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明远霄

第二章
江湖远
“哪儿来的宵小之徒。”
女子的声中含着薄怒,发间玉簪出手被修明抓在手心时,手上微微渗出的血,让他的思绪回到了黄道国的那个夏末。
回忆来的凶猛,似可以掩盖疼痛,不过掌心的痛算什么,心上的痛才是撕心裂肺。
“你是何人?谁允你入这听音阁。”
那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娇俏,多年过去,初遇的样子从未在他心中有半分消磨,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清晰的刻在心上。
“公子!”
一位紫衣少年,匆匆而至,语气中急迫而关切,头上绑了条绣纹额带,缀了块明玉,年纪本不大,看着像修明公子的近侍,身份虽不尊贵,穿着却和旁的小厮不同,自然也是和修明公子更亲近许多。
瞧见修明手上有伤,顾不得旁人,手上的披风就要往他身上搭,手上动作未停抬首怒斥:“北苑山庄就是这般照拂修令主的?”
“不碍事的。”
阻了执冲的动作亦递了眼神于他,示意那披风应给哪位同他一样浑身湿漉漉很是狼狈的女子,这女子名唤什么来着?
执冲没好气的将那月白披风递上前去,到凌霄面前时,见那女子气势未收,也没给她好脸色,男女授受不亲 ,懂礼撇过头去,手就顿在空中。
陆探微心下松了口气,这大名鼎鼎的风云令主倒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识趣的上前倾了身子接过执冲手中的披风,顺势披在了凌霄身上。
“修明公子受惊了。”
陆探微上前福了一礼,继而在道:“北苑今日失了礼数,晚些在下亲至明公子院中替明公子复诊,手上的伤可还碍事。”
修明掌心血液早已凝结,一点小伤不算什么,越过陆探微的话,眼神落到凌霄身上,侧头微微停顿了几秒:“少主做事倒是要更上心些了。”
不咸不淡的几个字,敲打了这位玩世不恭的陆少主,不过比起南苑哪位阴恻恻的式微公子,陆探微已好了很多。
这浸浴自然是没什么心思了,执冲还是不快的愣了眼陆探微闷闷的说了句:“晚些记得来给公子瞧病,晚了可不饶你。”少年初长成,自然什么都是不怕的。
一通闹剧下来,归至凌霄所居四云院时,已是傍晚,陆探微又唤了女医替凌霄换药,一番折腾,用上晚膳时,夜幕已布有星,院中点了灯,凌霄换了身干净衣裳,目光撇在那月白披风上,隔着屏风她问:“修明公子,修令主,是何人?”
陆探微指尖敲着桌子,绕去香案处点了些安息香,叹了口气,五洲四国何人不晓风云令,何人不晓风云令主早就让贤于嫡子:“我说好姐姐,你的暗棋不顶用啊,修明公子乃是修凛令主的独子,只一直养在他舅父膝下,江湖人不知罢了。”
五洲乃是:瑞州,宁州,平州,容州,宜州,遍布四国,不受朝廷管束,唯风云令为尊,凌霄只知修令主修凛,不知何时这修令主,冒出了个儿子。
“那为何现身在北苑?”
她同这位修令主过了几招,不似身染病痛之人,更何况陆探微一身医术,轻易从不看诊,值得陆探微如此纡尊降贵,自有不同之处。
“修凛令主将明公子送来时,人是已不好了。”陆探微的手搭上了凌霄的脉,好在杀手刃上无毒,女子底子也好,不碍什么事。
撤下药枕在叹声气:“谁也惹不得修凛令主,明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这位生父,每隔三月,明公子就会来北苑小主调理,修凛爱子如命,断然是不肯送往哥哥处,医出旁的病来,啧啧啧。”
凌霄还欲在问,陆探微身后的随侍和适宜的收了他的药箱在一旁提醒:“少主该去修令主的小院了。”男子眉目松了几分,神色乖张的起了身,接过药箱,踏出门时又折了回来叮嘱:“近日小心些,伤你的人怕是那位。”
速速离了那小院,又摇了摇头,身侧的侍从不解的挠挠头:“少主这是怎么了。”回身弹了这小侍一个脑崩,又些抱怨:“瞧瞧执冲,在瞧瞧你,都是跟着少主的,怎么…哎。”
凌霄知道他口中所讲的那位是谁的,少年时的青梅竹马,现在,现在,凌霄应也想不出,他们的现在,或许在那位大婚,娶了朝中权贵,京中贵女江晏晏,他和她就没有过去,更不会有现在。
眼眶还是微红了红,腕上的伤诚实的提醒她,那位想要她的命,低低嘲讽一声,手上还是下意识的去寻那年那位送她的生辰贺礼,一头青丝挽了个简单的髻,挽发的却是支素簪,失落又懊恼,那簪子恐怕被那位修令主随手处置了,也未可知。
夜深时,胧月处,他们都在思念谁呢?思念的那个人会否如约而至的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出来罢。”明公子的小院中,隐在夜色中的陆探微在哥哥面前显了身形,又速速掐灭了式微手中融了牵丝引的入梦香,踏在地上踩了几脚。
“临渊那位知道了?”式微知道他说的是谁,有些不耐烦,倒也随了弟弟心意,临渊那位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病中的修令主入了牵丝引,沦为傀儡,听之任之。
“不过是个病秧子,根在这里。”式微指了指心口,冷哼了声:“你治不好的,不如同…”
又耐人寻味的覆在陆探微耳畔:“你不知,黄道国那位,也想要他的命。”
修明保得这条命,真是多亏了他那得力的生父,还有背后的杨氏。
这话陆探微听了很是不快,心病却是难医,交付于药石与时间,总有一天会好的,他陆探微敢接,自是不会砸了北苑招牌,愤愤低喃:“哥哥,山庄不允此等下作手段,从前你不是这样,若有下次,定将你拿了,问了家法,交于父亲。”
南苑少主陆式微许是知晓暗毒定是不成的,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莫要忘了,临渊凌昀。”
陆探微身子僵了僵,冷汗不知何时布上额角,果然是,指尖掐紧了袍子,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式微在言:“都是为了这百年基业罢了,外头啊,脏的很。”
这一夜,无法安眠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王府中,李修远还在书房中处理着刚至的琐事,没有什么顶要紧的事,那些鸡毛蒜皮的,无关痛痒的,耗费心神的事,着时拖住了他许多,有些无力的捏了眉心,闭了闭眼。
“王爷用些莲子罢。”
王妃晏晏推门而至,李修远从不防着这位正妃,信任不全有,真心一分也无,倒也习惯的拉了她到身侧温言:“替本王磨墨。”
晏晏手中的墨一圈圈荡漾在砚台里,融在了长夜的烛火中,无非就是说了些家常,不急不徐的提了句:“姐姐今日又哭红了眼。”
李修远手中的笔急急的停在纸上,抬眼瞧了瞧晏晏:“太子妃如何了。”
眼中的关切自然又急切,晏晏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瞩目,有些神伤,李修远似是察觉,补了句:“哥哥如何,又不好了吗。”略去一室尴尬,温情消散于李修远未加掩饰的慌乱中。
“凌霄一去南越,那药也不知求没求得。”沉默的空气中,晏晏拉了拉失了神的李修远唤他:“远郎?”
李修远的急切,晏晏或许似懂非懂,但他的沉默,晏晏定是不懂的,那末流之辈,真重伤了她,那又该如何?暗叹一声,握住了晏晏的手:“回屋罢,手这般凉。”
“嗯。”晏晏随着他进了里屋,入睡前似想到什么,在他耳边喃喃:“远郎封号马上定下了,爹爹今日同我讲了,陛下也命礼部挑了些好字。”
走到今天,封王封号,一步步踩在刀剑上,火海中,李修远入梦时,好似听见有谁在唤他:“啊远,啊远。”
又好似听见一男子唤他:“小王爷,来比比。”梦中场景不断切换,并不是什么好梦,梦中的李修远只觉得配不上那声啊远,更配不上少将军那句小王爷。
北苑修明所居的小院唤云念居,同故乡的云梦居只差了一字,修明也不知为何到了北苑,更易想起那人,袖中将那支白玉绕珠钗子取出,躺在掌心,今日的新伤已包了白娟。
“明公子暗疾已在慢慢恢复,心症用药慢慢调理,也好了许多,只这心病,探微无法。”北苑少主临走时,有些无可奈何,修明知道的,无非是些心病,再加上这些年的操劳。
杨展同夫人的书信一封封的送来,这厮这些年倒还过的不错,那她呢,听说杨展的夫人,是她的侍女,多多少少……
还来不及细想,桌上多的那玉簪断了他的忧思,将那簪子拿起,原是今日那位姑娘的,玉簪通体未雕装饰,触手生温,倒不像在店里定的,倒有些像寻了玉石,自个磨的,簪上刻了一字:远。
玉簪同那白玉绕珠钗子静静的躺在案上,都应是情郎所赠罢,一字为远,一珠为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