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72
第七十二章
“展昭......天......亮前......玉......蚕......幽明......境......”展昭盘膝榻前,缓缓催动内力,脑中不断萦绕的是野利荣重伤之下还拼命拉着他不断念叨的散碎音节。肺脉的阻滞还是很明显,展昭试探着想冲开阻滞,却终因两脉被封而力不从心,情急之下稍微用强,不想骤然触发了内伤,肺俞间的锐疼如浪般席卷而来,几乎再次让展昭喘不过气来。

一股绵绵之力于胸肺间促然而起,熟练地归导着展昭体内乱蹿的真气,须臾之间已将真气收服压制,展昭才得以喘息,缓缓睁开双眼,白玉堂正摆着一副“你想找死啊”的表情瞪着他。

展昭忍不住就笑起来,不等白玉堂“好话”出口,立刻乖顺服软道:“展某知错,下次不敢了,多谢白兄相助,还望白兄暂息盛怒,需知怒大伤身。”
白玉堂收了内力,撇了一眼虽然还苍白着脸色,却晶亮着黑眸笑得很是明朗的展昭,转过身,单脚将桌底的鼓凳一勾,“噔”地坐了上去,寒着脸道:“我伤什么身,我又没被疼得一身汗。”

展昭似未听出白玉堂言语之中的奚落之意,丝毫不恼,反而含着笑,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一盏茶,刚送到嘴边便被夺走。
“怎么?你就不问问那头牛的状况?”白玉堂仰头灌完了整整一盏茶,抹了抹嘴道。

“牛?”展昭有些懵。
“你知道他有多重吗?老天,替他疗伤不怎么费劲儿,把他扛进房间倒真费了我好大劲儿。那家伙,铁牛般坠沉,累得我够呛。”白玉堂一边抱怨,一边又将茶盏“啪”地一声搁到展昭面前,盯着桌上的茶壶,勾了勾下巴。
“白兄辛苦。有白兄出马,野利近卫定然已无大碍。”展昭微笑地看着白玉堂,接着又很“识趣”地为白玉堂续上了一盏茶,道:“这盏茶,展某替野利近卫谢白兄仗义相救。”

果然,白玉堂口中所指的“牛”正是野利荣。
“哼!你少来。”白玉堂翻了展昭一个白眼,“你以后少给我找麻烦。”
“好。”展昭笑得淡淡的。

“包括你!”白玉堂喝了一口茶,指着展昭警告道。
展昭轻笑垂眸,并未言语,只是抬手重新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递到唇边,浅抿一口。

白玉堂最“讨厌”展昭像这样清风一笑却不言语,总觉得此时的他像是个存在于幻境里的虚影,不知何时,一个晃神就会消失不见。
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杯盏被震得嗡嗡作响,白玉堂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凑近了展昭道:“呐,展昭,我警告你,我已经答应欧阳老哥了,此事一结就随他回陷空岛,那时我可就真管不了你了,无论你是再伤了,还是......,都不与我相干,你各自好自为之!”
白玉堂最终还是绕开了那个字。
江湖儿女,本无禁忌,但自从亲历展昭“死”过那一次以后,白玉堂才惊觉:生死二字,对任何人都只能有一次,轻言生死,看则潇洒不羁,实则鲁莽幼稚,也是从那次开始,白玉堂发现自己再轻易说不出“死”字,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被展昭吓得落下了病根儿。
“好。”展昭依旧淡淡地笑着应道。

“你......”白玉堂语塞,心中暗自嘟囔:这只猫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黑眸之中掠过一抹狡黠,展昭放下茶盏,很是认真地看着白玉堂,笑道:“展某曾亲口承诺过白兄,定会留住这条命喝白兄的喜酒,展某向来言出必践,白兄大可放心。”见白玉堂猛地一愣,展昭笑意更甚,“再说,白兄现在回不回陷空岛,何时回,恐怕已非白兄说了便可算得了数,不知展某可有说错?”

“展昭......你......”白玉堂冷不防展昭竟会突然提到这茬儿,簌地就被搞了个大红脸,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暗暗咬牙:是哪个不开眼的说这只猫很正经的?
“笃笃笃”地三声敲门声,打断了白玉堂的窘迫。
“请进。”展昭收起笑意,起身应道。
推门而入的是野利锦。
目光扫过展昭,野利锦观他气色,似乎已无大碍,方放下心来,朝展昭盈盈一礼道:“展大人,这是王爷吩咐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您的玉蚕。”
展昭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意料之中的淡然反应让野利锦忽地就替李宁令心疼起眼前这个无论何时都总是挺立如山的人来。将手中的冰盒小心地放到展昭身旁的桌上,轻声道:“王爷说,这本就是早该给您的,拖到现在实不应当。展大人您受苦了。”
“可不是?还好你家王爷终于开窍了。”白玉堂俊眉微挑,抢上一步,打开冰盒,果见一只通体黎黑的玉蚕蜷在盒子里,睡得正香,不由大喜:“太好了!展昭!果然是玉蚕!你是没看见,上次那只红色的就长成这个样子!”
“不错。玉蚕本就一对,一赤一黎。”野利锦扯出一抹笑容道,“想必白大侠已知悉玉蚕的用法,那就请白大侠尽快助展大人疗伤吧,野利锦也就不多作打扰了。”野利锦再次朝二人屈膝一礼便预转身离开。
“野利姑娘,请留步。”展昭明澈的声音响起。
野利锦驻步回身。
“不知展大人还有何吩咐?”
“王爷可还有其他事宜嘱托于你?”展昭直视着野利锦的眼,明亮清澈的黑眸似乎要将野利锦看穿。

野利锦心虚地转开了眼眸。
“或者......”展昭顿了顿,声音清晰:“或者......展昭更应该称呼她“公主”?”
野利锦登时瞪大了双眼看向展昭。
“您......您......怎会......”疑惑和震惊几乎让野利锦说不出整话,“您......您如何得知?”
展昭仰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道:“果然......”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他们家王爷竟然是个女人?”白玉堂也惊得瞪大了眼。
展昭转眸再次看向野利锦,缓缓道:“贵国尚武,男子多壮硕,再说她是王族也未免过于纤细了些,起初展某也只是怀疑,直到那日她冲出樊楼竟是为了去看河灯......”
“展大人,您......”野利锦微蹙秀眉,抬眸小心地觑着展昭,试探问道,“您......圣上他......”
“还不知道。”展昭当然明白野利锦的意思。
闻听展昭此言,野利锦才终于舒展了眉头,松了一口气,朝展昭盈盈一礼道:“谢展大人。”

垂眸看了看冰盒中的玉蚕,展昭问野利锦道:“想必野利近卫已经醒了,千忍堂是否要求天亮之前以玉蚕为条件换回王爷?”
野利锦凄凄地望着展昭,点了点头。
“那这玉蚕......”
“玉蚕必须给您!这是王爷的命令!”野利锦高声打断了展昭的话,“展大人,我党项虽然国弱势微,但也并非任人鱼肉之辈!王爷严谕:陛下曾以一对玉蚕允诺圣上之所求,必将践行。我哥哥虽然一时糊涂,但我野利家也是党项望族,是知礼明理之人,玉蚕是他主动说出藏匿之地,并叮嘱我尽速呈递给您的。野利锦明白展大人定是想着玉蚕身系王爷安危,这点请展大人放心,为防不时之需,早前王爷就已准备妥帖,自有替换玉蚕真身之物,足以乱真,所以请您不必再有任何顾虑。再说,此物乃大宋天子圣意亲赐予您,陛下不敢违,王爷不敢违,我等更不敢违。至于展大人......”野利锦抬眸直视着展昭的眼,眼神中透着这位恭顺女子从未有过的倔强,“......展大人乃圣上爱臣,野利锦不敢妄自揣度......”
“......”
平日里看似柔弱温婉的野利锦,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般,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字字铿锵,句句占理,一时之间,竟连展昭也无从辩驳。
白玉堂更是被野利锦的滔滔不绝和看似温驯,实则强硬逼人的气势定在一旁,半张着嘴,心有戚戚:漂亮女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呼”地一团黑影破窗而入。
展昭一个旋身将野利锦挡在身后,白玉堂侧身一拧,画影鞘身一带,只听得咚地一声闷响,一只蝙蝠径直撞到了墙壁上,满头是血,触壁而亡。
接着便是腾然而起的火焰,邪魅而诡异,雪白的墙壁上森然出现三个血色大字:展、雁、蚕。
“火蝠传讯!”白玉堂惊道,“那个姓肖的还会这种邪门儿玩意儿?”
展昭没有接话,只是默然看着火焰渐渐暗淡了下去,最终熄灭,墙上的字迹也随之消失不见。
白玉堂盯着已恢复如初的墙壁,愣了片刻,用手肘碰了碰展昭道:“展昭,这千刃堂真够邪性啊。”
“嗯。”展昭点了点头。
“这三个字是怎么个意思?这是点你一人带慕云雁和玉蚕去换人?”白玉堂转过头,看着展昭问道。
“嗯。”展昭又点了点头。
“嗯什么嗯!凭什么就只点你一个人?他白爷爷在此,他们看不见吗?一群缩头乌龟,只拣软柿子捏,也好意思混江湖!”白玉堂气哼哼地将画影拍到桌子上,震得冰盒里的玉蚕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白玉堂忙双手护住冰盒,凑近了玉蚕仔细端详着,瞬时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得!虫子爷,您才是爷,我错了,您行行好,保重虫体啊,在救了这只猫之前您可别再有什么闪失。”见盒中玉蚕只是扭了扭身躯,旋即爬向盒中的雪莲蕊啃食起来,白玉堂终于才长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展大人。”被方才那诡异一幕吓得呆愣了良久的野利锦,终于回过神来,忙朝着展昭跪下,仰头望着展昭道:“求您救救她。”眼泪蓦地涌入眼眶,野利锦哭出声来:“按理,我没脸求您,若不是我们......她就不会被劫走。我野利家,世受王恩,如今我兄妹二人却成了害她落入歹人之手的帮凶。哥哥说就算死,他也要救出她。如今......如今千刃堂如此邪魅,野利锦知道,以哥哥之力是断然救不了她的。原本,哥哥作为贴身近卫,为救主而死,无可厚非,但野利锦着实不敢想,若哥哥不成功,触怒了千刃堂,真害了她的性命,那我们野利家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所以......展大人,野利锦跪下来求您,接受这只玉蚕,一定要救她回来。”
不等展昭答话,白玉堂已一个抱臂,倚在桌边,睨着野利锦道:“真是,不是我说,你们家主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早干嘛去了?早把玉蚕拿出来,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儿!

“这......这不能怪她!因为......”野利锦激动地跪前一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理由,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信件的内容谁都不许透漏!”李宁令的严令言犹在耳,野利锦转开了视线,低垂着双眸,小声道:“因为......因为前阵子玉蚕的状况不太好......”
白玉堂瘪了瘪嘴,哼笑了一声。
“野利姑娘不必如此。”一直未说话的展昭终于开口,俯身虚扶起野利锦道:“圣上有旨,展昭须护得王爷周全。王爷被掳,是展昭失职,救回王爷,展昭责无旁贷。”

“野利锦在此谢展大人大恩。”野利锦朝展昭深深一礼道,“那野利锦就不打扰展大人疗伤了。”
匆匆走出致远阁,疾步行在回廊之中,野利锦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和理不开的乱麻。她第一次觉得这条回廊好长,怎么也走不完,本想加快脚步,却不知为何反而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心中似乎突然就开始害怕起来,回廊的尽头等待她的是伤重未醒的范昂和卧床不起的哥哥,孤独和无助扑面而来,前所未有的强烈。唯一的安慰唯余展昭已经答应她一定会救回李宁令。虽然相处不久,但野利锦知道,没有人比展昭更值得让她信赖了。
渐渐停下脚步,野利锦抬头仰望着天边那一弯明月,喃喃道:“宁令,你知道吗?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送走了野利锦,白玉堂关上门,道:“展昭,这只玉蚕得来可太不容易了,你快些盘膝静气,我来化开它。”说着便伸手去拿玉蚕。
“啪”地一声,冰盒的盖子促然被合上。
“展昭!你干什么!差点儿夹到我!”白玉堂迅速缩回手,怒道,“夹到我事小,夹伤了这金贵玩意儿,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白兄,事不宜迟,烦你速回开封府提调慕云雁。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幽明境”见。”似乎没有听见白玉堂的“怒吼”,展昭对白玉堂道。
“啊?”白玉堂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滴溜溜围着展昭转了一圈,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甚至还吸了吸鼻子,才叹道:“若不是方才助你疗伤,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只假猫。你今天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不打算一个人去了?我就说嘛,跟这种江湖宵小讲什么江湖道义,论什么江湖规矩?这次你终于想着要带上我了吧?告诉你吧,打架这种事儿我白玉堂二十多年来就没输过......”话刚出口,又想了想,挠了挠脑袋补充道:“和你的不算,咱俩那叫切磋。”
“那是自然。”展昭含笑看着兴奋地絮叨个不停的白玉堂,眸光清亮。
“好,我这就去提调慕云雁。”白玉堂一把抓起桌上的画影便走,弗至门口,又忽地驻步,回身看着展昭道:“臭猫,你可不许诓我?你若敢私自行动......”
“不敢。”展昭朝白玉堂拱手道:“时间紧迫,有劳白兄即刻出发。”

“那......那这只玉蚕......你......”白玉堂指了指冰盒,有些犹豫。
“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