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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人物微论-宝玉

2018-12-22 22:34 作者:sepstar  | 我要投稿


贾宝玉

宝玉是《红楼梦》一书的主角,这一点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关于宝玉的评点和论述,也可以说是汗牛充栋,根本就是数不过来的。在通常的关于宝玉的论述中,或许有这么几点是可以继续探讨和商榷的。

第一,宝玉反封建礼教。

宝玉反对封建礼教,是封建礼教的叛逆,这一点是根深蒂固的。我不反对宝玉对于封建礼教是采取的抵制的,反感的态度。只是觉得,将宝玉的行径一股脑儿简单归于反对封建礼教,或是不全面的,带有以偏概全的缺点。一般都认为,所谓的封建礼教就是儒家的那一套理论,这大致上没有错误。不过,这个儒家,到底是哪一种儒家呢?是孔子的儒家?还是孟子的儒家?还是荀子的儒家?还是董仲舒的儒家?还是程朱的儒家?还王明阳的儒家?这是个问题。宝玉不喜欢八股文,这就是说明宝玉是反对孔孟?这就不符合文本。宝玉不喜欢读那些“正经书”,就是说明他是反对传统的儒家礼教?这也不符合文本。宝玉为黛玉取名“颦颦”,并说了出处,探春有所疑惑。宝玉说:“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很明显,宝玉的意思是,《四书》以外的那些孔孟之后的人所著的所谓“儒家”的书,其实是假的,不是真的儒家,是道貌岸然的,是欺世盗名的。袭人在劝诫宝玉的时候,说:“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里的“明明德”出自哪里?是《大学》。这里其实就是为宝玉所说的“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做了注解——后人的所谓儒家思想是背离了初始的内涵的,不是孔孟圣人的思想。脂砚斋在这里说:“宝玉目中犹有“明明德”三字,心中犹有“圣人”二字”显然,宝玉对于孔孟圣人还是极为敬重的。所以宝玉所反对的,所不屑的,所反感的,是孔孟之后的被扭曲的已经背离了原始意义的所谓儒家以及因其而起的主流的意识形态。宝玉是从来不说孔孟的坏话,而且对于孔孟的书,宝玉是很熟悉的。何以见得?那一次薛蟠请客,还有冯紫英和蒋玉涵在座,他们行令。宝玉说了令的格式——“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一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如果宝玉不是对四书五经十分熟悉,他会想到行这样的酒令?因此,可以说宝玉是儒家的“原教旨主义者”。他的所谓的对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叛逆,是因为他的理念和现实是冲突的——他所认同的儒家不是现实中主流的那种儒家。他选了自己认为对的,所以反对自己认为错的那种。

过往,对于宝玉之恶八股,恶道学,以反封建赞之。认为其为先觉之人,认为其是看透了道学之虚伪和做作。但是有另外一种观点则认为,宝玉是因为其内心的女性角色认同,所以才会对社会赋予其的男性社会角色有强烈的厌恶,进而对构成这种角色规则的制度产生厌恶,此观点可以为一种参考。(《紅樓夢》新解-一部「性別認同障礙者」的烏托邦小說)

第二,宝玉对于男性的态度。

宝玉向来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但是宝玉对于某些男子却又十分的亲近,这些人有:秦钟、北静王、柳湘莲、蒋玉涵。

在宝玉眼中秦钟是: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在宝玉眼中北静王是: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在宝玉眼中蒋玉涵是: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

而对于柳湘莲,文本中没有宝玉对他正面的形容描述,只是说他: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这些宝玉能够亲近的男子,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用一个字说,就是“美”。似乎宝玉对于人的亲近是看这个人的容貌的,是个看脸党人。书中,贾珍、贾蓉、贾琏这些都可以算是些滥淫之人,宝玉是不亲近的。但说来奇怪,宝玉撞见了秦钟和智能亲昵,却一点儿反感都没有。甚至还和秦钟嘻嘻哈哈的。文中说:“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创。”或许,你可以说这是因为宝玉眼里,秦钟和智能是真心的,不是那种玩弄的心态,所以宝玉并不反感。但是从秦钟的表现来看,未必他就是没有玩弄智能之心。他完全不顾智能,定要行事,至少是对智能不尊重。很难说秦钟不是贾珍贾蓉那样的**焚身之人。所以,或许只能这么解释,宝玉的对女儿亲而对男子厌的心态,是逐渐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落实的。小时候,他因为长在脂粉堆里,所以天然对那些年轻的女性感到亲近,以至于如果一个男子在形容上和女子相近了,有女子的那种媚态,他也是十分喜欢的。他的这种对于美丽女性(或似女男性)的喜欢更多地是人的色的本性的体现。

在秦钟亡故之前,虽然黛玉是已经到了贾府,而且宝玉第一次见到黛玉就是十分动容的。但是从文本看,写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情节似乎还没有写宝玉和秦钟之间的情节多。而且中间有一段是黛玉因父亲重病而回家,那段时间宝玉所亲的只有秦钟。或许秦钟的故事放在这里,如同前面所说,是因为这个故事本是《风月宝鉴》中的一部分,而《红楼梦》书中关于秦可卿、贾瑞之事也是《风月宝鉴》的一部分,把这些故事放在一起,是保留了《风月宝鉴》故事的相对完整性。所以在此时,黛玉的重要性是不如秦钟的。不过,也许这样安排也就是在说宝玉自身也是在逐渐变化的。色也曾经是他所重的,而后通过秦钟之事,他有了些觉悟而脱离了色,转向了更高的程度——情。在秦钟之后,很明显,虽然宝玉还和蒋玉涵、北静王、柳湘莲等男子比较亲近,但是已经不似秦钟那种亲密了。宝玉的重心变为是和姊妹丫头之间的关系了。而后通过宝玉、黛玉、宝钗、甚至还有湘云、袭人、晴雯等人的冲突,最终宝玉得以成为只动情而不动色,最后因情毁而悟。此正是第一回中“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意思。

第三,宝玉对女性的态度。

宝玉对于男性,是鄙夷的,至少对于多数的男性,包括自己都是认为不如女性的。宝玉是热爱女性的,所谓意淫,脂砚斋就说,这是体贴。宝玉对袭人、晴雯等自己的丫头好,这是自然的。宝玉对黛玉、宝钗等姊妹好,也是自然的。宝玉对鸳鸯、平儿、香菱等也是极好的,这就比较难得了。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又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又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还认为:“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所以,对于宝玉来说,女性是分为两种的,一种是女儿——未出嫁的,这是美的;另一种是女人——出嫁的,这是丑的。也就是说宝玉并不是珍惜爱惜女性,而是仅仅针对的是女儿。不过,凤姐、李纨,甚至香菱都是出嫁的了,宝玉对她们态度如何?肯定是十分珍重的。况且,宝玉对于自己的母亲王夫人,对于自己的祖母贾母,以及自己的姨妈薛姨妈,会是厌恶的态度?完全是不会的。所以宝玉对于女性的态度——特别是女人——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当然了,宝玉对于女儿态度,是一贯的——喜爱。不过呢,似乎也是有例外的。例如,那次宝玉和袭人闹矛盾,结果是累及到一个小丫头——蕙香。宝玉当下就把她的名字改为“四儿”。宝玉还说:“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这个叫做四儿的小丫头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仅仅因为名字是袭人起的,而此时宝玉正和袭人闹情绪,所以就不能用这个美的名字了,硬生生地被改名了,这能说宝玉对于女儿都是珍爱珍惜的?又一次,宝玉因为和金钏调情受到王夫人震怒后,回到怡红院急急地敲门而不能开时,也是激怒了,结果开门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踹了一脚,伤及了袭人。此事也是将宝玉另外的一面暴露了出来。你可以说此时宝玉正是不安的情绪,因为金钏的事情而久久不能安定,况且还在下雨,所以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实际上正是这样的极端情况,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实质。虽然不可否认,宝玉是对女儿,这些个丫头们是好的,但是,远远不是所谓的平等的意识,特别是近代的那种人格的平等意识。或许在宝玉那儿,对这些丫头们,更像是一个小孩子对于自己的玩具——喜爱的时候十分喜爱,小心翼翼的;而自己情绪不佳的时候,则可以十分随性,也管不得什么珍惜不珍惜了。除开这些,看看宝玉对金钏,对晴雯的态度。金钏因为宝玉的调情最终自杀了,宝玉虽然是后来去祭拜了,但是当王夫人震怒的时候,宝玉却跑了,没有一点儿担当,整件事情可都是因为他而起的。若不是宝玉调戏金钏,哪会有后来的事情呢?都知道,在丫头当中,宝玉对于晴雯是最好的。但是当晴雯被撵出去的时候,宝玉又做了什么呢?——“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宝玉完全不能为晴雯有所进言,完全不能为晴雯有所分辨。是的,在《芙蓉女儿诔》中,宝玉或许是说了些对王夫人等人的怨言,但是不过如此而已,要他有所担当,他是不能的。其实这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宝玉是不是反礼教的。宝玉完全不敢对抗王夫人,核心的一点就是在于王夫人是他的母亲,他必须是尊崇的,必须是不能对抗的。这个礼,他是完全不能违越的。由此,最后宝玉的出家,无非就是因为他着实感到礼法必须要去违背了,不能不违背了。而在当时的社会,出家,成为和尚,就是可以违抗礼教礼法的一种合理的方式。宝玉出家不仅是因为幻灭而悟空了,更是因为他前面不能不敢违越礼法,此时他有了去违越的决心,出家就是他踏出违越礼法的实实在在的一个脚步。

其次,宝玉的这种将女性以出嫁而两分的看法,其实是有着一个漏洞的。那就是黛玉要不要结婚,准确说就是宝玉和黛玉能不能结婚。因为宝玉对自己是有评价的,他说自己“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那么既然出嫁的女儿会被男人的臭气所沾染,而宝玉又是臭气,那么黛玉不可避免地就会被沾染,就会成为死珠子。这岂不是玷污了黛玉。所以,从这个观点出发,宝玉不能娶黛玉。但是,宝玉和黛玉之间如果不能结合,那么正如后世读书人所遗憾的,这将是一个悲剧。也就是说,黛玉出嫁宝玉,或者不能出嫁宝玉,对于黛玉来说都将是个悲剧。而两种结果相比较,还是不嫁才不会毁掉了黛玉珍贵的形象,所以黛玉必须要在出嫁前夭亡,这样才能保持住美丽的模样。

另外,后人说到宝钗,很多人是认为最后宝钗和宝玉结合了,但是宝玉最后出家了,所以宝钗个人是个悲剧。不过,如果按照上述的宝玉对于女性的看法的二分论来说,宝钗和宝玉结合了,就会沾染上男人的坏的习气,就会变质。为了不变质,除了像黛玉那样夭亡外,还有另外一个途径,而且是唯一的途径,那就是寡居。寡居对于女性个人来说,未免不是哀伤的,特别是宝钗这种活寡。但是,这又是女儿能保持自己清净高洁之身的一种不用去死的方法——一种比死显得更为残酷的方法。这样说,并不是要否定宝钗的人生的悲剧。而是要说,宝钗的人生的悲剧,甚至黛玉的人生的悲剧,其实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是因为婚姻的不完满所导致的人生的缺憾。而是在于女性为了能持久保持女儿般的那种美丽纯洁,唯有的两种道路——死亡或者守寡——的残酷性、残忍性。也就是说,女性要得到所谓人生的幸福,得到婚姻的所谓幸福,那么必然是以女儿美丽的丧失为代价的。



第四,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的关系。

有关于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之间的关系,前人论述颇多。他们仨人,宝玉和宝钗是金玉良姻,宝玉和黛玉是木石前盟。而在宝钗和黛玉之间,有段时间,黛玉是对宝钗有猜疑的,而后和宝钗也亲近了起来。而脂砚斋曾说:“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很多学者都对此有过自己的论述。不过,假如我们用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来看,或许有些不同的新意。很明显,根据他们的姓名来看,宝钗是金,宝玉是土,黛玉是木。根据五行的理论,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所以为何宝玉在黛玉面前总是要赔礼——不管自己有理还是无理,因为木克土。而黛玉能被宝钗一席话说得心悦诚服,是因为金克土。那么什么是土生金呢?首先,有宝玉才有宝钗,宝钗是为了配合宝玉的玉而来的。宝钗虽然并不是自己有这个意识去接近宝玉,但是冥冥中,这种命运如同是天定的一般。其次,荣国公的魂魄曾对警幻仙姑说宝玉家族中唯一或可以有所指望拯救家业的。当然了,书中的宝玉是拯救不了的贾府的,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宝钗是具有这个理家治家能力的。这种能力会因为宝钗和宝玉的结合而具有合法性。如果未来宝钗能有所成就,那么她的基础正是在宝玉那儿。

当然,这是以他们三人的姓名而论。而我个人认为,在实质上黛玉是水,而宝钗是草(详见后续关于宝钗和黛玉的论述),那么以此而论,则宝玉还是土,黛玉则是水,宝钗则是木。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之间的五行关系又有所不同。按五行理论,土克水,水生木,木克土。此中关系是否可解呢?似乎也是可解的。首先是土克水,也就是宝玉和黛玉的关系。他们是相克的关系。这个和姓名五行中木克土是一样。只是方向反了。前述是黛玉克制了宝玉,这里是宝玉要克制黛玉。是不是呢?也可以说是的。因为黛玉的哭多是因为宝玉,虽说黛玉的哭多是因为多心和惆怅,但是外因都是在宝玉身上,且黛玉自己都说了:“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所以是宝玉是克制、或者说是制约了黛玉。其次,是宝钗和黛玉的关系。她们是相辅相成的。这和姓名五行的相克关系是对立的。是不是这样呢?是的。因为正是当年的水滋润了绛珠草,并使得绛珠草能化为绛珠仙子,这岂不是相生的关系?最后是宝玉和宝钗的关系。他们是相克的关系,这和姓名五行中的相生关系是相反的。可不可解呢?或也是可以的。我们知道神瑛侍者是因为凡心偶炽而下凡的,他为何会凡心偶炽呢?或是因为他浇灌绛珠草的缘故,因为浇灌绛珠草而使得他动了感念知心,动了感情,所以才会凡心偶炽。而正是因为凡心偶炽了,他才会经历一番兴衰和风流故事来。

那么究竟是以姓名五行,还是前身实质的五行来观察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之间的关系呢?我觉得都是可以的。因为以姓名五行论,他们是现世现实的关系;以前身而论,则是过去的本来的关系。两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

以五行来论述宝玉等三人的关系,就我所见,有两一位学者。其中一位在他的论述中,宝玉不是土行,而是火行。在五行中,木生火。所以宝玉出于黛玉。而因为火克金,所以最后宝玉离宝钗而去。而另外一位则和上述的现实关系一致,宝玉是土,黛玉是木,宝钗是金。不过他扩展开,另外加上了妙玉的水和湘云的火。他是从相克的关系出发来说论述的。金克木和木克土,是和我的观点相似。对于土克水,他说的是贾宝玉由色入空的人生历程在事实上否定了妙玉云空未必空的人生原则;对于水克火,他说的是妙玉的清高是湘云的风风火火的大众脾性相形见绌或见俗;火克金,他说的是湘云的天真懵懂成为宝钗这样的贤德之人的道德规约。(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红楼梦)



第五,宝玉和黛玉之间的自由恋爱。

几乎所有的论述宝玉和黛玉之间爱情的文章都会将他们的这种恋爱关系看作是自由的,而因此也就用来证明宝玉和黛玉是追求自由的,在这个方面是反礼教的,反传统的。是的,在那个时代,男女之间的自由恋爱还不是主流,主流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性之间私下的交往被认为是违背礼数的。宝玉和黛玉,他们彼此爱慕,彼此倾心,而这种爱慕和倾心,是基于他们之间的相识和相知,这才有最后的相爱。他们的爱情显得很现代。但是,我觉得有些吊诡,有些悖论的是,宝玉和黛玉之间的这种“自由恋爱”其实这是因为他们的不自由。他们为何是不自由的?因为他们都被圈养了起来。在大观园里,那里或是仙境一般。但是,他们能自由出入大观园吗?能自由出入贾府么?黛玉是小姐,自然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而宝玉呢?同样的。每每宝玉私自出门,都是被长辈所责怪的。而在大观园里,在贾府中,宝玉等能有多大的见识呢?宝玉那次见到了宝琴等人,说:“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 那么,假如宝玉是自由的,如同薛蟠那样,甚至是如同贾琏那样,能在府外有所行动,那么宝玉是否还会爱慕上黛玉呢?而对于黛玉来说,假如她也可以有出入的自由,有真的自由,而不是被限制在贾府中,限制在大观园中,能多接触一些男性,那么黛玉还会完全倾心于宝玉吗?即使不是这样,黛玉如果像湘云那样,只是偶有到贾府中来,宝玉和黛玉之间还能这么爱恋吗?这些都是不能确定的。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感情,全是在于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于“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所以,宝玉和黛玉之间的爱恋,与其说是自由的,不如说是因为行动的不自由而导致的必由之路。宝玉或是有黛玉、宝钗、湘云三人可以选择,但是对于黛玉呢?在大观园中,她所能选的唯有宝玉和贾环二人而已。以贾环之性情,黛玉可以选择吗?不行。所以黛玉唯有宝玉可以选择。黛玉曾经十分不屑北静王送宝玉的东西,还说北静王是“臭男人”。很多人就此认为黛玉有高洁的品质。但是,黛玉根本没有见过北静王。假如黛玉见过北静王,她还会这么说么?毕竟北静王是连宝玉都十分欣赏和品性相投的。自由恋爱的基础是什么?是有可选择性。而且这些可选择性,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是一种广泛性的可选择,多样化的选择。而这,却是宝玉和黛玉所不具有的。而且,他们之间的这种我们称之为自由的恋爱,其实并没有被贾府中的长辈所压制,而是被允许的,至少是不作为的(所谓元妃指婚或者调包计或是探轶,或是续书,没有确切的文本依据)。在前80回中,长辈们从来没有限制他们之间的交往,也没有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反而在是那段紫鹃试玉的时候说出一段情有可原的道理来。可见,他们之间的自由,完完全全是因为后人所认为的压制自由的那些人的宽容。

在书中,其实比起宝玉和黛玉之间的这种自由恋爱,是有真的自由恋爱的,这就是小红和贾芸。他们都是有很多选择的,而他们又都在多样性的选择中选择了对方,这才是真的自由的。尤三姐不是自由吗?不是,她是单相思。贾雨村和娇杏呢?也是贾雨村单方面的。尤二姐和贾琏或可以也算是自由恋爱的一对。


贾宝玉


最后,红楼梦是以悲剧而著名而垂世的。这是谁的悲剧?是黛玉的悲剧?是宝钗的悲剧?是王熙凤的悲剧?是贾府的悲剧?是宝玉的悲剧?都是的。总体来说是宝玉悲剧。整个故事的悲剧几乎都是和他休戚相关的。

宝玉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但是并非一个如同薛蟠那样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虽然他周围尽是佳丽秀女,也衣食无忧,在怡红院里也是快乐异常,但是他所受的压制压抑也是异常的。首先是来自于家长的压制。宝玉是有诗文方面的才学,假如放在唐代,他或许能够光耀祖宗。但是在那个时代,诗词歌赋虽然依然是读书人卖弄的学问,但是已然不是能够晋身立命的依据了。那个时候讲究的是出身,是有功名。虽然可以说,这是历史的进步,因为诗词歌赋并不能治国,但是仅仅一条路,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是狭隘的。况且出身的依据也不再是经天纬地的真学问而是四平八稳的八股文章而已。这是宝玉所鄙视的。然而,宝玉的第一个悲剧在于,在那个时代,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假如他是如同薛蟠一样,他也就不在乎什么功名不功名的,他做个浪荡公子好了。但是他不愿做个这样沉沦的人。同时,他也不喜欢那些道学。他有天生的抵制情绪。这样的抵制情绪或许是因为他父亲贾政的缘故。贾政相对来说是个正派的人,俨然一个道学中人。不过他所遗憾终身的是他是没有功名的,借着父辈的余荫而成为了朝廷的命官。但是这样的出身在那个时代是不被主流所认可的。所以他才会对宝玉恨铁不成钢。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宝玉对于功名是抗拒的。其实,我不觉得宝玉看淡功名是因为他看穿了功名的虚伪性,而是在那种环境下,养成了一种逆反心理而已。同时,可能在那种大官宦家庭里,多多少少听过看过一些所谓绅士学人的龌蹉事情,因而产生了鄙视感。宝玉抵抗着功名,但是那个时代里,功名是证明一个人能力才学以至于地位的根本。主流社会只承认这个。宝玉能抵抗这个家庭,但是抵抗不了这个社会。

宝玉的第二个悲剧在于,他自身的怯懦。他和黛玉交好,一心只想着黛玉,虽然他对黛玉表示了自己的衷心,但是在其他可以决定他终身大事的家长面前,他没有表示出自己的意见。他在等待什么呢?其次,金钏因为他而自杀;晴雯因为他而病亡。虽然他都表示出了自己的哀伤,但是他实际做了什么呢?金钏被教训的时候,他一溜烟跑了,金钏被逐他也没有说上话。晴雯被逐他也爱莫能助的。他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去。不一定他在王夫人面前求情就一定有用,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这样做。他惹出了这些,但是不敢担当。他周围的姊妹们一个个离去,他自己悲伤了,但是他没有去想自己是不是在其中起着消极的作用呢?

第三,贾府整个的破败,虽然可能是骤然的,但是他作为其中的一员,难道看不出一点儿征兆?另外,他对于这样的衰败是怎么样态度对待呢?他只是被动地等待这天来到,坐以待毙。这又回到了第一点上。他是公子哥,他向往着感性的生活,但是生活总是骨感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多是纸面上的,而纸面后的生计才是生活的重点。他鄙视假道学也罢,但是对于未来家族的生计,他也未曾考虑过。即使贾府没有后来的变故,但是就凭着宝玉现在的这样的一种状态,他和黛玉掌家的时候,贾府一样会衰败的。因为他懂不得如何营生。不要说,贾府的衰败是因为贾赦、贾琏、贾珍这样的不肖子孙的胡为。宝玉的责任也是逃不掉的。他作为贾府的一员,作为贾府的子孙,他又为这个家族做了什么积极的贡献?即使是不谈什么光宗耀祖的,就是如同凤姐那样能把家里的大事小情理顺,宝玉都是不能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宝玉不知算计,不想算计持家,连黛玉也有微词。莫说这样一个大家需要操持,就一个小家也要操持的。宝玉完全拒绝这个。所以说,一个家族的衰败,不仅仅是在于出了几个沾花惹草、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更是在于无人敢于担当,敢于作为。看起来是十分清爽的人,实际上是无所作为。

宝玉有个号-富贵闲人-富贵且闲散。富贵由不得他,是天生的;闲散也是由不得他的。也就是说,闲散不仅是因为宝玉自己的主动追求,更在于家族长辈的默许。宝玉能闲散的前提在于富贵,若无富贵这个前提,他需要为生计奔波和操心,他还能依旧闲散吗?他能放下,是因为他拥有了,他不累不忙,是因为有人为此在累在忙。

因此并不能完全将宝钗视为对立面,视为迂腐和保守。宝钗的建议在那个时候是具有现实的意义的。当然了,没有了现实和理想的冲突,就会有悲剧的发生。没有悲剧的发生,就不会有名著的诞生。几乎每一部名著莫不是因为有着悲剧的结构。每个人都是一步悲剧。所以我们才珍视悲剧。续书中后来宝玉出家了,他出了出家还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他没有功名,不屑于功名;他没有一技之长,不能出劳力。他又不能如司琪、尤三姐那样刚烈,自己了却余生。找个破庙,受人香火钱接济或许是最可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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