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会...会.......”
“会当。”
“哦！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火刚燃起来不久，火势正长，随着风和笑声摇曳。
背诗的粗犷男人将目光抛给了他们中看起来最书生气的另一个男人。
“喂，阿志，我可是背出来了啊，到你了。”
书生气的男人喝了一口酒，手指弹着壶口，慢悠悠地唱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火静静地烧着，火势很是猛烈，随着风和尴尬摇曳。
坐在书生气的男人旁边的独眼男人猛地站起来，啪地一声，干脆利落，书生气的男人刚喝下去的一口酒被这一掌拍的所剩无几，全喷篝火上了。
火不在意这点酒，只是轻轻点燃了喷在身上的酒，跟着晃了一下，然后继续烧着。
与此同时独眼男人带着酒气高声质问书生气的男人：“阿志啊！！！这次可是王...哈嗝...大人亲自点名，让我们护送柴太...郭太博入朝觐见，接下来郭太博可是前途无量，你小子一上来给我唱无相亲是吧，哎嘿哈哈哈，太博真是抱歉，我这兄弟比较呆哈哈哈哈，您别放心上。”
那位被独眼男人称为太博的俊俏男人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何志兄饱读诗书，这诗才是我的肺腑之言呐。”
独眼男人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一把搂住书生气的男人：“阿志啊，很行嘛！还是你们这些有读书的厉害啊！哈哈哈哈！阿志啊，哥刚刚没打疼你吧，大人不记小人过哈。”
火轻轻地悦动着，火势正旺，似乎也在跟着其他人偷乐。
书生气的男人带着暗笑叹了一口长气，接过独眼男人的酒：“老大你这样我们早习惯了，还有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求饶的时候用的，别乱用啊。”
“哎呀，这不是想让哥我显得肚子里有点墨嘛，不然你们又说哥我肚子里除了屎就是酒。”独眼男人带着点委屈的语气回道。
此时坐在俊俏男人旁边的精瘦男人发话了：“老大，阿志完了就到你咯。”
独眼男人愣了一下，低下头，郑重地把酒壶放下，抿了抿嘴，沉默了半天，抬头看向精瘦男人说：“阿一啊，让我再想想行不。”
显然这句话让精瘦男人很满意，他的声音带着颤声：“好好，老大你等阿志给你想一个吧，那到我了，我就不唱了，给你们讲个我们那一个特邪乎的传说。”
“就是那个传说全县人在一晚突然都做的梦？是吧！？”独眼男人兴奋地插了一句。
“老大耳朵很灵嘛，就是这个。”精瘦男人点了点头，“相传.........”精瘦男人一边环顾了四周一边讲，此时粗犷男人招了招手，打断了精瘦男人的故事。
粗犷男人指了指后面的林子说：“阿一你等等，我去解个手。”
过了片刻，粗犷男人坐回了他的位置，用潮湿的手撑着地面，静静听着精瘦男人的故事。
相传我们这一世间本无众神，因为我们的先祖们不信神，如果没有信众，众神哪知道还有这一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神瞥见了这里，有神迹就有人受益，有人受益就有人传，有人传就会有人信，久而久之，众人心中便有了神像，信的人越多，神像就越清晰，只要到了那个点，神就被众人的虔诚请来了。
神对这人世间很是好奇，可能是因为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吧，总之我们这的神对人间很是感兴趣，但没有神会真的选择下凡入世，原因嘛，就不知道了。
不过，还是有神仙下凡的故事的，传说有个叫千流村的小村，这村虽然不大，但可不得了，它这村周围啊，可住着不只一位龙王，直到元和年间修建运河改了河道，其他龙王该搬家的搬家，该另谋出路的另谋出路，慢慢的就只剩现在这一位龙王了，时光变迁，世事难料，这位龙王啊，可能是太无聊，也不知道看到什么了，便动了成人的心思。
这对神仙来说可是大事，神是神，人是人，不可能混在一起，想要神位就只能幻化人形，想要人心就只能放弃神位，而我们的龙王举棋不定啊，所以它决定去找元始天尊帮忙拿定主意，到了昆仑山后元始天尊只是请龙王一起品茶，游历仙界美景，龙王对此大为不解，它拉住元始天尊问：“天尊，在下是来请您一同商论该不该成人的，不是来寻欢取乐的，要是您觉得在下考虑有失偏颇，可以直接指出来，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元始天尊只是淡淡一笑，慢慢回道：“白龙，我绝无嘲弄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这仙界美轮美奂，无忧无虑，你真的想走吗。”
龙王心领神会，回答自然也不含糊，它说：“天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下实在是佩服，不过经此点拨，在下已然下定成人之决心，还请天尊助在下一臂之力！”
天尊微微一笑，拿起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缝，示意龙王进去，龙王带着担心的语气问天尊：“天尊，这是？”
“这是幻术而已，这里面是成人后你可能会经历的，虽然到时候你也记不得了，但......”
“在下会从这里出来的。”龙王留下了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入裂缝中。
龙王进入裂缝后，一头便沉入深不见底的海中，虽然龙王都生于水中，游水肯定是易如反掌，但这水却不是我们平时见到是水，这水又稠又死，避水咒也起不来作用，龙王只能化作原型，勉强向着远处的光亮游去，当龙王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大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一具尸体缓缓沉到龙王面前，龙王皱着眉正准备越过这具早已不成人样的溺尸时，这具溺尸突然扭头过来看向龙王，一把抓住龙王的龙爪后开始烧起来，龙王越是想挣脱，尸体就越是抓紧，直到熊熊烈火烧过龙王的龙耳，龙王在火中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和四季飘过的声音，紧接着烈火烧入龙王的眼睛，龙王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战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龙王不曾见过的眼神，随即龙王看到了自己在逃跑，身上却着火，该死，这地方怎么找水，龙王想吐水出来为自己灭火，却吐出来一大口鲜血，低头一看，自己的背上早就插上了一根箭，龙王咬牙拔断了箭，忍着痛打起滚来，火好不容易灭掉，龙王松了一口气，正想着爬起来，还没抬起头，几根长枪就穿透了他的心，随后龙王呆呆地看着他们把他扔到水里，呆呆地看着水中的亮光被永无止境的黑暗吞噬。
“师傅...阿....家乡...为什么...不...不...我不想死........”
师傅...阿一...书生气的男人低声喃喃自语。
没有人听到，火听到了也说不出来，精瘦男人继续讲着。
不对！龙王顿时惊醒，急忙转了一圈看向自己的身子，还好没事，龙王长呼了一口气，只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对，它还没有想通，哦，不对，它根本就没有思考过。
穿过亮光龙王终于摆脱了那黑漆漆的海，映入龙王眼前的是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峰，出口就在上面了吧，龙王这么想着，崎岖不平，步履维艰，龙王曾想维持原型直接飞到山顶，却发现无论这么施法都只能变成人形，也曾想过踏着清风加快进度，却被莫名其妙的狂风掀得人仰马翻，龙王只好老老实实地往山顶上爬，龙王每爬上一块山崖边凸起的大石，它就觉得身上重了几分，而下方的地面则是越来越稀薄，这次应该没有什么溺尸了吧，龙王正庆幸自己只需要耐心就可以成功时，一只手突然从山崖中爆出！手上抓着一把铜钱剑，似乎是知道什么一样狠狠地向龙王的脚扎下！还好龙王眼疾手快，用尽全力向上一跃躲过了这一下，要是刚刚被这手猛扎一下，就要前功尽弃了，龙王继续往上爬，在过了不知道第几个大石时，山崖中爆出了一张张脸，他们嬉笑着，他们诱惑着，教唆着龙王稍作停留，指挥着龙王帮他们刨开压在他们身上的岩石，龙王已然吃尽了前面的亏，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他只听见身后不断的咒骂、哀求、甜言蜜语和...告别.......龙王他迟疑了一会，一颗巨石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龙王的手上，龙王忍不住哀嚎起来，他忍不住开始痛哭，他却很块就咬紧了牙关，因为他听到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讥笑，他愤怒了，他继续爬着，哪怕是已经沉重到连眼皮都睁不开，哪怕是忘却了地面的触感，他也不愿意松手，他相信快到了，山顶就快到了，直到他的手风化碎裂，直到他感到身体逐渐轻盈起来。
他得出了答案。
是的。
龙王猛地惊醒，看向一旁笑眯眯的元始天尊，还没等到天尊开口，龙王一把就抓住天尊的手，激动地对着天尊说：“天尊、天尊！天尊，在下，在下悟了。”
“你悟了什么。”
“在下之前一直是通过自己的眼见识了人的喜悦，却不曾想到人的苦难，而天尊的法术让我亲身经历了人的苦难，补足了在下的浅陋，在下也因此窥视到了人神之道，在下、在下应该继续担任神位，为了在下麾下的苍生。”
于是龙王告别了元始天尊，回到了千流村，继续为当地百姓调和阴晴，恪尽其神位之职责。
故事就此结束。
可喜可贺。
火缓缓地烧着，火势比之前弱了不少，可能是因为他们忘记加柴了。
讲完故事的精瘦男人慢慢站了起来，拿起酒壶猛喝了几口，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书生气的男人身上。
书生气的男人也看着精瘦男人，无言，也无情，他们都很严肃。
火猛烈地烧着，火势却还是在减，因为已经没有风了。
“阿一。”书生气的男人先开了口，“我不答应。”
精瘦男人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他：“我只是在拖时间。”
粗犷男人此时一个箭步冲到俊俏男人面前，一脚顶住俊俏男人的小腹，双手齐上推倒男人，再借着摔倒的势头一个翻身，粗犷男人将俊俏男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与此同时独眼男人将口中含着的酒喷向书生气的男人的脸上，书生气的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喷得满脸都是，酒精刺激着男人的眼睛，混淆着男人的感官，书生气的男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只知道自己和一旁的俊俏男人一样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独眼男人对着书生气的男人含糊不清地大吼：“阿志！你他奶奶的不要命了是吧！上面怎么斗关我们兄弟几个屁事！你怎么这次这么犟！不是说过良心过不去就别来吗！你他妈的还来是想干嘛！”
“我...我不想...你们...误入歧途........”书生气的男人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他在思考怎么解围，他仍然希望。
“别假惺惺了。”精瘦男人一边夺过书生气的男人的剑，一边把从他身上翻出的符纸烧毁，恶狠狠地骂道：“闭嘴！你这个冒牌货！”
火疲惫地烧着，火势再也起不来了，风已经停好久了，柴也要烧完了。
精瘦男人语出惊人，所有人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良久，书生气的男人问道：“阿一...你.........”
“闭嘴！”精瘦男人一拳打在书生气的男人的脸上，顿时鲜血四溅，精瘦男人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咆哮着挥舞着拳头：“别忘了，我们是一个村长大的，虽然以前阿志要练功我要下地，但也不妨碍我俩闹腾，所以他我是再清楚不过了！阿志他以姓何为耻！！！我知道的，他自从去了千流村那一趟后，就死了！回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你顶着他的脸，你这个妖怪！！！”
“够了！住手！”独眼男人一把将精瘦男人扔飞，结束了单方面的斗殴。
沉默也由此开始，但现在的这四人间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王峻...骗了你们。”俊俏男人打破了沉默。
压在俊俏男人身上的粗犷男人更用力压着：“闭嘴，这是我们哥几个的事情。”
俊俏男人没有理会他，继续说：“听着...王峻给你们的任务是送我到他的地盘里，那他摆明了就是想不动声色地处理掉我，虽然他肯定是和你们达成了交易，但你们不知道，其实现在的国库亏空，哪有钱做买卖，再说了，走的时候，王峻的人还特地摆了送行酒，我死了，你们就要一辈子背着弑君的罪名，那这样的话事成后他要怎么处理你们，难道还不简单？”
这次是五个人的沉默。
火激动地燃烧着，火势看起来仍然有希望，因为微微起风了。
粗犷男人松开了手，扶起了俊俏男人：“老大，柴太博说的在理，王峻狼子野心众人皆知，现在他连皇上的儿子都敢杀，我们算什么东西。”
独眼男人缓缓松开书生气的男人，踉跄地转身看向四周，他忍着天旋地转的感觉走到俊俏男人前跪下，他第一次觉得嘴中的酒是这么的臭，独眼男人苦涩地说：“郭大人，今晚此事皆由李某而起，他们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过，请您放他们一马，求求您了。”
“起来吧，你们什么都没做，何来罪过。”俊俏男人一把扶起独眼男人，书生气的男人也扶起了躺在地上痛哭的精瘦男人：“各位，趁现在他们还没追上来，我们抄小道走。”
火已经灭了，但藏在余灰中的火欣慰地苟且地燃烧着，只是后面哪怕再有人来添柴吹风，它也无法再烧起来了。
因为水来了。
粗犷男人在军中的兵种是斥候，因为他视力和听力都很好，此时他听到了不属于他们这里的声音，是马蹄声！他看到了明晃晃的光点，是火光！很快！他们要来了！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我做的记号了！
众人连忙动身上马，只是火光越来越亮，马蹄声越来越急，他们无处可逃。
书生气的男人想摸出准备好的符纸阻挠追兵，却发现符纸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了，他只能跟着精瘦男人和粗犷男人一起拉弓，企图削弱追兵的数量和速度，独眼男人带着俊俏男人一路狂奔，但他们仍然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声和背后的厮杀声。
精瘦男人的马中箭了，但被书生气的男人一把拽起，二人没有一句道谢，也没有一句道歉，只是一个默默地骑马狂奔，一个默默地拉弓射箭。
马息混着疾风和夜晚的味道有节奏地弥漫在每个人的脑中，不断地刺激着他们头脑中此时此刻最直接最强烈的欲望，生存的欲望，马蹄声依旧在道路上震荡，空中只剩下单方向的箭矢，男人他们已经射完了最后一只箭，而他们也将到达此行的尽头。
火依然在燃烧着，火势也相当旺盛，吸引着飞蛾前来送死。
粗犷男人一眼就看破了装做城墙守军的伪装，只是他们因此不再往前走，将要面对的是无数的追兵，但向前强行冲关，明天也是只能待在阴暗的大牢中等待绞刑。
人类总是能绝境逢生，我们不妨在此暂停一下，从火的视角中跃出，回到神的视角，听听他们最后的独白。
独眼男人是最简单的，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所以他不再对死亡感到恐惧，只是他很后悔，后悔那三个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回的兄弟也要受自己连累。
其实粗犷男人才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他此时只是一遍一遍地想着家中的妻儿老小，在他一眼看出伪装的守兵后，他已经快拿不动剑了。
俊俏男人很冷静，难怪能有一番成就。
精瘦男人最难说明，他一直在纠结，不只是从被征兵开始，还是从发现自己居然和那个冒牌货一起在一个军中开始，他一直在想念，不只是想念家中老母，还很想念那个曾经和自己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却突然失踪、突然出现的挚友，他一直在恐惧，一开始他害怕自己面前这个挚友只是自己的幻觉，后面他害怕自己面前的这个挚友是因为，他们一模一样，除了对姓氏的忌讳，其他的都一模一样，他是谁？
书生气的男人，你是谁。
“我们下马。”独眼男人说。
众人下马。
俊俏男人指了指身后的树林说：“虽然他们守住了大门，但到了卯时我的进贡车队会准时到达这里，我们用这片林子撑到那时，再混入车队逃出生天！”
众人随即遁入林中，只是除了俊俏男人，其他人都不约而同换上了铁片甲，因为它够响亮。
俊俏男人着急了，但其他人只是微微一笑，让他等待卯时车队即可。
火熄了又亮，如此往复，直至东方泛起一阵鱼肚白。
史料记载，广顺三年正月，柴荣入朝觐见，但因王峻进谗，旋即返回镇所。不久后，王峻获罪被贬，柴荣于同年三月被加封为晋王，并入朝任开封府尹兼功德使。
附：同州妖道乱水案话本
广顺元年夏，同州水祸，三月不退，牛如卵猪如沫，民食不果腹，太祖命宰相李范二人督办此事，王大臣心系苍生 ，替同州人民请来清心观协治水祸。
大师随行，道号清莲居士，行至河中府，居士道行深厚，独自一人降复当地为祸一方的林妖，府中上下无不称赞，居士见当地百姓深受水祸之苦，誓为治水，离开时百姓夹道欢送，依依不舍，其深情令人动容。
至同州，水及腰，往日繁华今千流，人皆骨瘦如柴，面如蜡色，同州知县崔氏协家人设宴接风，众人不敢耽搁，次日一早便前往上流地一探究竟。
河道稀松，水流凌乱，事有蹊跷，众人与居士商议后认为，此地必有妖邪作孽，随即准备法器灵符，择日降妖。
却不想此事不单有妖作祟，还有邪道从中作梗。邪道无名无姓，自号清荷居士，有一弟子，称之何治，邪道与居士原为同窗好友，本情同手足，却因仙尊仙去时将道观交由居士而反目成仇。
居士不愿与邪道撕破脸面，只能将其送至同州，希望其能洗心革面，为民谋利，但邪道睚眦心肠怎能皈依正道，邪道蛊惑当地司水白龙，降下水祸逼迫居士现身，其歹毒下流，令人发指。
见此居士只好大义灭亲，斩妖龙，诛邪道，终还同州百姓一方安宁。
（一段红朱笔批语：峰悦，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