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下雨了。
之前的燥热像是不复存在一般,烦躁扫之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闷热。
雨下个不停,应该是一场很大的雨。
雨不断地落下,就像傻子的口水一般滴个不停。
我举着公文包,着急忙慌地向家奔去。
我这个人,平生有三大爱好:喝酒,写文章,捡破烂儿。这捡破烂儿也不算纯的爱好,夹了那么些生活所迫。写文章又不赚钱,我的酒钱就总是没着落。没办法,只能把我这爱好搬出来用用了。
说起捡破烂儿,这可是一门学问。哪种破烂儿值钱、值钱破烂儿一般在哪个时间丢出来、哪里值钱破烂儿最多等等这些都大有学问。涉及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我这人有个臭毛病,爱显摆。不过靠这门营生兼爱好,我每月的酒钱就保证了,也能空出一大把时间写一堆半吊子文章。至于我的住处······虽然我就一捡破烂儿的,但也算不上流浪汉。城北有座楼,那楼第二层卫生不咋地,也没人愿意住。我呢,之前流浪汉时期有时会去那儿凑合几夜。久而久之,我就在那二楼定居了。物业没啥好说的,之前我趴地上睡都不赶,这次我打个地铺外加一堆破烂儿和半吊子文章,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倒也不是没人想买这层楼的房,就是看过之后直摇头打摆,太差了。
像邻居什么的,这层楼就我一个人。倒是经常有小孩子来这里玩。小孩子嘛,看到什么有趣就拿,有时拿我几个破烂儿我也不介意,就是害怕他们回家挨打。他们总是拿我的文章出来看,还以为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儿还写得多好呢。不过这些文章能被人看到,我还挺高兴的。说不定我就帮一个未来大作家开了窍呢!像那些大人啊,平常不会经过这里,到了电梯出故障走楼梯时也会捂着鼻子赶紧跑过,就跟我这老头儿是瘟神一样。也会有一些好奇的青春期孩子来这边,看看我的居室,和老头儿我说几句话。这种孩子是最有趣的,一腔热血,和他们聊天还能让我想到年轻的时候。那时还不是这样的啊······
我奔回家里,全身上下除了头没湿外,其他都跟被人泼了几盆水一样。我立马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
早上被闹钟叫醒,孩子还在熟睡,老婆把饭做好后又躺回去睡了。我吃完早饭,然后出门,此时是7:30 。
在电梯里,我碰见了两个中学生。他们都沉默不语。一个对着电梯壁搔首弄姿,一个空洞的望着电梯里不断变化的数字。说起来,我上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8:00到了公司,开了一个小时的昏昏欲睡的早会后,9:00正式开始工作。
工作三小时后,我和同事一起下楼吃了碗面。店里大家都注视着手机,没有什么谈话声。我跟同事断断续续地聊起了老婆孩子,昨天也是这样。我在这里吃了大概半年的面了,还是没有和老板多熟。
吃完饭后睡会儿午觉,2:30又开始工作。
期间大概摸了半小时鱼,这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8:30,我终于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
8:50,我出了地铁站,还要走十分钟才能到家。刚出地铁站,一场毫无征兆的雨就灌了下来,我只得举着公文包在雨中奔跑。
8:54,我碰上了二楼捡破烂儿的怪老头儿。他老人家是真他妈豪放,被雨淋湿了还在那笑,还问我我们都被淋湿了为啥不笑,路过的人都避着他。脑子有病。
8:55,我坐上电梯,因为是跑回来的,所以快了几分钟。又遇见了早上的中学生,他们一个对着电梯壁搔首弄姿,身上还有水滴下来;一个空洞的望着电梯里不断变化的数字,身上的水不断滴下来。我想问一下他们是哪个学校的,毕竟我的孩子也要上中学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同他们一起沉默。
8:57,我回到了家。然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之后,我应该会玩手机到12点。
对于今天,我想用评价昨天的话语来评价今天:“靠!”
老头儿我拣破烂儿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这雨挺不错的,虽然把我跟我的破烂儿都淋湿了,但反正明天就拿去卖,拿这个雨写篇文章是真不错。回来的时候,我还站楼里笑呢,挺有意思的雨。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年轻就是好,能挑水,能写出好文章。那时这里还是乡村,有一天隔壁户有事去镇上了,便把孩子托给我父母照看一天。当时的雨也是和现在一样,突然就下了起来,孩子就在那哭。我想起一个不知道从谁嘴里听到的笑话,讲给了他。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笑,也觉得这个笑话不咋好笑,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大声笑了起来。孩子当时就没哭了,被我的情绪感染,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第二天,我父母把孩子交给那户人家,他们一个劲地拉着我父母道谢。真怀念啊······
之后,为了建城市,房子拆了,我拿了拆迁款。败家啊,我拿去赌光了。
我可能过几天就要死,求他们早点把我的尸体发现吧。
今天是星期五,结束了一周工作的我,准备在今晚愉快地通个宵。
我正在看电视。突然,我的孩子打开家门,冲了进来,面色紧张。
“怎么了?”我一边看电视一边问他。
“二楼的老爷爷,好像死了!”
我顾不得身上的睡衣,和孩子向外冲去。
我很快就要死去。
我不知道我会因为什么而死去。毕竟我这老头儿活一生也是稀里糊涂的,遇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这些都想不怎么起来了。不是说人死之前有这种回马灯吗?或许是我不会死吧。这肯定是假的。毕竟我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嘛,死去是很正常的事。生命最后,我终于想起了一些事。父母是多久生我的、那时候感觉咋样、坐过多少趟火车······这些事情占据了我生命最后的大部分。身边的破烂儿不久后就会被处理掉,卖的钱也不是我的了。不不不,我有什么资格说不久后就会被处理掉呢,我一生没有真诚待人,也没人真诚待我······除了那些小孩。我死之后,第一个发现我尸体的应该是那些小孩吧,他们正年轻。
我会怎么死、多久死,这真他妈是个难题。
雨又下了起来,我渴求它打一道雷,将正在死亡的我惊醒。我渴望这些雨再次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我一个劲地希望有人能坦诚相待,我还能像年轻时那样坦诚,像年轻时那样炽热。
我放不下我的半吊子文章,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应该有一个热情的人拿着个编一篇《流浪汉文集》。
当我来到二楼时,里边隐隐散发出一股恶臭。
我的儿子一般周一到周四不来这边,要上学;星期五才来这里,有了时间。
连着两天大晴天,尸体发臭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今天是下雨罢了。
我举着手电筒往里走了进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恐惧又如此勇敢。
我看到了老头儿,我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脉搏,已经死了。我立马报了警。我好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
我开始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阻止儿子接触他,让儿子这么早体会死亡和离别。
真的会有人在心底里为素不相识之人而悲伤吗?那毕竟看不到摸不到,只是虚幻罢了。
雨还在下,它可能不会停了。