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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珥

2020-06-30 23:23 作者:伛儿です  | 我要投稿

一:

        粉红的轿帷一摇一晃,随着四个轿夫整齐的步子,这顶并不显眼的小轿就这样在路上不断前进。尽管整支队伍声势不大,仪仗中吹拉弹唱亦大多只是充数,但此刻几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这顶粉轿的来历——他们县里的大乡绅吴朝显今天要纳妾了。

        不过说起来,吴朝显这次纳妾似乎更像抢亲。

        与轿外几个衣着光鲜的仆从相比,坐在轿中的徐婉完全没有半点主子的模样。此刻她身披嫁衣,却将全身都蜷在一处,脸上的非但没有笑容,反倒几乎就要哭将出来。轿内狭小幽暗的空间本就如同一个牢笼,这闷热与颠簸一起袭来,霎时间搅得她胸口积郁,晕头转向。心潮起伏之际,脸色煞白的她几度干呕,终于忍不住埋下头小声地呜咽了起来:“毅哥,你真的离我而去了吗?”

        徐婉口中的毅哥,名叫潘毅,是她邻家的一个穷秀才,尽管年年卯着劲赶考,又年年在放榜时名落孙山,但他那股刚强的书生意气还是深深吸引了徐婉。就在一个月前,徐婉还幻想着与自己的这位青梅竹马私定终身,谁又能想到这是非会无端惹上门来?

        大概是出门赶集被这位吴大乡绅撞见,又或是在汲水洗衣的过程中误入了对方的法眼。半个月前,一份来自吴府的聘礼被忽然抬到了门前,看着手执礼单时喜上眉梢的鳏居老父,无助的徐婉含着泪选择了默然。

        如今,她上了花轿,再过得个把时辰,便要嫁到别人家做小。此时此刻,这位潘家哥哥又在哪里?仔细想想,自从这个乡绅开始纠缠自己以后,她与潘毅似乎也已有好几日不曾见面了。

        “婉儿,下次见面我要给你个惊喜!”徐婉还记得上次分别时他说的话。可当幻想破灭之后,只有吴朝显这个梦魇依然留在自己身边。

        粉红的轿帷一摇一晃,它依然在徐婉的呜咽声中徐徐前进。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它就将被抬进吴府的偏门,而等待着她的则将是高门大院的终生禁锢。

        但就在抬着花轿的仪仗经过一个路口时,两辆牛车却为徐婉带来了转机。

        此处路面平直,本应是来往通衢之地,却不料这牛车前的两头黄牛一前一后,极其霸道地横在当间。眼下它们正悠闲地大嚼着口中的干草,丝毫没有注意到是自己拦住了娶亲的队伍。同这两头黄牛一样优哉游哉的还有躺在车后木板上的几个汉子。他们全身上下都是力巴的打扮,像是刚进城的乡巴佬。其中几人口衔稻草,哼出小曲。高高翘起的右腿随小调一起抖动,这一副惫懒模样,显然未将别人放在眼里。

        被这帮不识趣的粗人如此一搅,整套红事班子只得暂且停驻,原本热闹欢腾的喜气似乎忽然淡了许多,就连随轿的吹打声也蔫了下来。

        “喂,你们还不让开……”那领队的执事正准备走上去打发。却不成想还未等走近,那原本倒在牛车上小憩的几人却不由分说地冲了过来。霎时间,这路口无论是撂地的,吆喝的,吃粥的,喝茶的,忽然都动作了起来。变化之剧,速度之快,实在出人意料。

        隔着轿帘,徐婉看不到周遭发生了什么。在轿子的颠簸摇晃中,只听得一阵噼啪乱作,她眼前猛然一亮,那扇粉色的帷布已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毅哥?”帘子被拉开的瞬间,徐婉轻声喊出了自己的期待。是他吗?那个自己一直苦苦思念的他来搭救自己了吗?但是这种期冀也仅仅如流星般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吴朝显家大业大,一个小小秀才又如何斗得过他?倘若潘家哥哥真的来了,或许自己会是第一个让他离开的人……

        不过,徐婉还未来得及适应外面的刺眼光线,轿外的一个女声却打断了她的臆想:“什么嘛,长得也就这样嘛。这不是还没我好看吗?”

        “……”但凡是个女儿家,恐怕没有谁能对如此评价心平气和。徐婉虽然默然不语,心中却多少有些不甘。她倒也想好好瞅瞅来人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竟会如此出言不逊、大放厥词。

        而待她赌着气擦干泪眼,只见面前一个嘴里叼着梨膏糖的女子正盯着自己。

        毫无疑问,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确实是个丽人。此刻她化了浓妆,绝非出水芙蓉浑然天成般的端庄秀美,可那一对映着阳光的眸子却娇媚绝伦,摄人心魄。徐婉乍观之下,倏忽神驰千里,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妲己那样的妖艳狐精。

        “行了行了,妹妹也别哭了,换上衣服你就可以走了。”见徐婉独自出神,这位丽人也不顾她心思究竟如何,右手毫不客气地一甩,将一套与她身上差不多地衣裳丢进了轿中,接着便反叉着腰自说自话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吴府到底有多少气派,嘿嘿,这次倒真是有趣得紧了。”无论是从语气动作还是神态来看,她都和良家女子几个字相去甚远。

        但这席话无疑提醒了徐婉,目前她的处境并不乐观。尽管不知这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古怪女子究竟有什么意图,但为了摆脱这次违心的婚嫁,她别无选择。于是,她十分配合地更衣易服,匆匆忙忙钻出了轿子。

        微风徐来,在跨出轿帘的那一刻,徐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

二:

        此时再看粉轿之外,迎亲队伍的一干人众都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好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并非无人理睬,在这位貌似风月场中的姑娘穿上喜服的时候,同她前来的同伴则将那些下人们一一搬上牛车。

         “抓了羊牯,做了新娘,别说,柳掌柜这笔生意可真干得过。”

        “咱们这也算是跟着绑了回肉票。”

        从他们无意间的两句玩笑听得出来,这些人并非什么过路的泥腿子,而是一行实实在在的江湖客。

        那几人本来还欲再说,却见其中一个英姿飒然的男子将剑眉一竖,一双豹眼凛然向四周扫去,暗喝道:“少说几句,莫露了马脚。”那副怒容威面,立时让旁人不由噤声。

        而这时,那位明艳的美人已换好嫁衣,又招呼起同伴扮作随行的队伍。不到片刻,这些人或作轿夫,或奏曲乐,或鸣锣开道,或打躬唱诺,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行啦,姐姐去去就回。小华,剩下的就交给你咯。”从轿门一边探出头来的女子轻快地说罢,又将手中捏着的梨膏糖塞进了嘴里。

        “好。”此时答话的白衣女孩最多不过十岁出头,如果不是这一句应答,徐婉还以为这只是个被突发事件吓呆的孩子。

        之前那位态度冷峻的俊俏男子则用手在女孩肩上拍了一拍,也在临行前做了最后的鼓励:“你小心点!”

        “起驾…起驾……赶快出发……”在那位美人含糊不清的言语声中,粉色的轿帷正摇摆着一点点远去。至于目的地,想必会是某个好色乡绅的府邸……

        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徐婉却还未回过神来。自由来得如此突然,一时间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恍惚之间,她又被自己杂乱的思绪困住了。

        她真的逃出了吴朝显的魔爪了吗?

        她还能回家面对自己的父亲吗?

        潘家哥哥去了哪里,她还能见到他吗?

        “跟我走吧。”如果不是在原地愣得太久,白衣女孩绝不会对徐婉说这句话。还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伸手将徐婉整个身子都拽了过去。

        “啊?”失衡欲倒的徐婉一惊之下,踉跄着跟了上来。两人就这样在城中不动声色地小步疾走着,尽管速度不快,但为了防止旁人注意,这样的妥协也实属无可奈何。

        说起来,这个名叫小华的女孩着实是不简单。明明还是走丢就可能哭鼻子的年纪,但在方才的这场骚乱之中,她竟能始终保持冷静。也正因如此,徐婉直到最后才注意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快步向县城门外赶去的过程中,她忍不住好奇,又特意对这孩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论个子,被只身一人留下的她只勉强超过徐婉的肩膀。但在她那张稚圆未消的俏脸之上,两只雁眼英气已显,腰间更是像模像样地配着一把半臂长短的匕首,俨然是个劲装结束的大人,也无怪先前那一记拉扯有如此劲力。徐婉望着紧握着自己右手的小华,逐渐安下心来,不觉间已将先前逃婚时的紧张和恐惧全然抛到了脑后。走出城门,两人又加大了步幅,化走为跑。徐婉心中一宽,童心大起,不由生出了一种想要捉弄那女孩的冲动。

        “那个…”她特意低下头,用低喑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对女孩耳语道:“小华……”

        “……”或许是没想到徐婉会在逃亡路上说话,当听到声音的时候,女孩显然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侧过头,用右手往自己胸前指了指,颇为生疏地说明道:“我叫乔华…”这扭扭捏捏的语气倒和第一次遇到陌生人时的小孩别无二致。

        “这样…真的就没问题了么?”徐婉的恶作剧还在继续,虽然她心中也隐隐有着这层忧虑,不过此刻这个问题更多的却还是想吓唬乔华:带着自己一路奔逃,难道她一个孩子就没有半点紧张吗?

        “……”此时乔华依然皱着眉一路疾行,除去紧了紧攥着徐婉的左手以外,再没有其他回应。这孩子不会是真的害怕了吧?

        就在徐婉打算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抱歉时,刚刚一直缄默的小女孩终于开口了:“别担心,她很强。”在听到徐婉的问题以后,乔华似乎根本就没担心过自己。这简单的六个字在朴实中透着坚毅,丝毫没有半点疑虑,这分明是乔华在沉思后得出的结论。

        “她?她!……”当听到这个答复时,徐婉奔走的步子停滞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但她也知道乔华并不算答非所问。她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一开始的慌不择路还是后来的惊喜逾恒,有一个问题都被自己完全忽略了。

        是的,相比于差不多脱离险境的她们而言,那个顶替自己去成亲的娇艳美人不知还要面对多少危险。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那个姑娘……”作为重获自由的收益者,徐婉只要一想起对方的处境,她的内心就不能平复。她当然知道那姑娘既然愿意换下自己,势必有自己的盘算。可不管怎么说,那吴朝显岂是善类?且不说日后的报复,单论这次深入虎穴,恐怕就没有什么办法全身而退。

        “要不回去?”乔华这淡淡的四个字,从童声中透出的清亮却让徐婉心头一凛。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继续逃亡吗?还是说……

        “嗯!”仅仅只是和这个孩子相处了一会儿,徐婉竟感到一种自己从来不曾想象过的豪气正在心中油然而生,支撑着自己做出了这样大胆的抉择。

        没错,她手无缚鸡之力,回去帮忙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关于这些,她当然也有考虑过。但是那又如何?在转过身去以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因为即将面对的一切而颤抖。

        与此同时,在徐婉身旁的乔华也重新紧紧握住了对方的右手。她脸上的严肃一如既往,言辞则更加斩钉截铁,只见她轻轻扣了扣自己腰间的那把匕首:“别担心,我也很强。”

        “嗯,好的…哈哈哈……”听完乔华一本正经的说辞,徐婉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这孩子是想安慰自己吧?真是个既可靠又可爱的女孩。

        “?”对于徐婉的笑,乔华猝然间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正当她一脸诧异地望向徐婉时,却发现这位姐姐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说起来,小华你也笑一个啊,那样的你一定更可爱吧!”

三:

        吴朝显对徐婉垂涎已久,自打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家碧玉,他便指使下人去准备这场婚事。得知美人入府,刚刚还在与宴席中把酒言欢的他立马按捺不住,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中站了起来,对前来道贺的宾客谢别道:“区区一个小妾,不值得大操大办,承蒙各位赏光,教我好生欢喜。各位,咱们喝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嗯,那员外好好尽兴。礼物已经留下,就不多打扰了。”几位来客都在官场混迹多年,立即心领神会,一一作揖告辞。

        迈进洞房,吴朝显可谓是意气风发。尽管之前特意差了十来个家丁将潘毅这个祸害彻底处理了,可毕竟徐婉人没到手,一切都还有变数。如今打发了那套红事班子,又亲眼看到穿着嫁衣的姨太太坐在床边,总算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不禁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

        “徐婉,徐婉,嘿嘿…”吴朝显低吟着向里走了两步,磔磔笑了起来。他仗自己有几分力气,借着酒劲猛然向对方扑去:“今夜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十一啦!”

 【此处略523字】

       “唔…唔…”被压在身下的新娘此刻的抵抗是那么无力,或许她已经认命,只是用这样的姿态来加以掩饰罢了。

 【此处略175字】

       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股剧痛盖过了欲望涌入吴朝显的脑海。但是在感官凌乱的现在,他却甚至还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在吴朝显惊异之时,这位美人也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她一改刚才的内敛拘谨,猛然挺腰翻身,登时从这百余斤的醉汉身下脱出。

       疼疼疼!直到此刻,吴朝显依然还沉浸在方才的痛楚中。直到这阵伴着血腥气息的剧痛在口中弥散开来,他才终于从迷情和醉意中彻底清醒过来。但如今的他永远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贪恋甘甜的舌头已经被人咬成了两截。

       “已(你)嘿(是)回(谁)?”当衣衫不整的两人四目相对,重新恢复神智的吴朝显终于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从口中发出了粗拙而又急促的惊呼。

       没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徐婉,相比那个一味隐忍的弱女子,面前的美人更加妖艳,更加大胆,也更加狡黠狠辣。

       “噗。”女子毫不经意地吐掉了那半截断舌,虽然嘴边还残留着殷红色血印,但是这丝毫掩盖不住她邪媚的笑容,“我么?我叫柳逸,是来杀你的…… 【此处略137字】

       “唔……”疼痛让吴朝显的五官都坍缩到了一处,他带着哭腔在床上翻来覆去,砰的一声顺着床沿摔在地上。

       会死,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死!

       见识过柳逸肆无忌惮的举动,吴朝显也意识到这个可怕女子所说的话绝不是信口开河。死亡的恐惧逐渐他包围,这位乡绅终于不再顾及什么面子与形象,试图向房外求救。

       但出手后的柳逸显然没有给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半点机会。趁着吴朝显头昏眼花之际,她已利落地将这个男人背过手来按在地上,接着又顺手抄起一件散落在床上的外衣,随便找了一段衣袖就直接对着脖颈套了上去。

       “咳咳…”受到窒息感的压迫吴朝显疯狂地向后仰头,翻动着身子想让双手挣脱拘束。然而柳逸此时却依旧牢牢控制着这个垂死者的挣扎,她一只手紧握衣服,像是拉着缰绳一般不住向后勒去;而另一只铁钳般的手,则将按着双臂,将对方的动作完全锁死。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吴朝显已经憋得一脸紫青。在一阵抽动以后,他瞪如铜铃的双眼渐渐模糊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就连一点恐惧的力气都已经拿不出来了。可就在黑暗和绝望降临的前夕,房门却忽然开了。

四:

       “小华?你们怎么回来了!为什么不到你周先生那里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柳逸一时激动,不经意间也露了纰漏。由于她手劲过大,套在吴朝显脖子上的衣袖终于承受不住,被“刺啦”扯成了两段。

        “咳咳,咳又(救)命啊!”绞索既断,吴朝显终于喊出声来。之前在门前路过的仆人丫鬟们听到里面的动静,都在为自己主子的胡搞瞎搞而摇头叹气。此刻听到呼救,这才知道是出了事。

       “抓刺客!抓刺客!”眨眼间,仆役们纷纷大声疾呼,火急火燎地向这边赶来。

       和那些慌乱失措的侍从们相比,闯进来的乔华倒依然镇静如初。她用小手冲着自己身边正捂眼后退的徐婉一指,说道:“柳逸姐,她担心你。”

       而看清情况的柳逸也恢复了轻松。“不错不错,有点良心。再等我一会儿吧,马上就好。”她一边半开玩笑地说着,一边拎起吴朝显的脑袋就往床角上撞去。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鲜血从吴朝显脑门上的豁口处流了出来,刚刚还在竭力挣扎的他也彻底不省人事了。

       看着如此不堪入目的非礼场面,徐婉噗通一声瘫在了地上。当见到血淋淋的吴朝显像块抹布似得被人随意拖来拖去,她又想起了乔华之前淡然的话。“别担心,她很强。”没错,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悍的手段,就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不禁为之胆颤。

       “快停手,那哥哥可没说要杀人!”就在柳逸还要为这个昏迷者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乔华出言阻止了她。

       “呃…哎呀,这不是因果报应一了百了嘛?姐姐我……”柳逸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竟像个犯了错还不肯承认的孩子,不过面对乔华严肃的面容,她最终还是服了软,“好吧,好吧,算他运气好…小华你先走吧,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好。”不用说,乔华自然了解自己这位姐姐。在说完这些以后,她扭头便冲了出去。反倒是柳逸对她的反应有些诧异:刚刚这孩子好像微微咧了咧嘴,她居然笑了啊!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爷!爷!您在里面吗?”洞房外,几个护院已经贴到了门前。主子的咒骂此刻反而成了他们最希望听到的声音。但是很可惜,屋内静默无言,回答他们的始终只有那两支摇曳的红烛。

       “大事不好啦,快冲进去看看吧。”下人们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没谁有胆子搅扰主子的兴致。还不等盘桓着的他们做出决断,门板却已经被人先一步从里面踹了开来。

       “啪!”当清脆的爆鸣炸响时,之前明火执仗守在门口的护院都不由往两边退了好几步。

       “让开,让开。”从屋里冲出来的贼人并不魁梧,但只说话的这点时间,已经有两个仆从被她撂倒在地。

       “围住他,围住他!别让他跑了!”面对凌厉攻势之下,只是不停地推搡叫喊。这也不难理解,叫嚷大可以卖力些,但要是真凑上去,那岂不是讨打吗?直到众人将这个不速之客完全围住后,他们这才注意到人家怀里还抱着失魂落魄的徐婉。既然自己主子的小妾都已经落在了人家手里,那之前的那套强硬态度也该改改了。

       “放开少奶奶……有话好好说。”

       “嗯?好好说也行…那什么,姑娘我就带走了。你们主子就自求多福吧。”那贼人对这样的让步并不买账,虽说算是搭了话,可从沙哑嗓音中的态度却十分嚣张。他说完这些,便作势要往府门外走。

       守着大门方位的仆从本就人多,此时见敌寡我众,又欺对方腾不出手,还真卖了些力气。只是想不到那贼人的本事高得出奇,只是随便晃了几下,就像变戏法一样让他们一个个都栽了跟头。吃瘪后的这些人还想再追,却听得进屋查探的侍婢们传来了凄厉的叫声:“快来人,爷要不行了!”

       众人回头再看,赤条条趴在血水里的吴朝显都已经没了人样。是啊!事到如今,还管什么刺客?什么十一姨太?要是主子的命丢了,抓住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呜哈哈,这样的妮子,留着也是暴殄天物啊!”攀上房檐,望着忙乱奔走的仆役们。抱着徐婉的柳逸放声大笑了起来。

       还别说,她压低嗓音以后,还真像一个男人。

       ……

       “鹰(听)我攉(说),那个嗯(人)不嘿(是)徐婉!……”当捡回性命的吴朝显恢复神智以后,躺着病榻上的他就一直手忙脚乱地比划个不停。可他含糊的话就算有人愿意耐下性子听完,又有谁能相信呢?

       “好的,好的。”下人们一边陪笑一边不住地点头,可眼神中流露出的却分明是对一个疯子的担忧与同情。

       不久之后,关于吴朝显纳妾的传闻不胫而走。关于吴大乡绅是如何如何在行房事时被闯入的采花大盗撞了个正着,如何如何与之抵抗,最后又如何如何在慌乱中被人割了舌头,变成了精神癫狂的疯子,这一切的细节都在口耳相传中不断丰腴起来。而百姓们似乎也总喜欢将自己的美好祈愿放进这些传闻之中。后来有人说那个采花大盗根本就是书生潘毅本人,正是他带着徐婉从此携手天涯。不过这些又都是后话了。

五:

       “哎,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吧!快点下来自己走啦!”毕竟力有穷时,抱着徐婉一路奔波,看似轻松的柳逸终于也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此刻她们已走出城外,先前扮作仪仗的人马都已散了,只有那个身形昂藏的英武汉子正拉着乔华的手,还等着她们汇合。

       天已入暝,一切似乎已归于平静。

       “啊…嗯…”恍惚间,徐婉勉强站定。她也渐渐从之前的血腥场面里解脱了出来。前来解救自己的这拨怪人,与其说他们凶狠,倒不如说是行侠仗义。再说,柳逸在突围时戏弄仆从的举动,也实在是太潇洒自在了。

       “呵…”想起那些下人吓得到处奔走的狼狈样,虽然可能有些不太厚道,但徐婉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要是自己能像她一样,这生活恐怕会自由畅快得多。

       “几位恩公,今天多亏你们了!”对着搭救自己恩人,徐婉认认真真拜了下去。

       “别,我们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好好完成,要是这点小事都做不了还叫什么灰刃啊!”匆忙扶起徐婉后,柳逸摆了摆手。抛开妖媚的打扮不谈,这时候她说的话倒确实有些侠士风范。

       灰刃?虽然这个名字才刚出现不久,但早已在人们口中流传开了。徐婉也知道似乎凡是他们答应的委托就没有办不成的。但是,会拜托面前两人来营救自己的人……

       “毅哥,是毅哥吗?”虽然和自己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但是除了他以外,徐婉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那么在乎自己。

       “毅哥?那个书呆子?”柳逸脱口而出,却不料自己差点又捅了篓子。

       “他…他在哪?”听到潘毅的消息,徐婉不禁精神一振。她握住柳逸的右臂,用力摇了起来。

       “嗯…也真是个痴情的人呢……”这一句感慨,也不知是在说潘毅还是徐婉,原本口无遮拦的柳逸面露难色,只得应道,“他说‘要你好好活着’……唉,灰刃毕竟不是什么医馆,生死有命,这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柳逸剩下的话语徐婉并没能听进去多少。得知潘毅的死讯,她心中重新燃起的一点希望也在瞬间熄灭了。

       啊,没错,柳逸早就说过了。因果报应,杀人了就应该抵命。可当时的自己却如此天真,想要用更温和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恨意、悔意,被这些感觉吞噬的徐婉痛苦地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自己。但很快她又收住了泪水,一种古怪的情绪完全控制了她。

       “啊,啊…”重新抬起头,徐婉绝望的眼中了无生机,“都已经这样了,还叫我怎么活下去啊!”一脸黯然的她说着便要去拔乔华腰间的匕首,也很自然地被女孩制止了。乔华的一举一动都是这么可靠,只一记手刀,徐婉只觉头颈一麻,眼前一黑,就此沉沉睡去。

       悠然醒转,徐婉发觉自己正躺在了一处不知名的竹庐里。她心蒙死志,还不等旁人问候,便翻身下床又要自寻短见。如不是在旁看护的两个女子见势更快,提前将她按住,或许此刻徐婉已经在阴间和判官阎王诉苦了。

       “别拦我!”

       “啧,这下有点难办……”先前守在门外的汉子循声而来,看到眼前的窘态,不由暗暗皱眉。愁则愁矣,奈何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只得远远在一旁冷眼旁观。

       “啊!好烦啊!我怎么就为了个耳饰招来这么一个大麻烦!”此刻,柳逸也气急败坏地挠头。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被那个垂死的书呆子给耍了,好好活着?看徐婉这寻死觅活的劲头,难道要照顾她一辈子不成?

       想到这里,她显然也对之前轻率的承诺有些后悔,伸手取出这次行动的报酬在徐婉面前晃了晃道:“呐,我说,我把它还给你,之前的事情咱们能不能一笔勾销啊?”

       望着那个物件,原本一心求死的姑娘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珍珠耳坠,除了银丝制成的单一吊环之外,只有挂在最底下并不十分光滑圆润的玉白色珍珠还勉强值得一看。说实话,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首饰,更值不了几个钱。但对于一个清苦的秀才而言,这对珠珥想必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把它给我…”徐婉实在不希望这件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下次见面我要给你个惊喜!现在回想起来,潘毅那张带着自信笑容的脸还仿佛是在昨天,可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经历了这些以后,她自然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家里去给父母找麻烦,而唯一的有情人如今也阴阳两隔。今生今世,她或许和这件遗物一道共度余生了吧!想起它是潘毅临别时承诺的礼物,霎时间,泪水又重新漫了出来。

       “不!言出必行,岂能反复?”然而乔华却先一步将耳饰抢到了自己手上。

       这一句话好像将柳逸和徐婉的愿望同时打破了。作为一个孩子,乔华对于这点承诺已经到了异常固执的地步。的确,对于灰刃而言,无论是取消任务还是归还报酬都是不被允许的。可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呢?

       就在徐婉还打算奋力争辩的时候,刚刚一脸严肃的乔华竟又将那对珍珠耳饰交到了徐婉手里。她缓缓地扶起了还在茫然的徐婉,脸上第二次露出了微笑:“徐婉姐姐,你愿意留在灰刃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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