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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摘抄】马长礼成材前后(赵晓东)

2022-11-09 02:34 作者:秋思听戏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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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长礼先生

梅兰芳十一岁登台,很快就声名遐迩;周信芳七岁演戏,迅即自领一军;与这些少年立业,一鸣惊人的前辈艺术家相比,应该说,北京京剧院一团的著名老生演员马长礼的成材之路,就显得平淡、缓慢许多了。不过,民谚有“甘罗发早子牙迟”之说,看来,人材的形成与出现,并不在早晚。


一片青翠欲滴的绿叶

马长礼是以演配角“起家”的。这里,不必说他坐科“荣春社”时,演遍了众多剧目中的“旗锣伞报,院子过道”,也不必说他九年满科之后,奔跑于天津、张家口等外埠码头,充当了一名并不起眼的“底包”。仅就马长礼自己记忆所及,他在《捉放曹》中扮演昌伯奢的次数,在《清官册》中扮演八贤王的次数,《借东风》中扮演阚泽甚而是徐庶、刘馥的次数,大大多于他在这些剧中扮演主角陈宫、寇准、孔明、鲁肃的次数。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年轻好学的马长礼,虽然少有机缘独挑大梁,但却在扮演配角的机会中,尽情领略了前辈艺术家的卓越表演、大大开阔了自己的眼界,就中领悟了不少艺术的真谛。比如有关京剧表演艺术的整体性一行话叫“一棵菜”;有关主、配角之间如何烘托、才得各收其妙的辩证关系等问题,他不但有自己的见解,而且身体力行之。也正是这样,马长礼才得以被谭富英、裘盛戎等名家看中,在五十年代前期,将其选进了当时的北京京剧二团,担任了团里的里子老生角色。很快,诸如《失空斩》中的王平,《定军山》中的严颜,《断密涧》中的王伯党,《姚期》中的刘秀等主要配角,几乎被马长礼“独家经营”了。


人们至今津津乐道马长礼在裘派名剧《姚期》中扮演的汉光武刘秀。《姚期》原名《草桥关》。早年的演出,刘秀常由小生扮演,裘盛戎首创《姚期》,才把刘秀固定为里子老生。马长礼对刘秀一角,进行了具体、深刻的分析。他认为,依据剧本的要求,刘秀不只是个沉缅酒色、不理朝政的儒君,而且是个表面无所作为、实则残害功臣的能手。刘秀与姚期的关系是复杂、微妙的。而《姚期》一剧正是通过这种关系,揭露了独裁专制的封建暴君。从这点来说,尽管戏与史之间不尽相符,但《姚》剧仍然得到广泛流传。基于这种理解,马长礼觉得剧本为刘秀安排的只有六句〔二黄原板的唱段,曲调比较一般,很难深刻地表现人物。他大胆地将原来的唱词增扩为十二句,并精心地设计了这个唱段。如第一句中的“想当年”三字,音差变化很大,别是“当”字,平空拔起,给人异峰突起的感觉,这是借鉴了言(菊朋)派《让徐州》中“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的“未开言”三字的唱法,又加以融汇变通而成的。不过,言派的“未开言”三字的婉转多变,是为了表现陶谦的衰颓之慨,而马长礼的“想当年”三字,则在婉转中另有挺拔之势,立见刘秀初登龙基,不可一世的帝王神态。“文仗着邓先生阴阳有准”一句,马长礼把(二黄快三眼〕的唱法揉合进来,使之旋律明快,节奏感强。“武仗着姚皇兄保定乾坤”一句,他又在“姚皇”与“兄”字之间加进一个小气口,使句虽断而意犹连,唱法巧俏新颖。在“但愿得千戈宁静海晏河清,君臣们共享太平”的垛字句中,马长礼又天衣无缝地揉进了一些青衣唱法,使唱句轻快跳跃,绵柔迁回,再配上他那昂然自得的面部表情,微微晃动双肩的形体动作,一位白水起义,如今得势的封建帝王形象,顿时展现在人们面前了。而这一形象又恰与裘盛戎扮演的胸有城府、谦恭小心的老臣姚期的形象形成了极为强烈、极为鲜明的映衬对比,这就对表现《姚期》的主题,刻画两个典型人物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马长礼在《铡美案》中扮演陈士美,较诈阴险,色厉内,“公堂”一场的〔西皮〕唱段,抑扬有致,久已脍炙人口,他在《将相和》中扮演的虞卿,告别蔺相如时唱的“但愿两家解私愤”一句,气势磅礴,神完气足,配合着那“哒哒”击敲的鼓声,把虞卿企望将相和好,祝愿国富民强的一片赤诚表现得淋漓尽致。再如《断密涧》中的王伯党,《清官册》中的八贤王,《长坂坡》中的刘备,《三击掌》中的王允乃至《十老安刘》中的田子春,《白良关》中的徐茂功,《锁五龙》中仅有一个“吊场”的秦琼等再次一级的配角,马长礼演来亦是精雕细琢,别具光彩。说马长礼做配角象一片青翠欲滴的绿叶,实在不是过誉之词。


一个博果众长的“杂家”

马长礼的艺术道路,有如拾级登山,迭次渐进。六十年代前后,慢慢地,甚至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马长礼“熬”到主演的地步了。当然,这是他潜心攻艺之使然。


马长礼当了主演后,常有人询问他是哪一派,这还真不能用一句话便可确切回答。从演出剧目上看,马长礼演过《借东风》、《甘露寺》、《十老安刘》、《苏武牧羊》、《胭脂宝褶》等马派戏,演过《大·探·二》、《红鬃烈马》等谭派戏,演过《伍子胥》、《洪洋洞》等杨派戏;从总体风格上看,马长礼有马派的飘逸潇洒,有谭派的激昂高亢,也有杨派的含蓄深沉。说实在的,马长礼并不酷肖马连良、谭富英抑或杨宝森。他只想学习这几位艺术家甚至更多位艺术家的成就,“拿过来,为我用”。马长礼就是马长礼。当然,这与狂傲自大、排斥前贤是毫无共通之处的。


《赵氏孤儿》是马连良晚期的杰作,也是他亲授给马长礼的剧目之一。剧中的程婴一角,年龄跨度大,人物感情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马连良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段来塑造程婴,可以说集唱、念、做、舞等多种技巧于一身。功力稍有欠缺的演员,确是不敢轻易问津的。


马长礼扮演的程婴,基本宗法马连良,而又结合自身条件,对个别地方做了新的艺术处理。如“献孤”一场著名的“在白虎大堂奉了命”的唱段,旧有余(叔岩)、马等不同的唱法。简言之,余派唱法挺拔刚健、顿挫分明:马派则饱满流畅,圆润华美。马长礼的演唱则是以马腔为基本规范,在吐字发音上又吸收了余派的一些特长。“在白虎大堂奉了命”一句,马长礼在“虎(哇)”字后面,用了一个旋律极为优美的摄腔。由于他嗓音清脆,这个擞腔的全部音符能够清晰地传到每位观众的耳中。接唱的[垛板回龙)“都只为救孤儿舍亲生,连累了年迈苍苍受苦刑,眼见得两离分!”一句,马长礼把“两”字微收,一个“小垫头”之后,再把“离分”二字的音量逐渐加大,由弱渐强,听来十分悦耳,既给人以优美的音乐享受,又恰切地表现了程婴对奸贼屠岸贾的义愤之情。


“说破”一折,程婴有繁重的说白。马连良的念,本来就阔口满音,抑扬有致,极富音乐感。这是马长礼深感不及的。但他能够充分发挥自己嗓音清脆、咬字有力,吐字真切等特点,将这一场念得情真意切、生动感人。述说屠岸贾肆虐横行时,他多用齿音字来表示程婴的愤恨;说到赵家三百余口尽被杀戮时,他又用轻微而又略带沙哑的颤音来渲染程婴的痛心;忆及自己舍身盗孤,智救孤儿时,他用爽朗的声调表露出无限的欣慰;待说破机关,尽行披露孤儿身世时,他语调坚定,字字铿锵。这一大段念白,曲折回绕,如泣如诉,慢说台上的孤儿随其点拨,喜怒相从,就是台下的观众,也被他那声情并茂的表演所感动,几近如痴如呆,心软一点的,差不多就要做青衫湿透的江州司马了。


《文昭关》是京剧重头唱工戏,也是马长礼演出的最受欢迎的剧目之一。剧中的“叹五更”一折,有成套的〔二黄】唱腔。这一套唱腔,节奏由慢而快,音调愈趋高昂,整个唱段层次分明地展现了伍子背馨、急,怨、愤等多种心理变化、演唱难度极大。


旧时的《文昭关》、大体有汪(桂芬)、杨两派唱法。马长礼的演唱,基本宗法杨派,而同时又注重发挥了个人嗓音清越、音域宽广的特长。仅以“鸡鸣犬肤五更天”的一段〔快原板)为例。这不仅是传统戏中节奏最快的一个二黄]唱段,同时中间还杂有“要板”、“闪板”、“拖板”、“赶板操字”等多种变换节奏的高难演唱技巧。第一句的“鸡鸣犬吹五更天”就要高唱,后面的“父母的冤仇化灰烟”更要高上加高。当年,杨宝森的演唱确实深沉含蓄,稳健大方。但他的嗓音并非绝佳上乘,演唱到快原板)时,也偶有再衰三竭之慨。有鉴于此、杨宝森常将“鸡鸣犬吠五更天”的“更”字改为队声低唱,也常将“父母的冤仇化灰烟”的“灰”字改唱为“尘”字。这虽是名家扬长避短,高明之处,但毕竟是事出无奈,降格以求了。五十年代中期,马长礼向杨宝森问艺,杨宝森就曾直语马长礼:“我把‘五更天’唱为‘五井天’,把化灰烟’唱为‘化尘烟’是根据我的条件面制,你嗓音条件好,又正当青年,完全不必照我这样唱。”马长礼一闻此言,至为感动。他没有想到创一代新声的艺术家,对自己竟是这样推心置腹、倾囊相赠。沉思良久,马长礼对杨先生立下保证:“您放心,我一定努力把《文昭关》唱好,把这两句唱好!”听着马长礼的话语,望着马长礼那纯真的表情,杨宝

森点头微笑了。


以后,每逢唱起《文昭关》,每逢唱到这两句高腔,马长礼总是满宫满调,全力以赴。当观众席中掌声四起的时候,马长礼的脑海中,总又会浮现出杨宝森先生领首默许,点头微笑的情景来……。


做一名推陈出新的促进派

52岁的马长礼在舞台上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了。积四十年之经验,马长礼深知保守受损、革新获益。


一件事使马长礼终身不忘。传统剧目《三家店·打登州》向例有“京朝派”、“外江派”两种演法。按照马连良、杨宝森的演法,秦琼发配时,上场只唱儿句(散板)交待。“外江派”却是在秦琼上场后,起唱一大段(流水板。这里的“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的唱段,新颖活泼,词句通俗,向为观众喜爱。旧时,“京”、“海”派界若鸿沟,“京”派名角从不唱这段(流水。六十年代初,马连良把这一剧目传授给马长礼。行将公演之前,马长礼想起了这个唱段,他很想把这个唱段吸收进来,可又怕老师反对。当他鼓足了勇气要去找老师商量时,琴师李慕良出来劝他:“你不要冒冒失失地一下子把事情弄僵了、还是我先替你探探马先生的态度。”没儿天,李良带来回音:“马先生说了,先叫长礼唱给我听听,只要是好、完全可以加上。赶明儿个我唱《三家店》,也许还要加上这一段呢!”听到老师的批准,马长礼十分高兴,略一沉思,他明白了,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毫不保守,说意求新,难怪人家能自创一派呢!


学习老师的革新精神,马长礼坚持了“守成法而不拘泥于成法,创新程式而不悖乎程式”的作法。这体现在他演的《三家店·打登州》、《苏武牧羊》等传统戏中,更突出的体现在他演出的现代戏中。


从五十年代后期起,马长礼陆续演出了《智擒惯匪座山雕》、《青春之歌》、《草原烽火》、《芦荡火种》等现代戏,成功地塑造出一些正反面人物。他在《智》剧里扮演的杨子荣,在自述身世时唱的“杨子荣本是好根本,九岁放牛把地耕”的〔二黄〕,确有杨派韵味,但又别具一种质朴、恳切的风格;他在《芦荡火种》里扮演的习德一,更是匠心独运,有口皆碑。戏中,习德一那种种提、放长袍的动作,当是传统戏中耍褶子的衍变;刁德一那带有“语言化装”的念白,细琢磨有曲艺说唱的味道;习德一那瞬息万变的面部表情,显然是从话剧、电影特写中汲取了营养;“审沙”时唱的〔西皮摇板],又显系脱胎于《四进士》的“三公堂”了。凡此种种,都被马长礼广征博果,化为己出,从而塑造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毒如蛇蝎狠如狼”的习德一形象了。


物换斗移。转眼间,“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尽成古人了。时代要有新一辈艺术家出现,实践造就着一代新星。马长礼这样的中年演员,肩负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使命。有感于此,他对练功、排戏、学习、演出、课徒等诸项事宜不敢稍有懈息。他说:“我好比一铲泥、一块砖,虽然不大,也要把它铺酒在艺术大厦之上!”


【作者:赵晓东 1983.5《中国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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