那我们……进去？”
高桥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却和他身上的那件高定的西装完全不相称。
“嗯。”
得到女人的回应之后，高桥向前一步，为女人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木门。在开门的一瞬间，明亮的光芒从房间中溢出。原本闪着群青光点的昏暗走廊，似乎被木门背后溢出的光芒浸染，纷纷开始闪烁起缤纷的色彩。
一瞬间，整个房间没有之前那样冰冷，夺目的走廊，竟然让整个房间变得温暖起来。
“格非教授，有客人来了。”连高桥的西装都染上了走廊中的颜色。
“记忆的颜色……”女人站在斑斓的走廊中，轻轻感叹道。
1.
当过道中活跃的光点寂于平静，女人才得以看清房间的全貌。
这是整个房子中最大的房间，房间一角有张双人床，床的半边堆满了各种研究资料和专业性极强的书籍——当然那里是房间中相对凌乱的地方。床边的桌子椅子整齐地摆放着，桌面很干净，只是放着一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大抵这块就是格非的生活区了。
四面墙的其中三面，和过道一样，挂满了电子相框。每个相框里都装着市区的一部分活动的景象，就如同一个个镶嵌在相框中的小世界一般。
房间里最夸张的东西，当属占据房间一整面墙的仪器。就像高桥之前向自己介绍的那样，这台仪器就是整套的记忆存取设备，它涵盖有复制、保存、复写记忆等功能，是格非教授的研究心血。
而这位记忆存取学派的其中一位开宗立派之人，正伏在繁复的仪器面前，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高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进门前先敲门，不要随便把陌生人带过来。”
和女人一开始想象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不同，眼前的男人梳着凌乱的发型，穿着干净考究的西裤和蓝色衬衫，身型有些瘦削。而与自己见过的男性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在与自己对视的那一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冷光。
李格非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还有，更不要把机器人带到我面前，现在就让它出去。”
“教授您什么时候这么会开玩笑了。”高桥弯下身子，打算用商务式的亲和力蒙混过去，“这位漂亮的女士怎么可能会是——”
还没等高桥蒙混过去，这位女士就惊叹地抢过他的话头。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安娜，一台仿生机器人……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我过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我的身份。”
“走廊的那些电子相框在待机时会对其他电子产品产生排异，知道了就快回去。”李格非转过身，继续埋进了自己的研究中，“顺便，出门之后还是做个机器人吧，模仿人类？呵呵。”
面对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安娜只是随和地鞠了一躬。
“那我便告辞了。”
“出去时记得把门带上。”
“诶等一下安娜，你别急着走啊！”
安娜准备离开房间的同时，高桥挡在了她的面前。他先是将安娜的身体转了回去，又推到了格非的身后。
“格非教授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你只要把话好好说，他肯定会帮你这个忙的。”
“我……”
“我和一台机器没什么好说的。”说着，李格非拿起桌边的一个相框望了一眼，又把相框盖在了桌面上。
“这……高桥先生，怎么办？”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高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用口型告诉安娜：“加油。”，还不忘比划一个握拳的动作，像极了霓虹那边营业的偶像。
安娜很奇怪，为什么他要做那种漫画式夸张的小动作——尽管他的鼓励确实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
“李先生，其实我想麻烦您帮我找回一样东西……”
“丢东西了去找警察，我就是个臭搞学问的，别来烦我。”
“那个，警察可能找不到。因为我想找的东西，其实是我之前的主人给我删掉的记忆……”
李格非转过了神，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仿生人。
“你说，记忆？”
“对，高桥先生告诉我，您是记忆学相关的专家——”
“你一台机器在我面前谈什么记忆，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我的学科？”
“可教授，您确实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啊，这屋里挂着的，不都是您的记忆藏品——”
“闭嘴，这轮不到你说话。”格非瞪了一眼高桥，打断了他的圆场后，接着转过头来，直接走到房间门口，拉开了房门。
“你出去。”
气氛变得如同走廊中幽暗的灯光一样冰冷，安娜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房间，顺手帮着带上了门。李格非则转身回到座位上，继续检查着今天的工作情况。
等格非情绪平复了些许之后，高桥才敢凑上前对他说话。
“格非，你今天这事儿做的就不地道了。人家大老远过来让你帮个忙，咱就做个举手之劳，传出去也是大功一件啊。”
李格非乜了他一眼，说：“先不说我不是研究机器人的——我有必要为了完成这个“大功”，浪费自己的时间？”
只要能把时间利用起来就行吧。
高桥琢磨着格非话里的意思，思考着怎么让教授帮自己这个忙。
“教授您还是谦虚了。人脑储存记忆的生物电信号运作模式和电信号有诸多相似之处。更何况一个机器人罢了，咱给人家复原一下数据文件，也不是很麻烦嘛。”
“呵，你倒是真敢拿人脑和电脑比。”格非教授做出一个伸手要打高桥的假动作，而高桥则把脸凑了上去。虽然画面看着很滑稽，不过确实让格非的防备卸下了许多。
“我以前在课上怎么跟你讲的，不要把两个脑子相提并论。生物电信号转为图像信号，再转回电信号用的电压可不小。所以电信号拿来刺激那个机器人的处理器问题不大；要是刺激你的脑袋，轻则抽搐重则休克，你大可以试试。”
“唉哟，我可不敢试。不过您都说问题不大了，就做个举手之劳不也是很好吗。”
“况且——”高桥从房间里找出一个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后，先是猛灌一口，才慢悠悠地往下说。
“我之前调查过她，是被富人家丢掉的好东西，思考模式在AI的自我学习中，已经非常接近常人，恐怕全球就这么一台。”
“你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格非，‘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既然你否定了之前用人的建议，那这回用台机器人……”
现在是中午11:43，房间挂着的所有电子相框中，突然出现了存在于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角度的，同一个女性。
高桥望着低头沉默的格非，轻声地说：
“格非教授，说起来，您现在收藏了多少与她相关的记忆了？”
“包括我自己的记忆在内，现在是98%……”
“我明白了，那我去帮你把她带回来？”
格非没有说话，但作为多年的助手，格非的心思，高桥早已明了。他拍拍格非的肩膀，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便转身出去追安娜了。
2.
自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在高桥的提议下，一天上午，安娜成为了格非家的保姆。作为交换，格非会帮安娜修复被删除的记忆。
每当安娜回忆自己第二次出现在格非家里的故事时，她总是说，自己永远都忘不了格非那天的眼神里，露出的是凝视猎物一般的凶光。
在高桥安置好安娜的行李后（其实只是一个维护用的工具箱，毕竟机器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行李），安娜就正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员。
而格非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这期间，安娜一直局促地站在房间的门口。
“那个，李先生……”
“不需要，你随意。”
安娜识趣地不再说话，她左右看看，挂满墙上的记忆藏品固然精美，但她现在的心思都落在了格非身上。这让她有了种之前在富人家里做秘书的感觉。
“李先生，要不……”
“我说过我不需要，别来烦我。”
“好的。”
安娜突然想起，以前自己的主人并不会这么冷冰冰的对待自己。即便是投资偶尔出了问题，回到家后，主人也会充满爱怜地，希望自己多陪陪他，毕竟，自己曾是主人最珍贵的收藏，可惜现在不是了。
至于原本对自己特别在意的主人，为什么抛弃自己，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似乎自己被删除的，就是这部分的记忆。
许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吧，她想到。所以她觉得，自己在格非家，还是得好好表现一下，争取一家之主的好感。
“李先生，请问……”
“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你难道是想逼我——”
格非的话刚说一半，他的肚子不应景地响了起来。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临近中午十一点，格非全情投入在自己的研究中，滴水未进。即便是没有安装人工智能的家政机器人，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我去给您准备一些吃的？”安娜小心翼翼地问到。
格非没有回答，他现在确实是饿，便默许安娜去忙了。当然，他从不指望这种娇生惯养，给人当玩物的仿生人做菜能有多好吃，只希望找个由头，让她找点事做，不必来打扰自己。
但当他在中午的十一点半看到一桌精致的家常菜铺满了桌面时，有一瞬间，他真的想给安娜一个赞许的目光。
“最后一道菜，罗宋汤，我先给您盛上一碗。”
“啊……好，谢谢。”
李格非接过那碗热汤，轻轻啜了一口。自从妻子过世后，他便把自己闭锁在这个充满收藏品的大房间里，已经许久没有吃过别人做的菜了。
浓厚的番茄香气，顺着口腔，路过鼻腔，直冲大脑，给大脑刻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记得你这种型号……你好像不是家政型机器人。”
“是的，李先生。”
“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学着做的？”
“您怎么知道？”
时钟指向11:43，所有的电子相框中出现了一位衣着素雅，面容亲和，梳着及肩短发的女士。
“我妻子以前参与设计过一款你这种型号的机器，她给你装上了极强的自主学习能力。”
只是李格非没想到，这仿生人已经进化出类似人的思维。
如果子宁还在，她在见到安娜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您的妻子，是现在这些‘记忆’里出现的女士吗？”
李格非没有说话，他夹起一筷子鸡蛋，就着喷香的米饭吃了下去。似乎又觉得米饭味道太淡，他便舀了一大勺汤在米饭上，让每一粒米饭都浸泡在番茄的酸味里。
“在咱们这个破烂地方，收藏什么破烂玩意儿的都有。”格非并没有直接回答安娜的问题，“有收藏各种人体器官的，对自己屁股不满意收集翘臀外装的，也见过用分子滞留器收集香气的……”
“可是李先生，收藏器官是违法的。”
当安娜问到别的问题时，他便达到了目的。
“有些确实是违法的——但那又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李格非望着自己工作台上摆放着的电子相框有些出神。动态的照片里，一对爱人，身穿结婚礼服，彼此相望，交换戒指，最后拥抱在了一起。
“收藏这东西，说白了，不就是个对自己心里某种缺口的补偿，你说……算了，这玩意，就算你再智能，也是不可能明白的。”
格非撂下了饭碗，主动收拾好了桌子，然后继续回到了自己的设备前监视设备的运行情况。
“啊对了，你下午出去帮我办点事，别来烦我。”
3.
七月，正午，无人的街道上。柏油路面上的热浪，模糊了远方女人的身影。
高桥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更喜欢的，还是在办公室里工作的日子。吹着空调，处理着文件，处理累了就摸摸鱼，见到不喜欢的后辈就上去调戏一番……这些都是高桥工作时候的乐趣。
尽管，像今天这样出门在外，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今天过于闷热，穿着一套正装的他，感觉更是沉闷。太阳烧灼着大地，高桥感到内搭的衬衫已经被太阳晒化，长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脚踩的皮鞋像是猜着融化的口香糖一样，每走一步，都会拽掉几分抬起脚的力气。
远处的风景越发清晰，女人眼见着越来越近。仔细一看，那远方的女人举起了一只手。
“高桥先生！”女人的声音从十米外传来，但高桥总觉得两人似乎相隔千里，原来热胀冷缩对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有影响的。
“啊……中午好安娜，我才认出来是你。”高桥强撑起精神，在高温的压迫下，挤出一个微笑。
二人一边聊一边走，最后来到一处咖啡馆歇脚。
路上，安娜对高桥讲了很多最近的事。最近这一个月来，二人大抵是相处出了感情。格非大多数时候依然对安娜不理不睬，但偶尔也会主动问及安娜自己的事，据他说是为了帮安娜恢复记忆。此外，这几天安娜开始帮格非检查方圆五公里内的记忆滤筛，并要求安娜拍照带回。
“记忆滤筛啊，教授还在用这个办法收集记忆吗……当然效率确实是很高。”
“高桥先生，您知道记忆滤筛是什么吗？”
“哦，类似于一种结界吧，先装好记忆收集桩，再设定好参数，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筛取所有人的记忆。”
高桥在讲到筛子的时候，正巧自己点的冰美式端了上来。他向服务生要了一个小筛子和一包黄糖后，一边向安娜解释记忆滤筛的原理，一边用小筛子筛掉结块的黄糖，而滤出来的细小黄糖，零星地散在了冰美式的表面。
“不过我刚才就想问了，只是检查记忆滤筛而已，你为什么还要带个照相机？”
毕竟像安娜这样智能的机器人，不可能没有安装摄像及存储系统，为什么一定要背个相机出来。
“哦……其实，我的图像存储模块因为一场意外毁掉了。而这种存储技术的发明者也在那场意外中过世，所以，格非教授就让我带上相机，记录检查记忆滤筛的运行情况。”
但安娜并没有感到难过，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高桥，而是在低头看着刚刚拍的照片，时不时地露出笑意，不知道她拍到了怎样的风景。
“高桥先生有兴致看看我拍的一些作品吗，我觉得今天的云很好看，颜色很丰富，之前格非先生偶尔看了一下，还给出了不少建议和一点鼓励呢。”
“不了。”
高桥的脸色却变得不那么好看。
“刚刚你说的那场意外，是瑞安购物中心的机器人杀人案？”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的双摄像头都遭到了脉冲攻击……然后我的主人，为了修好我的摄像头，带我找遍了所有大公司，最后在高威科技那里，勉强把我的摄像头修复到可用的状态。”
高桥望着毫不知情的安娜，脸色缓和了许多。
“高桥先生，您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事……”
墙上挂着的电子闹钟显示，现在是11:34分。
4.
11:43分，格非房间里的所有电子相框中，准时地出现了妻子的面庞。
“子宁……”
格非走向其中一面墙，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着画面中那张他再也触碰不到的脸。
11：43，是自己的妻子呼吸停止的时间。现在的科技水平，可以将人们死亡的时间精确到分，却依然找不到留下已故之人灵魂的方法。
格非忘不了，妻子徐子宁死亡的那天清晨，她还笑着对自己说，要去帮客户检修一名仿生机器人。
他忘不了，子宁死亡的第二天，是他们原计划放弃记忆存取技术专利的日子。
他忘不了，那天中午，蹲守在急救室里的自己，在生死面前，是那样的渺小。
见到妻子最后一面的瞬间，他想调用自己所有的知识体系，将妻子复活——甚至只是灵魂都可以。只要复活了灵魂，那么使用一个承载灵魂的容器，他的妻子就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回到自己的身边。
那一天，他复盘了自己记忆存取学的所有知识点，尝试着在一切可行的理论中，寻找复活亡妻的答案。
但生死从来都不能称为问题。
而且，他的知识体系中，并没有哪条知识点，能够复活一个人，哪怕是她的灵魂。尤其是在医生宣告徐子宁的脑死亡后，一切的记忆存取理论都成为了废纸，因为记忆存取学的研究对象，只有活着的人类。
他在送别妻子的那天，强打着精神，听完了警方的调查报告。
警方将徐子宁的死亡归结为一场意外。
据警方调查，当天中午11:43分的瑞和购物中心，一台没有任何商标及备案的警备机器人，掏出一把手枪，将子弹打中徐子宁的眉心。紧接着，警备机器人使用脉冲设备摧毁了案发现场的所有带有录像摄像功能的设备，同时精准地销毁了这些设备的存储模块。
本案件最大的疑点在于：这场意外的整个过程充满了巧合，仿佛有人精心策划。
首先是机器人的内部储存，在完成刺杀，销毁证据之后，当场全部自动删除，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块废铁。
其次是案件发生的时间，正处于格非夫妇二人选择放弃研究专利的前一天。而这次的刺杀直接导致了格非不得不推迟放弃专利的打算，这一推，就是三年。
再次是制作机器人使用的材料和模块。虽然机器人并没有任何商标指明其生产厂家，但机器人的瞄准系统模块及电磁脉冲模块，都采用了三年前的最新技术。而拥有这一技术的公司并不多，其中一家便是徐子宁就职的高威科技。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谋杀，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只能无奈地将本案归于一场意外。
不知何时，格非已经坐在那冰冷的仪器面前了。他一边逼迫自己回想着这段痛苦的回忆，一边将这段回忆，以神经系统为数据线，装进了手心的储存器中，最后，他将这枚储存器插在桌上的电子相框后。
电子相框闪过了一瞬间男性痛苦的表情，又迅速切换回男女二人结婚的欣喜之中。
子宁，我该不该让你回来？
他在问自己，他也在迷茫。
5.
高威科技发布会将于一月后举行：改变人类记忆智能，发掘人类无限可能。
高威科技发布会将于9月1日晚上八点举行，据悉，高威科技将于本次发布会上宣布人脑智能开发的最新成果，整场发布会将以‘无限潜能的人类’为主题，邀请著名的记忆存取学专家李格非教授，为我们介绍记忆复写技术在科技商业化领域的最新成果……
高桥简单扫了一眼新闻，他将手机放进公文包后，走出了一座高耸的办公楼，坐上了前往李格非家的公交车。
没过多久，高桥就出现在李格非家门口，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了阵阵铃铛和编钟交错的笑声。
推开门，走廊的电子相框泛起柔和点橙色。走廊尽头的房间大门敞开着，自然的阳光照了进来。透过门框，高桥看到安娜和格非面对面坐着，格非手中拿着一沓照片，还时不时从里面筛选一两张和安娜一同欣赏。
“这张不错，你要不收起来？”
“好啊，我也挺喜欢这张的。”说着， 安娜便接过了格非递给她的照片，并将照片放入厚重的相片集中——这是安娜跑了大半个市里才买到的东西，毕竟现在大家都用手机和机器人收藏照片，这种上了年代的照片收藏方式，还是格非从网上查了好一阵才找到。
“我看看这张……原来外面都变成这样了，发展还挺快。”格非又拿出一张照片端详着，而后将那张照片放回了照片堆里。
“格非教授，新助手用得还算习惯吧。”见两人始终没有发现自己，高桥打断了二人的艺术交流。
“高桥，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安娜的新作，这张夕阳看着能让人放松身心——”
“李格非教授！”
高桥的紧握着双拳，但他还是狰狞地，挤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来。
“安娜小姐，今晚的星星很好，不如趁此机会拍几张照片回来丰富下收藏？”
安娜回过头看了眼格非，得到他的应允后，安娜拿起相机出门了。
高桥笑着送走了安娜，见屋外门关上后，高桥冷笑着看着还在摆弄着照片的格非。
“格非教授，徐子宁老师的记忆现在收集进度达到多少了？”
“好像有……100%？”
“那你是不是该动手了？”
格非的手在一张照片上摩挲着，群青色的天空。
“时间来不及了，您就不想早点见到子宁女士吗？”
“来不及？来不及干什么？”格非望着高桥，感觉眼前的高桥变得与往常不一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宁老师。”高桥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把电击枪，塞进了格非手中，枪的手柄上刻着高威科技的logo。
“这个电击枪只会对机器人生效，趁着那个机器人最近对您没什么警惕，您可以用帮她找回记忆为借口，趁她失去意识的时候……”
“可是高桥，安娜她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了自己的遗憾与收藏，她不是完美的机器，她和我们一样，是有缺憾的人——”
“她就是个机器，您在说什么胡话！”
高桥的左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俨然一副格非人生导师的模样。
“您这话要是让子宁老师听到了，她会怎么想？她可是一直在等着您，用记忆复写技术把她复活呢！”
没等格非回应，高桥便转身出了门。他站在门口，顺着窗台仰望着天上的繁星。
他拿出一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以至于他拿出第一支烟时，不小心让手中的烟掉落在地。他点着火，空气如同火焰一样闷热。明明今晚没有风，打火机的火光却在夜色中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中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明显是非人的物体发出来的，沉重，不做掩饰，毫无心机的脚步声。正是这样的脚步，让高桥更加确信，他们的计划即将成功。
手中的烟已经快点完了，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竟也比星光耀眼。
上楼的人果然是安娜，只见她兴奋地拿着相机，甚至哼着轻快的曲调。在见到抽烟的自己时，她笑着冲自己打了声招呼，轻快地，跑回了教授的家里。
“我回来了教授，我拍到了特别好的照片……你怎么了教授？”
格非站在安娜面前，双手背在身后。
“安娜，你记得你刚来我家那天，说自己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吧。”
“嗯，不过我觉得，现在也过得很开心，删除的记忆……不去找好像也没关系？”
“那你找到了想做的事情吗？”
“格非教授，您今天怎么……”
“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吗？”
从走廊到房间，每个相框中的光点躁动着，交替闪烁着血红，钴蓝，贝紫……这样不安的颜色。
“有啊，我还想去拍照片，拍更多好看的照片，还想把这些照片都收藏起来。”
“好的，足够了，稍微忍着点。”
“教授？”
格非调小了电枪的功率后，用那把电枪击倒了安娜。
当安娜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地上。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格非盯着电脑屏幕，他的表情比安娜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阴冷夸张。
“格非教授，您……”
“记忆存取学，是我和子宁共同的研究成果。我负责捕捉人脑储存记忆时的生物电信号，子宁负责编译生物电信号并转化为图像信号，最后以动态照片的形式，将记忆保存起来。”
格非上扬着嘴角，他在嘟囔着勉强听清的话。
“我们两个人研究了记忆存取学的四大技术，即复制、筛选、还原、复写。”
他从工作台上的电子相框后，摸出了一个小巧的储存器。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所有电子相框相继熄灭，整个房间暗了下来，只有操作台前的显示屏的冷光，打在李格非手中的存储器上。
“简单跟你说一下，这里面装着的是所有和徐子宁有关的记忆。借助复写技术，这里面存储的记忆，将会覆盖掉你全部的数据文件。你将成为子宁的新载体。”
安娜望着格非，她有一些出神。她没有死亡的概念，但她至少明白自己的数据文件被覆盖的后果。
“我会怎么样？”她问。
“会消失，从灵魂的角度上。”
“就是说，我再也不能看自己以前拍的照片了，是吗？”说着，安娜闭上了眼睛。
格非蹲下身，他看着安娜。
眼前的仿生人，是自己亡妻的最后一件作品。经过了很久的成长，终于成为了一个构造与人类不同的人类。她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不完美，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遗憾，而正是这个遗憾，填补了她成为一个“人”最后的拼图。
现在，他要杀了住在机器中的灵魂，然后给她注入自己珍藏的记忆——说难听点，注入自己珍藏的，各种徐子宁的数据。
他攥紧了手心中的存储器。
“其实，也可以。只要你帮我个忙。”
“格非先生，什么忙？”
“很简单，闭上眼，不要动。”
房间安静了下来，门口的大门被重重摔开，急促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充满了回忆的房间。
6.
从格非教授的房间中，传来一声闷响。同时，高桥点上了另一只烟。
等这根烟抽完后，高桥将烟头随手扔在了窗台上。
是时候了。
他从公文包中拿出另一把电枪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重重地摔开了李格非家的大门。走廊的尽头成为了整个房间中唯一的光源，所有的电子相框全部关闭了屏幕。
他冲进房间，看到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储存器，即将开始执行复写的格非。
“格非教授，不准动。”高桥举着枪，对准了李格非，“现在，把复写程序放到地上。”
李格非没有转头，他似乎铁了心要先复活自己的妻子。
“只对机器人有效的电子产品，这是三年前高威的老技术。高桥，你太心急了。”
“是又怎样格非教授？”高桥的手始终触碰着电击枪的按钮，“我奉劝你尽快交出复写技术，这样，我还能邀请您来参加高威科技一个月后的新产品发布会。”
“但复写技术本身存在巨大缺陷，技术拿来犯罪，你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这套技术一旦推广，全世界的人都会臣服在高威公司的产品中，这种划时代的技术，凭什么是你们这两个一点见地都没有的废物夫妻研究出来的！”
高桥怒吼着，他拿枪的那只手，青筋暴露。
“你看看你这个废物，拿着这套划时代的技术天天在做什么？天天对着一个死了的老女人发情，这么大岁数你不觉得害臊吗！”
“你个混蛋！”
格非站起身，却没成想照着格非腹部来了一拳。
高桥的体型虽然也是纤细，但常年运动，精干有力，只一拳，格非就已倒在地上。
“我告诉你，有了这套技术，只要把记忆滤筛批量安装到世界各地，再将参数编写为复写程序，全世界的人都会被我所掌控，我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统治者！”
“你……”格非倒在地上，他手中攥紧的储存器刚刚已经落在地上，现在被高桥捡了起来。
“格非教授，谢谢你的复写技术，再见。”
高桥放下了电枪，准备离开这里。
“呵，等你回到高威，估计复写程序就失效了。”
高桥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
“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复写程序，有效时间10分钟。”李格非抬起了手，扫了眼自己的表，说，“现在，应该还差最后三分钟。”
“你！等等……”
束手无策的高桥，突然想起刚刚格非要将储存器贴在安娜的头上。他想起之前和李格非夫妇做实验时，曾见过他们将一个装着记忆的储存器贴到额头上的画面。当然，那天他急着去给高威科技投简历，只是匆忙扫了一眼。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高桥看着手心里的储存器，直接将储存器拍向了自己的额头。
随着一声惨叫，高桥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并失去了意识。
高桥倒下后没多久，装着昏迷的安娜醒了过来，扶起了格非。
“格非教授，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现在的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
“他……高桥先生他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大脑一次性接受过多的电信号刺激，导致休克罢了。以前和子宁做实验的时候，我就吃过这个副作用的亏——当然，这就睡一觉就好的事。
“顺便一提，我一般管这种突发症状叫‘记忆过载’，是我们这门学科的重要知识点。”
说着，格非从高桥的手中，拿起装满了回忆的存储器。
“你果然，没有好好听我上的课啊。”
7.
一夜危机，高威科技核心技术遭全部删除
本月14日，高威科技核心技术被公司技术部总监高某全部删除。而原定在下个月一日举办的发布会，因为本次犯罪而不得不延期。
犯罪嫌疑人高某现已被警方逮捕，据悉，高某曾在被捕当天，声称对此事毫不知情……
格非看完了这条新闻，又将手机还给安娜。他向来不那么喜欢看高威科技的新闻，不过自己最后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居然能把别人的公司一窝端掉，这令格非陷入了思考。
“说起来安娜，你没有把记忆代码装回去吗？”
一切风波平息后，格非销毁了记忆复写技术，并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帮安娜找回了被删除的记忆。
现在，安娜被删除的记忆被装进了一枚群青色的记忆芯片中，这枚芯片成为了她的一个项链，在阳光中闪着柔和的金属光泽。
“我想了想，还是不了。”安娜把玩着那枚吊坠，摇了摇头，“我记得，主人一直到最后，都对我很好。或许他删除的这段记忆，是希望我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而且，李教授不是说过，‘收藏是对缺口的补偿’。我现在找到了一个新的缺口，那旧的缺口，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还有，今天我是来向您告别的，这个给您。”
安娜将一个信封交到李格非手上。
“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啊，我现在缺一个助手帮我整理新的记忆呢。”
“虽然我也舍不得您，但我还想去收藏更多的景色。”
安娜望向窗外，眼中充满了期待与喜悦。在李格非眼中，她现在已经称得上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了。
“那么，再见。”
“出门记得关门”格非转过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研究。
“对了安娜，拍到好照片，记得给我发过来。”格非的声音从安娜身后响起，在狭窄的走廊中萦绕。
“好呀。”
关门声，在安娜离开的那一瞬间响起。
安娜离开后，格非拆开信封，里面是安娜的摄影作品。
安娜的风格侧重色彩的传达，每一张都会在光影最好的时候，捕捉到画面中明艳的色彩，像极了大脑中拓印出来的，记忆的颜色。
格非从墙上摘下几个电子相框，把纸质的照片盖上了电子照片的像素，在下午片刻的歇息中，静静地欣赏起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