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十二)

IV
沃伦走在前方领路。他知道芬里斯人在克里塔西亚上已经吃够了苦头,因此,当他带着他们沿斜坡往上攀登时,他会特别留意脚下,刻意放慢行进的速度。泥土松软,其间掺杂着坚硬的碎石,野狼们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勉强跌跌绊绊地前进,避免不慎摔倒在崩塌的石块堆里。不论何时,每当撕肉者回头望去,他总能看到拉格纳和奈尔夫两人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不断向上攀爬,显出一副蔑视的样子。
尽管此刻明月高悬,克里塔西亚夜晚的高温却是有增无减。昏昏沉沉地走在月色里潮湿、凝滞的空气中,难耐的燥热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汗水。
真的好像狗。撕肉者想。
没过多久,奈尔夫便落在了后面。拉格纳仍然陪着他,嘴里自顾自地念叨个不停,不时吐出几句辱骂和诅咒。奈尔夫没搭理他,现在对于他来说,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透不过气来的喘息,浑浊的血液在他的牙齿间辗转,而后悄无声息往下滴落。
如今,他的两颗心脏的跳动速率都已经严重失衡。那条蛇原本咬伤的是他的大腿后侧,而现在就连小腿也出现了腐烂的痕迹。前两天他的免疫系统一直在努力抵御毒液的侵袭,感染所造成的影响也只有剧烈的刺痛感。而现在,就连走路都变成了个难题——他再也无法隐藏跛足的情况,毕竟此刻整条左腿都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变得僵硬麻木,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你给我安静点。”当他们离沃伦的距离越来越远,奈尔夫喘着气,打断了拉格纳喋喋不休的唠叨,“黑鬃,麻烦把嘴闭上一小会,听我说。”
拉格纳当即停止了碎碎念,“什么事?”
诗人并未停止攀登的动作。当他们爬过另一处成堆的碎石后,奈尔夫四肢着地,艰难地朝前挪去,把他那受伤的腿挪到了石块上面,仅剩的手掌吃力地抓住任何一处他所能找到的着力点。每往前推进一米,陶钢装甲便狠狠地刮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凄厉的响声。
“我想我快死了。”
拉格纳的喉咙中爆发出如同枪响般的笑声。“别这么夸张。”
“听我说,你这蠢货。”奈尔夫的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掉在我们身上的那条毒蛇。那条用牙齿杀人的杂种。我没法代谢体内的毒液,我要死了。”
拉格纳想起来了。当时那条蛇藏在头顶的树枝里,自上而下发起袭击,狠狠绞住奈尔夫的身体,扭曲缠绕在他的躯体、手臂和大腿上。由于它无法拧碎外层坚硬的装甲层,它立刻调整了策略,转而袭击较为柔软的关节部位。这一选择成效斐然,总共四颗锯齿般的獠牙有三颗成功穿透了防护,扎进了下方的肉体里。
奈尔夫眨着充血的眼睛,将滑落其中的恶臭汗水挤了出来,然后才继续往下说去,“我没法代谢掉毒液。它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拉格纳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意识到诗人是认真的。“这有点道理,刺舌,但那只是条蛇罢了。”
“哼,你知道霜龙本质也就是条蛇,对吧?但我们都见过它的毒液是如何致人死地的。”奈尔夫拖着腿,艰难地爬过坚硬的岩石,“我是个说书人,是个收集传说和故事的人。兄弟,我通晓的语言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多。”
拉格纳迟疑地冲沃伦的方向略微点头示意,此刻后者正在约50米左右的前方专心致志地攀登山岩,“你会说克里塔西亚语?”
奈尔夫咧开嘴,他的牙龈此刻还在往下淌血。“虽然说他们那种咕噜声和吸气音压根算不上语言,但是,没错,我会说。几年前我就专门学习过。雷拳的要求,他让我做好准备,以备未来某一天我们与撕肉者打交道的时候能用得上。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快死了。刚才沃伦就是这么说的。”
“他也许弄错了。”
“也许。但我跟你说,我感觉他不像在撒谎。我的血液像是着了火,眼睛连一臂之外的东西都看不见了。”
赶在拉格纳组织起话语前,奈尔夫咳出一大口漆黑的血液,“全父的骨头啊,这种死法可太他妈蠢了。如果你胆敢和其他兄弟们谈起这一切,我发誓我会爬出坟墓割了你的喉咙。你就跟他们说我是死于和……我也不知道,随便什么大点的东西都行,比如说牙齿有你的腿那么长的怪物。”
“堂亲?”沃伦回过身去朝他们叫喊,他发现野狼们的脚步越来越慢了。
“一切正常。”拉格纳回答道。
奈尔夫的脸上浮现出了孩子般的表情。“哦,当然了。”他低声道,“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你还剩多长时间?”拉格纳问他。
“我怎么知道。没多久了吧。看到我还没死,那个撕肉者也挺吃惊的,我可没说谎——我觉得昨天我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忘记躺在地上。”
风雨如晦,拉格纳抬起头,豆大雨滴重重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叶,砸落在他们身上。
“今非昔比啊。”诗人喃喃地低语着,
“继续前进吧。”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血爪才憋出这么句话。顷刻间便惹得奈尔夫绽开了个鲜血淋漓的笑容。
“你还真得好好提升一下演讲技巧,兄弟。继续走?你就是这么激励你那身受重伤,大限将至的亲人?”
“我已经开始希望你已经死了,刺舌。”
“哈!”诗人抬起肮脏不堪的手,用力拭去了脸上的汗水,“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的。被咬的那个人是我,对吧?反正不是你,哦不,你这个该死的幸运鬼。但运气总会用光的,黑鬃,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个?”
“你也就重复了那么六七千次吧。”
“这确实是事实,你也知道。狼主一直以来都坚信你必成大器,但如果他知道你的演讲能烂成这个样子,恐怕他会当场心灰意冷,怀疑人生。”
这些话语令拉格纳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难道还真就能蠢到这个程度,黑鬃?”奈尔夫啐了口带血的吐沫,狠狠砸在岩石上。“当你加入第一小队后,你觉得我对你处处看不顺眼的原因是什么?你觉得到底是谁能命令我每天都变着法子激怒你,考验你?”
拉格纳的胃里涌起了股混合着反感与释然的情感,“是狼主的意思?”
“雷拳的狡猾程度远超大连里任何一个人的想象。无论何时他都同时操纵着十数场游戏与测试。你的骄傲与野心——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脾气,他授意我以此为诱饵来考验你。狼主不想拥有一个无法控制住自己怒火的狼卫。兄弟,当你杀了那个该诅咒的暗黑天使后,雷拳为此非常恼火,于是他又让我测试了你两次,力度比以往都要大,因为那时他无法确定你是否还值得信任。”
“先前在第一小队的宿舍里……”
奈尔夫点点头。“以及还有重爪龙号上的那件事。”
“我就知道是你。”他的喉咙一窒,仿佛那已死去多时的疯癫撕肉者再度从土里爬出,扼出了他的脖颈,那非人所能拥有的狂暴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我早猜到是你启动了静滞锁。”
“不过是狼主的命令罢了。”奈尔夫不禁咧开嘴,尽管这个笑容叫他痛苦不已,“而你也活了下来,不是么?”
拉格纳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我……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个混账玩意?”奈尔夫看起来陷入了沉思,“嘛,谁说我不是呢?”
“刺舌……”
“够了够了。你会把我的斧头带回去的,对吧?这是灰发为我做的,在我加入第一小队的时候他亲自将它赠予了我,我不想让它在这个猪窝里腐烂。”
“当然了,兄弟。”
“好啊,好,那我真要谢谢你了。”奈尔夫将自己拽到了另一块岩石上面,他抽了抽鼻子,将淌出的血丝重新吸回鼻腔内。“暂时还没死,”他喘息着,“暂时还死不了,暂时。”
树木逐渐开始变得稀疏,原本遮蔽天空的树冠不知何时悄然消失,让位给了翻腾汹涌的灰色星空。伴随雨季降水落下的,还有混合其中,接连不断砸向他们头顶的沙砾。就在他们正前方是扛着斧头,耐心等待的沃伦,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撕肉者朝奈尔夫投来一瞥,后者正吃力地沿岩石慢慢滑坐在地,随后将头转向拉格纳,透过头盔的呼吸格栅低语。
“现在,让我们耐心等待吧。”
-tbc-
>下章!(还有终章)我都很喜欢,努力肝一肝!五一前完结有望啊(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