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0-五.牺牲品
黑压压的雾气如同密不透风的裹尸袋，将世界隔绝成内外两地，一面锁住黑暗与血腥，另一面掐断光明。
从黑巢虫停止行动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2小时，相比于怎么逃出这人间地狱，誉阳现在更关心抵在自己脑后那冷冰冰的金属枪管。
除了誉阳和杨毅两人，第十二小队无人幸存。
誉阳想到这，便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象征性的举了一下双手，随后又将手插进裤兜里摸索起来。
“别动！”背后传来一声呵斥。
显然对方被这种轻蔑的举动刺激了，但誉阳没有理会，仍旧自顾自的摸索着。
“我说了别动！”
枪口不断的磕碰着誉阳的脑袋，誉阳却如无事发生般，从兜里将烟掏出一只揉皱的烟卷叼在嘴里。
“你不敢开枪。”誉阳点燃烟深吸一口，不知何时又从兜里拣起一只烟卷，背着手向身后递去，“来一支？”
“你......”
单凭一个字，誉阳就能感受其中漂泊不定，犹豫不决。
“你知道自己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吗？”誉阳反问道。
显然对方被这一声质问镇住了。
话音刚落，就在枪口离开誉阳脑袋的一瞬间，誉阳迅速转身，将脚向后迈出半步稳住中心，随后收紧腰腹深吸一口气，一记重拳从腰间弹射起步，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一拳重击杨毅的腹部，将他连人带枪顶飞上天。
半截被咬断的烟卷与自由落体的杨毅同时掉落在誉阳脚边。
杨毅面部表情扭曲着，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突如其来的疼痛与失重感让他无力反抗。
誉阳看着掉落在一旁的步枪——那是下车后自己亲手交给杨毅的武器，他将一声轻叹混入白烟里缓缓吐出。
“新兵，战场不是过家家，除了自己谁都别信。”
杨毅紧紧握住腹部，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誉阳早已将刚刚自己手中的步枪对准自己。
这一瞬间，杨毅才知道面对死亡竟是如同溺水一般无助，想要浮出水面换气，却又无处使力，只能任由身体坠落于冰冷的海底。
杨毅忍着剧痛，极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恳求道：“请帮我带份遗书......”
话音刚落，誉阳便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嘣！”
[不知是哪里中弹，也许是一枪毙命，所以才察觉不到枪伤的疼痛。]
杨毅大口大口喘着气，向四周打量着，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色。
[死后的世界原来也是只有黑色......]
杨毅缓缓闭上眼，在心中自嘲着。
[脱去了名为“活下去”的负担，如同丢开了上千斤重的枷锁，死还真是一种享受。]
[希望妻子与刚满3岁的女儿能够好好活下去。]
[可这是乱世......]
尽管生活生不如死，但谁愿意在世上还有牵挂之时以死逃避？
杨毅咬着牙，任由泪珠滴落在地面，混杂着血腥味消失在土里，一股不甘心涌上心头。
杨毅感受到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真实的可怕。
[还真是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怎么，我这‘嘣’的一声给你吓傻了？”
一声玩笑话将杨毅拉回了现实，他迅速摸着自己的身子，没有血迹。
“那晦气的东西自己留着。”誉阳看着一脸疑惑的杨毅继续说道。
虽然周围视线昏暗，但是在探照灯的余光中，杨毅的的确确看到了步枪的扳机被扣动，就连那“咔哒”一声也确确实实听到了。
“这次路线是上头指示你暗中修改的吧。”誉阳将枪又丢回杨毅手中，“接着！记得检查一下弹夹，有些步枪容易卡膛。”
杨毅慌慌张张的接过步枪，看着打开的保险，这把枪根本就没有子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誉阳无视了杨毅的问题，将胸前的“老虎”式样的队徽摘下，轻轻抹去上面的血迹，反而质问杨毅：“为什么加入他们？”
“你指的是？”
“幽灵部队，不用装了，我都知道，只有直隶于中央高层研究部的部队才有能力不知不觉修改这么重要的战略信息。”
杨毅转头看了看刚取下的空包弹匣，轻叹一口气，不准备再继续掩饰。
“因为钱。”
“他们承诺给你多少。”
“两百通用币。”
“还真是廉价。”
听到“廉价”二字，杨毅怒视着誉阳，大声喊道：“你知道200通用币意味着什么吗，那不是‘玛尔’那种没有价值货币，200通用币起码供我们一家人不凑吃穿10年！”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食言？”
“他们已经支付了20通用币，就算食言那也是一笔不晓得费用了，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只知道如果不去尝试，也只是换一个地方死而已！”
“说的好听，要死滚远点去死，你应该很清楚任务内容是什么，你只是在自我满足的逃避。”
“那如果是你你怎么做，看着家人活活饿死吗？”杨毅愤怒的用手砸向地面，冲着誉阳喊道，“你不过是个伪善者，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誉阳此刻沉默着，平静的接受着面前这名中年男子的愤怒。
由于腹部的重击杨毅边说边咳嗽着，双手紧紧捂住腹部，但嘴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不过是想要身边的人活下去而已，这有错吗？是因为你自己在军队不愁吃穿，还是因为你自己可以做到为了国家去牺牲自己的家人？！”
誉阳看着由于面部表情扭曲着急促喘气的杨毅，平静问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换我了。”
见杨毅不再做声，誉阳便继续说道：“十三队的大队长，钱光远，半个月前调过来的，因为上头的决策失误，十三队被蟑螂群包围，半个队都没牺牲了，这人性子急，到上头那大闹了一场。刚刚开火站在最前头的就是他。”
誉阳重新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原后勤部的分队长，瑜霖，一个死脑筋，分配物资数量方面一点不含糊 ，你知道的，这在高层军官眼里可不讨喜。还有源钰锦，周常胜，姚高远......而你的任务目标就是确保这些人死在这次任务中，我和你一样清楚死亡很可怕，而且我也知道像你这种人更惧怕看着自己的挚爱之人死去，但每个十二队的士兵都在面对你所面对的恐惧。我在这军队整整待了10年......我不希望十二队中的任何一人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死去。”
尽管面前这名大块头士兵说的云淡风轻，但杨毅注意到了他那颤抖的的右拳青筋暴起。
杨毅不自觉回头看向来时的路，尽管只有一片黑暗，但在黑暗的尽头那些无数的尸体是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凭空消失。
自己也许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杨毅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看着低头反思的这名中年男子，誉阳从裤兜里又摸出一只压皱的烟卷：“来一支？自家做的，虽然味道不比大牌子，火机在这。”
杨毅有些发愣，此时此刻他完全搞不清楚誉阳想干什么。
犹豫片刻后杨毅还是接过烟叼在嘴里，点上火，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股白烟。
一直生活在压抑中的人不会傻到拒绝一只烟。
“坐会？”誉阳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
抽了几口土烟，紧绷的神经舒缓开来，杨毅突然间感觉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怎么样，还不错吧。”
“抽起来没啥苦味，口感比城中那家华牌烟还要好些。”
“嘿，算你识货，我家老爷子没啥爱好，就喜欢亲自做点烟丝。”誉阳得意的笑道，“这烟草和蜂蜜都是精选挑选的。”
“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声，还知道幽灵部队，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刚刚借完几百辈子都还不清的钱，然后潇洒舒服了一把的‘逃票犯’。”
烟是个好东西，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人获得短暂的放松与冷静，可对于杨毅而言，还有那冷静以后带来的巨大罪恶感。
“你不生气吗，是我修改了行军路线......”
“一个人拿刀捅死另一个人，你会怪这把刀杀人么？”
杨毅眉头紧锁，缓缓低下头，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第十二队如果顺利回去，只会比死在黑巢虫嘴下更惨。”
杨毅有些诧异，但看见誉阳严肃的神情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多知道一些反而更危险。
被雇佣的杀手与目标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人只是静静的享受手中的土烟。
“我们能活着出去吗？”不知过了多久，杨毅扭头看了看那令人窒息的黑色死亡壁垒，改口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有什么好担心的，生死有命，天要你亡你怎么办？”誉阳轻笑道。
抬头望去，连夜空都已经被黑雾遮蔽的严严实实，黑巢虫群就如同一只漆黑的大碗，狠狠倒扣在方圆几千米的土地上。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外圈的黑巢虫从两人逃出来开始后没多久，就一直停在原地。
但幸存的最后二人明白，最后的结局不会改变。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愈发浓烈，香精与尼古丁所带来的虚幻梦境慢慢破裂。
誉阳随手丢开烟头，起身活动筋骨。
“拿好枪，这次别忘了检查子弹。”誉阳说完便利索的提起探照灯，捡起自己的那份装备，朝着黑雾边缘大步走去。
杨毅仍坐在原地，叼着不舍得丢掉的小半截烟卷，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迹象。
誉阳头突然停住脚步：“只是坐着的话，以后可就没机会抽这种烟了。”
“你也说了，上头就是因为知道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黑巢虫的包围圈......”
“新兵蛋子，如果老天要你死，那你就得把自己的棺材立在老天爷的家门口，让这他天天见鬼去！”誉阳说完便径直向黑雾边缘走去。
没过一会，誉阳便听见背后传来的一阵声音。
“一个棺材不够，得两口。”
黑巢虫包围圈外，不见火光，却有振聋发聩的枪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