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好吃星球》（十九）|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一段奇妙的经历后，小队终于得到了猪肉，当然也尝到了酒的厉害。美食在变得丰富，开始超出他们的想象。可这时候，一个神秘的晨梦居民醒来了，他似乎知道很多地球上的事，而且也像有着什么邪恶的计划一样。可他到底是谁呢？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好吃星球第十八章 好吃的树
全文约6200字，预计阅读时12分钟
一
艾由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她在森林中奔跑，而四周的树全都是白白嫩嫩的，十分好吃。她一边做梦一边吃了个饱，醒来后，觉得嘴里还有那美妙的味道，是个十分真实的梦。她觉得这是启示，如果树也能吃，那居民们就都能尝到地球的美味了。
结果她便很认真地研究起树来，有一次她尝试把树皮加进汤里，结果那汤味变得奇怪无比，那天的食物完全被这几片树皮糟蹋了。可她依然不肯放弃，有一天她和小队在森林里分头寻找蜂巢，却在山崖下偶然发现了一处山洞。从那山洞口中透出的风里可以闻到一股奇异地香味儿。
她本来想把小队成员都叫过来，可那股‘我是发现者’的虚荣感又影响了她，她只身进入了山洞，没想到里面地形复杂，如果不是有嘴溜子记录，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迷路了。不过遵循着香味的引导，她最终走了出去，山洞连着一处天井似的地方，那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平坦地。她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来源，是几棵树传出来的，她忽然感到这便梦里的启示，这一定就是那种可以的吃的树了。
她剥了几片树皮，急急忙忙地想赶回去分享给大家，可回到洞口的石阶却被踩得碎开了，踏上去的时候差点坠落下去。洞口离峡底有七八米高，四周全是峭壁，幸好有一块碎石卡住了，没让石阶完全坍塌，艾由这才惊魂未定地逃了出来，但这种经历对她来说是值得的，过程越是艰辛，她越觉得的这食物更加来之不易。
拿着好不容易弄来的树皮，她再一次想把它加进汤中，可这次，大家一起阻止了她。
“别再往汤里放任何东西了。”清二生气地把树皮捡出来扔在一旁，“好好的食物都被你弄得难吃了。”
艾由又把它们拾回来，“你懂什么，这次的一定能吃。”
“你见过日记上有写到它吗？”星雨在一边问。
“没有，可是我梦到过。”
“梦？”清二哼了一声，“梦都是假的，你竟然会相信梦啊。”
“不尝尝怎么会知道呢？是吧，姐姐。”
她满以为会得到星雨的肯定，可星雨却没有答应她这样做，“还是找日记上有的食物吧。”她默默地说。
“姐姐，这是我好不容易在一座山洞里找到的。”
“你真是个捣蛋鬼。”星尘也趁机取笑她，“连树皮都要吃，要不要再尝一点泥巴呢？”
结果没人一个人要试试她的那些树皮，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这些人的反应深深刺痛了艾由的自尊心，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她本想让他们吃到好吃的树皮，一边称赞她，一边再把自己的冒险经历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可现在他们却都在用一副看傻瓜的眼神看她。
“好吧，既然你们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她站起来。
“好啊，那你那份我来帮你解决吧。”星尘高兴地拍起手。
看大家无动于衷，艾由真的生气了，转身向草莓号走去，星雨叫了她一声，可艾由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了，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直接返回了飞船。
艾由既委屈又伤心，她还什么都没吃就回来了，气愤地把藻泥倒在地上。
我会让你们知道刚刚是多愚蠢，她这样想着，并不甘心就这样坐下去。于是带着那几片树皮，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藻泥养殖场。罗美的工作并不辛劳，只不过要时常盯着养殖槽，如果有藻泥溢出就要清理。一般只有在加营养剂时这儿才会繁忙一点，但现在的藻泥正在成长期，只罗美一个人呆在那儿便好了。
当罗美看到女儿来了之后很是惊讶，艾由很少来这儿，作为母亲罗美也很少回家，她有时候也会担心艾由整天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哪，但也习惯了，艾由就是个闲不住的孩子。
“很难得嘛。”罗美高兴地让她坐到身边，“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总得要工作嘛。”艾由默默地看着食槽说。
“工作？”罗美端正起来，“你同意做这份工作了吗？”
“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接替你吗？”
“没错。”这的确是罗美的想法，“可现在不需要什么工作，其实这工作很简单，只是呆在这儿就好了。”
“我今天想试一试。”艾由说，“要不我替你工作一天试试怎么样？”
罗美从来没想到艾由会渴望这份工作，她当然十分高兴，虽然满脸奇怪，但总算是一件难得的好事儿。罗美当场就答应了，“非常乐意，我正好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她本来想告诉艾由一些注意事项，可转了半天又发现没有什么好交待的，于是只好说：“什么也别碰，尤其是加热器，其实藻泥今天也不会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你该干什么。”
“那我就体会下什么也不做的感觉。”
罗美满意地离开了。
可当她一走，艾由当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的，她赶紧取出了准备好的那几段树皮。
等大家都觉得好吃时，你们就会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了。她这样想着，就把那几片树皮丢进了藻泥池中。
她没想到这项计划完成的如此迅速，迅速得当她丢进了树皮后，却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看着在藻泥上飘浮的树皮，她发起愣，又从旁边取来搅拌藻泥的长杆，伸到树皮的一旁搅动起来。
可虽然这样搅着，却一直是在附近，并没有去碰那些树皮。
因为她知道，一旦把它们搅拌进去，便没办法再取出来了。而这时候，她的怒气也消散了，另一个问题冒了出来——真的要让大家吃到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吗？
她停下打量着眼皮下的树皮，的确，它们有一股香味，但香的东西就一定能吃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梦呢？
她做过很多梦，有一些也很真实，没错，她渴望有一种食物能让所有居民全品尝到，她渴望树也能吃，草也能吃，山、河、苔藓全都能吃。可是，这些树皮真的能吃吗？
即使是星雨也只是找日记上的食物，地球上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吃的。
难道树能吃只是个梦吗？她想，会不会是你太任性了？
艾由忽然清醒了一点，她现在做的可能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万一这种树皮不能吃呢？或者有毒呢？那样的话不就是害了大家吗？
想到了这一点，她忽然震惊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干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赶紧丢下竿子，弯下腰把那些树皮一个个地再捡了回来。对，是我太任性了，她想，大家并不是针对她，只是不想让她做一些不顾后果的事。
艾由开始后悔了，她的脾气来的快散的也快，她后悔当时不应该离开那，那时的行为一定让他们错愕了，她记得星雨叫她时的语气有种抱歉的味道，不是怪她，是想告诉她别那么冲动。
在这独自的时刻，艾由才开始审视自己，反而自责了起来。不行，她想，我得赶紧回去，这件事儿是自己错了，而且还差点犯更大的错。
她看着手中的树皮后怕不已，还好没有搅拌进去，不然真的就回不了头了。
可她正这样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我可看到了。”
她吓得赶紧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孩站在养殖场的舱门那，梳着一头油油的头发，眼神又像笑又像在凝视。
“你来做什么？”艾由认了出来，这孩子住在十二区，叫乌瞳，是个调皮的孩子，另一群调皮孩子里的孩子王。平时他们并没在一起玩过，只不过在彼岸广场上有时会见到。
“我看到你把那东西放进去了。”乌瞳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艾由赶紧把树皮装进了口袋里。
那孩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好啦，我不想告诉别人这件事儿。你害怕什么。”
“什么事儿？我说了我不明白。”艾由为刚刚的行为心神不宁，但她不会被这样一个小孩子威胁到的。
“据说有人在藻泥中下毒，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你。”
“我没听说过，而且我正在工作。”
乌瞳走到养殖池那站住，眼睛看着那池藻泥，“真羡慕。”他说。
“羡慕？”艾由问。
乌瞳撇了撇嘴，“我的工作是回收藻泥代谢物，你知道这种工作吗？”
“我知道十二区的孩子很早就会工作。”
“把变味发臭的藻泥收集起来，送到氧电池中心，从不跟新鲜的藻泥打交道。”
“你是羡慕我的这份工作？”
“看着满池的藻泥谁不羡慕呢？”
“算了吧，这是份很无聊的工作。”
“无聊但同样让人尊重，无聊是受罪，但你们愿意承受，这样其它人都不会饿肚子。”
艾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本以为这是个爱调皮捣蛋的家伙，但这时发现他也心怀感恩。
可这时候，艾由有了个主意。
“既然你喜欢，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试？”
“就坐在这儿，看着它们，这就是工作内容。”
“我能有这样的机会吗？”乌瞳眼神中透着一股热切与期盼，他用不敢置信的口吻问道。
“当然。”艾由趁此机会从椅子上跳下来，“要么这样吧，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感受一下这种工作的体验。”
这样就可以去找朋友们了，艾由想。
“那太感谢了。”乌瞳高兴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完成这份工作的。”
“其实不需要做什么……”
“只要不要乱动更不要碰加热器。”乌瞳抢着回答。
“对。”艾由点点头，看来这孩子也很懂的嘛。
“放心，我就坐在这儿盯着它们不动。”
“那就交给你了。”艾由向他眨了眨眼。
当乌瞳端端正正地坐到椅子上后，艾由便急着打开了舱门，“我一会儿就回来。”她关上舱门后，立即就跑了起来。
我来了！朋友们，好心情的艾由回归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五号舱口，可舱门刚一打开，就见清二和星尘正跑向飞船，一见到她他们就向她大喊。
“不好了！星雨不见了！”
二
他们各自分开十几米，在森林中寻着找，绕过美世佳山，他们又去了落水湖，可即便喊叫声传遍了山野，也没有星雨的回应声。
“她不可能走这么远。”清二难过地说。
天气非常晴朗，森林里的可见度也不低，但星雨就像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你确定她是往这边走的吗？”
“不确定，但田野那边也爬上去过，如果她在一眼就能看到了。”
“我也去丘陵找了，没有姐姐。”星尘急得都快哭了。
“你确定她没说去哪吗？”
“没有，当时大家正在洗菜，等着她烧一道新菜，可她却说再等她一会儿，结果一走开就再没回来。”
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那时候如果还找不到她，便只能把地球的事告诉大人们，最要命的是，星雨究竟在哪呢？
她不是一个不打招呼就走的人，这样反常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星雨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再折回来，清二和艾由继续探索森林，而星尘和爷爷则去山上找她。
艾由反复思考着星雨可能的去处，合作菜园没有，油菜花坡也没有，时常能找到食材的地方全无踪迹，湖边和香菜岛上也不见她的影子。
星雨仿佛就在这地球上消失了，一想到这些，艾由便开始发抖。
“清二，你再好好想想，星雨姐姐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只是说让我们等一下她，我们以为她就在附近，可很久她都没回来。”
“除了这个呢？之前她在做什么？”
“除了这个？”清二思索着，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对，她当时闻了你拿来的树皮，说了句……好香。”
“树皮？”艾由翻了翻口袋，随后愣住了。
“树皮怎么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艾由大喊一声。
在森林边缘，贴着山底走，一处凹坡下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那洞显然通着另一处地方，因为有风穿过。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洞？”
艾由没时间跟他解释，让嘴溜子打起电筒，先弯腰钻了进去。
清二爬在洞口那，“要不要为你系上绳子？我带了绳子。”
“喂，难道你不进来吗？”
清二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跟在艾由身后钻了进去。
洞中透出香味，艾由告诉过星雨这里的位置。
洞口虽然很小，但有如倒在地上的漏斗，进去后慢慢就宽阔了，没爬几步便能站起身来。嘴溜子的电筒四下一照，七七八八的洞口在里面的墙壁上杂乱排布着。
“姐姐一定是迷路了。”艾由担心地说。
“你既然来过，就赶紧找到她吧。”
“可我是胡乱走的，如果不是嘴溜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那可怎么办，总得选择一个进去吧。”
艾由开始用鼻子闻起来，果然，那股异香还在，当时她就是顺着这香味走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选择权交给了鼻子，闭上眼睛，寻觅起那股味道，选择了其中一个洞口。
沿着那狭窄的通道，他们穿进更多的洞穴，水滴轻轻在石笋上滴落，而艾由则只是用嗅觉画出路径，沿着它一直走下去。
她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星雨还是好好的。
终于，当在不知多少个洞中穿梭后，终于看到了亮光。
一刹那，她和清二冲进那斜射下来的阳光中，在他们脚下，石台已经坍塌了，七零八碎地落在谷底。
艾由一下哭了出来，“笨蛋！”她向洞下面大叫道。
那几棵树下，星雨正坐在那儿，怀抱着一堆树皮，笑着向她招手。
火堆旁，艾由的脸红红的。汤为星雨包扎好了伤口，她的腿被落下的石头划伤了，但还好只是擦伤。
星雨已经开始弄起晚餐了，支起了两座火架，一只用来炖，一只用来炒。
“对不起。”艾由小声地对她说。
“干嘛道歉？我还要谢谢你呢。”星雨笑着说，“要不是你，我就不会发现它们了。而且也是你们救了我啊。”
星雨把那些树皮加进炖汤里，又在另一个盆内放上油，“虽然那不是直接吃的食物，却是一种不错的佐料，它叫桂皮。”
“桂皮？”
“而且正如你所说，确实有可以吃的树哦，我帮你找到了。”
艾由惊讶地看到星雨手里拿着株一簇簇的植物，样子黄黄的，正如一棵茂盛的树。
“是微型树哦。”星雨笑着对她说，“炖肉加上桂皮能解除肉腻，再用炖肉炒这种树，一定会非常美味的，好好尝尝吧。”星雨拿出日记，展开到一页放到艾由面前，自己接着炒起那株微型树来。
【好吃日记-好吃就行】
我和阿星吵架了。
当然了，小小的争吵很正常，但这次是因为我们各自的执念发生了冲突。
本来是件小事儿，我把他的研究成果吃得太多了。
随着阿星的研究越来越受到重视，他需要经常要外出，有时候会很久见不到他，我帮他照看菜园时，有时候会忍不住取来吃上一些，因为他栽培的食物太美味了，有种小时候的味道，这种纯粹的味道在大饭店里可是难寻的。
但他会摇着头说，“别吃太多呀，总会吃光的。”
可其实，我虽然会吃，但并不是毫无节制哦，每个品种只会吃上一点，我知道研究需要多少，并没有打破那种平衡。
但我当时还是赌气说，“食物就是用来吃的，与其研究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地球的环境变得更好。”
阿星的研究便是针对于地球环境的，他让植物更耐寒，耐热，不怕虫害也不在乎太多养料，可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么？人类早已经能够移民火星了，为什么还不能把地球变得更好呢？反而让天气越来越差，难不成有一天人类要全离开地球？
可他却说，美好的梦想仅仅是一个美梦，在现实面前要学会解决困难。
可光光把食物变得生命力顽强，地球却越来越脆弱了。因此我跟他吵了一架，而后他又出差去了。
但是，等他不在的时候我也会想，我的想法的确能实现吗？回到外婆小时候的年代，在青色的山下收获自然而然的美食，那时的确让人向往啊，但又经不住时代的变迁，好像人是不可能停下来呢……但如果是对美梦向往的话，如果早一点所有人都做这样的梦该多好，说不定就不是梦了。
我并不觉得阿星有什么错，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吧。这么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有些太任性了，但是，没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在阿星回来那天，我做了丰盛的炖肉，他非常喜欢我做的炖肉，果然吃着它们，阿星赞不绝口，我们都没有再提之前吵架的事，有种感觉就应该埋在心底，有种生活就是要相互包容的吧。
嗯，说到炖肉的秘诀，我就来写写桂皮的事吧。
……
炖肉炒微型树的味道让大家惊叹，几种美食汇在一起竟然能产生这种香浓的味道。不管是佐料还是油，加上食材后各自都发挥了作用，它们简直就是为舌头服务的，让它饱含着这香浓的滋味，让牙齿不断地咀嚼下去。
艾由边吃边偷偷地抹掉眼泪，她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微型的树，她在日记上曾看到过，它叫花菜，不是树，星雨也肯定是知道的。但她们谁也没有讲出来，艾由一脸感动地吃着它，只是说了一声：“这种树真好吃呀。”
一顿丰盛的晚餐让大家心满意足，他们再次回到草莓号上，梦想还在继续着，让所有人都品尝到地球的美味，他们相信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可当他们走到通道中时，一股烟气顺着顶部丝丝飘荡进来。
忽然间，警报大作。
养殖场失火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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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狼行者》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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